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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无题

  

少女秦漫被剑架着脖颈,由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推搡进屋,跌倒在地。

“长本事了,”男子细长的眼眸毒蛇一样闪烁着幽光,幽冷的声音似来自地下,带着恶毒的嘲讽,“竟敢偷听!”

秦漫侧肩避开男人的手,抬起头来,露出脂粉未施,已足以绝国倾城的容颜。

秀眉春柳,清眸琉璃,琼鼻娇挺,樱唇鲜润,冰肌玉骨,墨发生辉,仿佛天工安排,恰到好处组成一张明丽动人的容颜。

那双澄澈灵秀的琉璃清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冰雪消融的清澈溪流,清晨草叶的晶莹露珠,春日枝头初绽的花朵…想起世间最为美好的事物,勾起人心中纯美的梦想。

幽暗的佛堂中,她的出现宛如一道阳光,顿使满室生辉。

西启太后眉心稍颦,仿佛为她的容色所迫,别过头去。这种纯粹的美让她想起那个曾经给她带来一切噩梦的女人,自心底深处生出破坏的欲望。

秦漫清澈的眼眸转过整个灯火动摇的幽暗佛堂。除了将她带入的黑衣男子,屋里只有西启帝君和太后。

所以,方才她听见的那些都是真的了?秦漫的脸色微白。

少年的西启之君容齐抢到秦漫身前,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同太后的视线隔绝,他看向秦漫的目光惊惧又有些担忧,“漫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漫抬头看向容齐,年轻的君王清贵俊雅,隽秀温润,风姿卓绝,眼眸却如此幽晦,让她看不清明。

她太相信他了。

从来没想过容齐,原来知道这么多,隐瞒她那么多,让曾经真的为宸国兵胁西启而替他担忧的自己,仿佛成了一出笑话。

那不过是苻鸢让“容乐公主”联姻北临的借口。

从一开始,从她被带到西启,顶替死去的“容乐公主”,计划就已经定下。

“我只是想见见你。”秦漫凝视着容齐眼睛,平静轻柔的开口,声音低柔婉转如同天籁。

似一无所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容齐眸眼一动,长眉紧锁,似含怒的轻斥,将她一把拉起来,想尽快将她带出门去。

门外固然是深沉的夜色,但这供着金身佛像的佛堂,才是黑暗的危险的地狱。

“慢着!”满头金饰,遍身绫罗,雍容华贵的西启太后不紧不慢的唤了一声。

她带着半脸的纯金面具,露出的半张脸却涂得雪白,唇色殷红,眉眼漆黑,诚然是一张浓墨重彩绘成的诡艳容颜。

黑衣男子应声举起长剑,挡住两人的去路。

容齐连忙紧张的将秦漫拉近身侧,挡在她身前,“母后,您想要做什么?!”

“你不会以为,”西启太后苻鸢曼声道,“你们这点伎俩便可以混过去吧?”

容齐何尝不明白,然而他总是抱着最后试一次的期待。

他恳求太后,“母后,您放过漫儿吧,我会让她不要泄露出去的。”

“她已经认出我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哀家自然留她不得。”太后不为所动。

“母后——”容齐挡住秦漫,祈求的看向苻鸢。

“难怪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秦漫轻柔的开口,与慌张的年轻启帝比起来,她看上去有些过于镇定。

毕竟,她对这个造成她满门具灭的女人没报有丝毫期望,“因为你怕被我认出来,你知道,只要见过一次,我就能记住。当年在北临的时候,父亲带我入宫赴宴,我溜出去玩,曾看到你在回廊的檐下偷看,后来我才知道,你是被宗政殒赫打入冷宫的苻皇后。”

“我曾经以为,秦家被灭乃是因为父亲的赡民政策触动了世家大族,还在心里抱怨过父亲。自古以来实施变法之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况且宗政殒赫本来就忘恩负义,冷情寡德,父亲自诩聪明人,却看不明白,甚至自己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了他。”

秦漫亭亭玉立,在摇曳的烛火中,眸光微微闪烁欲坠不坠,玲珑的身形仿佛镀了一层光晕,美得梦幻一般不真实,“暗箭难防,他纵使真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死于这样荒谬的理由。”

“你既然已经知道,哀家绝不能留下你了!”苻鸢眉梢一挑。

“你什么时候想放过我?你设计让我秦家满门抄斩,然后让他——”秦漫讽刺的一笑,侧头看向那个黑衣人,“将我带到这里,教给我武功,让我在冷宫之中受种种折磨,不就是为了培植我的仇恨,然后让我去北临报仇吗?但,即使我按照你希望的去做,难道你真的准备放过我?”

“你果然聪慧非常,”傅鸢绝艳的脸上勾起笑容。

容齐难以置信的看向傅鸢,打破心底里微小的奢望。

他警惕着迫近的黑衣的林申,一把揽住秦漫将她掩在身后,再次哀求道,“母后,您放过漫儿吧。儿臣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所有的计划,儿臣都愿意帮您完成!无论您让儿臣做什么,儿臣都再无怨言!”

“我已经知道一切,苻鸢岂敢放我回北临?”她忍住了眼泪,时隔十三年,她才知道当年灭门的真相竟是如此荒唐可笑。

秦漫轻笑一声,“你真心认为,是我父亲的谏言,使你被宗政殒赫弃之冷宫?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宗政殒赫从头到尾对你,都只有利用没有喜欢?他娶你,就是为了复国,所有山盟海誓不过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而你,你那时候在廊下看着,你还爱着他,是不是?”

“住口!”苻鸢被她道破心事,眼中杀机必现。

旁边黑衣林申察言观色,执剑蓄势待发。

容齐眼中露出一丝绝然,终于做下决定。

他转身伸手荡开林申的长剑,将秦漫往门口推了一步,“漫儿,你快走!”

秦漫微怔:“你……”

“快走!”容齐一边焦急的催促她,一边警惕的拦着苻鸢和黑衣的林申:“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秦漫抬眸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往门口掠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的一刻,苻鸢冰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今天敢踏出这座大殿一步,哀家立即掐死他。”

秦漫回过身来,惊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维持不住镇静的表情。

苻鸢不知何时移到容齐身边,养尊处优的细白手指紧紧的掐住他的脖子,指让他无论如何也无可挣脱。那张清俊的面容已因窒息而涨红发紫,痛苦的微微扭曲,然而比之身体的折磨...那双平日里温润的冰灰色眼瞳中,终于唯剩绝望和哀伤。

纵使他再不敢心怀期待,也未想到母后能狠心至此。

“那是你的儿子。”秦漫轻柔的开口。

“哀家当然知道,不必你提醒,”太后冷漠的说道,“但他为了你拂逆哀家,不把哀家放在眼里,这样的不孝子留着还有什么用?”

“没有他,你就不是西启的太后,”秦漫强忍住不去看容齐,“而是北临的废后,是旧宸的公主苻鸢,而如今宸国皇位早已更替,也就是说,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就算西启覆灭,也与你无关,”西启太后淡然。

“如今还有许多人认识你,”秦漫又道,“没有他,你要亲自去执行你那些复仇计划?”

苻鸢仍然不为所动,紧紧的掐住容齐的脖颈,“你准备拖延到他死吗?”

“你真的以为,可以用你自己的儿子,来威胁我?”秦漫冷声道,“让我全家满门皆灭的仇人的儿子?”

“你这样认为?”傅鸢微笑起来,低头看着濒死的容齐,手松了些许,“你听到了吗?你拼命要保护的女人,根本不领你的情。”

“快走!”容齐按住苻鸢的手,趁着片刻喘息的机会,侧过头用尽力气,声音嘶哑竭力对秦漫喊。

傅鸢脸色一变,手猛得收得更紧,指甲上娇红的丹蔻掐进肉里,瞬间秦漫几乎听到颈骨脆弱的抵抗声,容齐甚至连一丝呻,吟也发不出。

“你想怎么样!”秦漫脸色急变,声音顿时短促起来。

“这是天命之毒,”在傅鸢的声音平静,带着诡异的愉悦,黑衣的男子递上毒药,“你死,或者他死,由你选择。”

容齐痛苦的挣扎着,艰难的向她摇头,象征着帝王冠冕上的十二旒珠摇的哗哗作响。

秦漫冲他微微扯了扯唇角,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喜欢他,曾想过嫁给他,用父亲的那些谋略,帮他建立强大的国家,结束战乱的时局,统一天下。

也想要让宗政殒赫后悔,让北临变成西启的南境,让宗政殒赫手捧上降书,跪在她的面前,要他知道曾经含冤而死的父亲,本来可以给北临带来怎样的辉煌的将来。

一切不过都是她一个人想象。

其实,他又能怎样做。那是他的母亲。

她本来不该,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今日,她输了。

秦漫接过药,在容齐痛苦的注视下,仰首将药一口吞下。

毒药顺着喉管而下,很快发作起来,让她无力的伏倒,疼得钻心剜骨,鲜血从口中涌出。

苻鸢终于松开了钳制的手,容齐立时不顾一切向秦漫扑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徒劳的揩拭她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漫儿......”

感受着她渐渐衰弱下去的气息,容齐绝望的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苻鸢平静的祈求道,“母后,请你杀了我吧。”

傅鸢的脸色微变:“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我宁愿陪她一起死,也不愿继续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容齐低下头去,温柔而忧伤的贴上秦漫渐渐变得惨白的脸。

甚至觉得这样的结束也好。

傅鸢的眉梢忽然一跳,她想了想,终于松口:“她可以活着。”

容齐眼底泛起一点希望,但仍然低头注视着秦漫,没有做声,静等着她的下文。

“但她必须忘记一切,并且嫁到北临实施哀家的计划。”

“…好。”容齐终于艰难的答应了,他抬起头轻声问道,“如果,那两人不喜欢她呢?您是否还是会杀了她?”

“是,所以你要帮她。”傅鸢低头看着他,将解药的瓷瓶放在地上,黑底金绣的裙摆逶迤而去,“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当初哀家冒着可能失控的危险选了她,自然是有原因的……”

林申沉默的随她而去。

容齐伸手拿起瓷瓶,这药每一次只能够一个月的时间,然而……

下一刻,本该失去意识的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要……”

她的手心此时已被她自己扣得血肉模糊,在容齐的袖子上映出血印。

“漫儿!”容齐惊呼。

“我…不要…做她的傀儡……”秦漫无心回应他,只愿抓紧最后的时间,做最后的事,“…湘儿…我妹妹…秦湘…你……答应我……救…救她……”

她的妹妹秦湘也一定在傅鸢手上。

以容齐的本事,只要愿意,一定能救下她的。

“…我…爱你。”秦漫拼尽最后力气道。

这句告白自然是真的,可惜没有机会出口。

却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说起,却有一半的利用,只有一半的真心了。

容齐眼中的水雾一颤,他看着她渐失去光华的眼眸,终于下定决心,“漫儿,对不起。”

他打开瓷瓶,将药衔在口中,轻易的撬开她已全然无力的唇舌,将药推入她的喉中,使她咽下。

秦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却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

在药物的作用下,她长密的睫疲惫的垂下,盖住了清澈的眼眸,终于仿佛平静的睡了。

容齐不顾沾染血迹,将嘴唇印在她微凉的唇瓣上。

极致悲哀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极其的苦涩。

“你要活下去。漫儿,一定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珍贵……”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发誓……”

容齐未见,凡人眼睛看不到的金色碎片,悄然没入了秦漫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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