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花千骨之半缘修道半缘君

九、莫道不销魂【卷一、六界续书】

  

“等等。”白子画看着小骨,眼前有微草到长空的色彩,都是小骨的色彩,日月轮换死生轮换,如何在忧心她之时依然不能不醉心于她一睇一笑。光影徜徉,物我俱丧,轻越一声却将游丝萦绕:五色明媚纯真,两道天光洩漏,铃声静谧响彻。原来是她宫铃的小小开口,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留存鸿蒙初始的奥秘,不曾隐藏。即刻唤起的一个笑容,一笔勾画心绪万千。小骨的宫铃如何还挂在脖子上?两个小口,分明是她的眼睛,看着赠出铃儿的主人,灵动成音。

轻轻从她项上解下来,小心不绕入她颈间发丝的轻柔,——她这一日的汗水和泪水,她两世的奋力和受苦。细细缠在断念剑上。一线一缕,要将惨烈在绵长中化尽。

宫铃上裂纹细碎,几乎在年岁里弥合,轻触犹在。如何不在?伤痛之河益远,流成溪水,清浅中只余欢喜,也如初见,心头轻颤,桃花一瓣落入他酒盏。溪水最是绵延,比江海更无所不在,无所不在的,是她心中眼中绮焕,有整个人世的丰实,惟其赤子之心描绘。

是伤痛也不能沾染你纯明的天性,花开花笑万色成春。是你总记得师父的好,将破碎的信物藏在心怀,久以玲珑七窍之心,伤口花木丛生,敷蘂葳蕤。

“还要做小狗么?”含笑补上一句,心上的芥蒂舒展成一片柔荑。

师父好像笑了。不着痕迹,但是真的笑了!

“是师父为我戴上的……”花千骨细声提醒道。都是师父安排的,我都听你的,你不要笑话我。你将我带回长留山,带回绝情殿,沐春风,造化无意,叫我如何不……还想抬眼再看看师父的笑容,却脸红得更低下头去。

红了秋实,硕果饱满,沉甸枝头,迎来清风习习。很快忘了羞红,却忘不了师父那一笑。只用寸许阳光,就足以散去重雾;微飔一息,总要将缠乱梳清。愿此刻长在,她从来只想过最平常的生活!浸沐在师父含笑的注视,冰雕玉砌中一抹清暖,于她是光芒万丈。

可见,师父就是天地间最不平常,跟着师父的日子也必不平常。只要是跟着师父,过怎样一种生活,都不重要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师父,她哪里还期许常人的生活?那也是他跟前不当有的俗念!曾经沧海难为水,洞见了世间最大的光明,如何还能在凡人的晦暗中流连?

“慢着。”柔和一声命令,解释了一念执著。执著从此不需要锋芒,支撑她却不刺痛她。感到一双手慢慢地从她头上覆上去,又绕过去。点点清凉,是仪式上洒下圣水,静默散发着宁神的馨香。从此内心澄澈,再不会有纷乱。

低头看到一颗小石子。一色纯白,映着师父的衣袍,在师父目中的温煦,失了形体。

“这是什么啊?”她的吊坠永远那么多,都是朋友的关爱。师父,却是第一次送她啊!

心口一点纯白,稊米点化天地。这个人就这样走入心中,成为她整个天地。看得痴了,清晰听到师父说话,清晰得也那样柔和。

“师父送你的。不要弄丢了。”不知是赠言还是嘱咐,甚或命令。全一样,说着听着,都心安理得。

“嗯!”花千骨重重点头。师父赠她的断念和宫铃都受过损,这个小白石,她一定要守护好!

“可我送什么给师父呢?”

“你尽快将《七绝谱》背好。”

“啊?哦……”吱出两声,只是变换了两个口形。师父就是师父,自然是谈修炼。

“一个月够了?”师父扬眉中语声不起,不大像一个问句。

“这一个月,我们不都在绝情殿吧?那……师父,可不可以……两个月啊?”花千骨去牵白子画的袖子,所有的小动作小心思还笼罩在师父的“问句”里。说出来就了然了七七八八,撒娇不总是行得通,从来知晓。一个月,是有点紧啊,她确是忘了不少……

“不可以。”想得到的三个字。及至听到,还是赶紧低了头。

“知道了,师父……”心服口服。

“一个月后为师检查。答不上罚你……”

“如何还有惩罚啊?以前没有的啊……”这是真慌了。虽然师父没有威慑的意思,可是她怕师父,怕出错,哪里是因为师父有意的威严或惩戒?清肃无意,她已自惭形秽。

“第二次,当然要少犯错了。”感到师父拍拍她的头,慌乱也拍散了。只有一个念头:安心温习功课。

师父同她御剑缓行,销魂殿近了。还未落地,就听见两个声音。又是他们两个在打赌,真是自在,没遇上自己这样一丝不苟的师父……微微撇起的嘴却张大了。

“我说今天幽若会来。”

“我赌她不会来。昨天师父可没给她好看……”

“不过你说,她若真和师父……”

“你想什么呢,师父连我们都嫌麻烦……”

“我们是徒儿,如何能比……”

花千骨闭着眼睛也知是儒尊的弟子火夕和舞青萝。

此刻睁着眼睛,瞪大了眼睛,望着白子画。直到听到两人下一句,慌忙间一时忘了如何低头。

“千骨也是徒儿……”

你们两个,吵嘴有没有个边?这和我有什么相关……等会如何见你们?还有师父就在旁边……只怕脸上红热得要烧出个缺口,心也要跳出去。

白子画正眼含异色,料到几分的事细想才看到不寻常,何况近日没多少心思去关注这个小徒孙。一开始就发现她情路不同常人。直待两人指着小骨那一句,沉思流畅成会心一笑:收幽若入门为小骨,幽若也和小骨一般,要走一条世人罕至之路。

落了地。入目即是小骨垂头难掩的羞红。绝情殿的桃花宛若开在此处,开在心头。原来春暖花开,和风醉人,淡沲旖旎,生灵共流连,曾是独独撇下了他。原来女子的羞色,是水流月下,花开梦中,浓淡显隐,是你,总相宜,总有另一种美,待寻幽探秘,

“尊上!”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不是小骨。

“你们师父在何处?”白子画已是平静发问。说幽若那些话,仿佛没听到;说小骨那些话,不用旁人说。

“师父在……”火夕想都没想就答。却是答不出的样子。

白子画自然不见怪。谁人能知,从无成规的师弟,此刻会在何处。

“师父应在回云阁。”舞青萝却接过话头。

是么?看到火夕满脸夸张的惊讶。回云阁是销魂殿上闭关之处,一向懒散的师弟,这样晚居然还在闭关,连他两个徒儿都感到不可置信了。可信的是,他躲着幽若。

“不必陪同,我们自去。”白子画牵上一直没抬起过头的小骨,对要跟上来的火夕和舞青萝说。

火夕两人站在原地,似忍着许多话。白子画知道这些话不是要对他说的。

花千骨被师父牵着走,师父也不说话,只好她找话说。此处不能谈幽若,处处都不好谈自己,只说:“我从来没有来过销魂殿!”初一看上去,不似绝情殿单色的沧澜玉和桃花,这里鎏彩翡翠,异色奇花。

“贪婪殿也没去过罢?也去看看?”师父也会说笑?可是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而且“说笑话”时,师父自己都不笑!

“师父,销魂殿上的命名可要有趣多了!不像绝情殿上,剑阁、塔室……师父好没意思啊!”师父拿我说笑,那我也回击一次。

“你若喜欢,可自行取名。”白子画几分想笑,小丫头鬼点子真不少。说出来却一本正经,似给她一个许可。不想冷了小骨的新鲜,正待敲敲她的脑袋,一个急促的声音迅捷靠近。

“你弄死我的蓝翎鸟,我找二师兄……算了,快走!”远远就知是笙箫默。师弟的懒散之气倒是收了不少。

继而见一个淡红身影风一样刮过,夜空中何来一片红霞,又倏忽而逝。月色里妃色散溢,幽若身法全乱了。白子画摇摇头。心有所牵,修行之乱。一口气吸得更深,他和小骨何尝不是?又摇摇头,心绪不可乱。此刻之乱,亦是修行阶段。并不知下一阶段,且尽当下可能。

花千骨只是想截住幽若,却来不及。细一想,又何必?以幽若的性子,早晚要找她说。现在问岂不让她难堪?自己那时情义败露,是如何心惊胆颤,惊颤又只好苦苦掖藏……

偷偷瞥向师父,见师父也不多看幽若,也不多看她,若无其事道:“师弟在么?”

“二师兄稍候。”笙箫默的声音是往常的闲散无心,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回廊中黛紫飘曳,信步之人发髻轻束,轻系的腰带轻扬,流光已定,扶廊柱而立,银箫转动更比月盘,繁星粲粲。

“千骨也在啊。”细长的眼睛更向两边延长,星河点点,晔晔如笑,浮游或潜没,难以捉摸。不敢细看,余光里星辉连成一线,却是十六年的光阴。

来去无迹,花千骨心中的感激没有错失师叔这无意的表达。师叔最是护短,他的弟子从来是旁人不能动半分。她可是被师叔照顾过十六年,即便师叔后悔过一万六千次。

不用师父提醒,恭恭敬敬拜倒在笙箫默脚下:“感谢师叔养育之恩!”

“乖女儿起来了。”笙箫默挥挥手,像是散开一桩俗事。折扇轻摇,向一旁踱出一步,正避开花千骨的大礼。

花千骨眼前是他晃动不息的折扇。师叔在她心中也是这般变幻莫测,却做了自己十六年“爹爹”。好像师叔并不可怕,可是被师叔抚养,这……就足够骇人了!

最终还是白子画扶了花千骨起身。笙箫默目不转睛看着白子画,此刻才眼中微醺,一番开合,星光乍泄:“师兄,小花花做你徒儿还是很听话,做我女儿就不然了。你们绝情殿的人,还是少去别处才是。”

白子画心下了然。看来师弟万事不挂心,挂心的都在绝情殿上。

他的心也被什么轻轻一牵。是小骨,牵着他衣袖的手轻轻一动。

“我和小骨明日去茅山,先带她来拜谢。”白子画答非所问。

“茅山?”笙箫默细看着扇面笔墨。眼中清不可见地燃起,是好戏上场的期待。

“清虚道长留下的《六界全书》有些反常。”

“有趣!第一次见到小花花,就是因这本激怒大师兄的书。你那时就开始维护这个未来的宝贝徒儿,宝贝……”笙箫默收起扇子,敲敲前额,似是忘了什么重要的说辞。

白子画看到小骨悄悄向他挪动一小步,像是一道恭顺的礼节。她低着头,垂下的重量,是感激。白子画却几分神思飘然。那时是不知不觉罢?只道小骨没犯什么错,自然不当受师兄非难。只是识读、引导和保护她的单纯,却是在拜师前。

“你和大师兄谈过了?”白子画不用说什么,就听到师弟又开口。知道自己说得再平常,也要换来师弟不寻常之答。师兄常责“没个正经”,也不尽然,有些事理,恰恰是师兄正经所不能见……他也当然知道师弟的话,不用接下去说,师弟自会绕回来。

“先不必告诉他。”初现端倪,未知祸福,让师兄知道也不好。何况师兄对小骨常怀成见。心有忧虑,全待筹划,总要让一个人知道才好。小师弟口无遮拦,说话却最是三思。

“六界这些年无聊得荒了,好在清虚道长又出‘新作’!”笙箫默漫步一周,凝神看向白子画,师弟的目光,今日还第一次看实。“可你不似我,我只念着这些草木金石,失了也便失了;你这珍宝不同……只望老天开眼,别再折腾你们!”

从师弟抑扬跌宕的调子里听出担虑。师兄师弟,厉声戏言,都是关心。他更不放心。小骨有多么重要,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他总是体味最深之人。用情一心,这千年修行的绝贪绝欲绝情,都陌生如隔世。

不待小骨又来寻他的衣袖,月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些凉,月华虽冷,却是柔软。握在手中,不会流走。夜露重了,要早些带她回去歇息……

“师弟你说,爱物可也是痴欲?”月下一瞬恍惚,恍惚想起师弟方才说挂念殿中珍宝,难道他们师兄弟都未修成正果?

“只怕设三殿,所警觉者,皆情。或人或物或名利,你若恋上,如何受得住得失?宠辱若惊,得亦惊失亦惊。依我看,无所执念,只是修行之初。这执念又何其美!”说到这句仰头向月,月色幽幽,醉歌悠悠,“离了它,修行又何求?二师兄这是要打破既往,再登巅峰!”

师弟学俗人却学不像的眉飞色舞,要搅散那几句笑世之言。白子画不听语调,只是深思。师弟说得不错,他的执念,他的小骨,正是要珍爱的:是修行的开始,是修行的意义。

“师弟,你也不是爱物。人总比物重。”如何说出这样一句。几乎和小骨一般,说些无厘头却往往要应验的预言。

惊笑之余,看到师弟千年慵散的面容透出一隙光,依稀仍然,朦胧月色花影下,玩味却认真。

附注:

《诗经·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左思《蜀都赋》:红葩紫饰,柯叶渐苞,敷蘂葳蕤,落英飘颻。

《老子》十三章: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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