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是佛祖的爱徒，极具慧根。

她是人间的花猫，好玩成性。

他奉佛祖之命来人间历练，成了南安城菩提寺中的一名小和尚，法号无欲。

壹

夏日的天空，一片湛蓝，远处几朵胖嘟嘟的云彩正在小憩。

无欲顶着烈阳来到王员外家中诵经。

傍晚，正当无欲准备回寺之时，天却突然轰隆隆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夏季，还真是善变。王员外请无欲留宿，委婉拒绝了，向王员外借了把伞便冲入了雨幕中。

大雨滂沱，无欲疾步走于空无一人的街道，雨水浸湿了他的鞋袜与衣摆。走着走着，隐约看见前面街道上有一个不明物体，正受着暴雨的捶打。走近仔细一看，竟是只花猫。

善哉善哉。

无欲急忙用脖颈与肩膀夹着伞，将猫抱于怀中。

探到花猫仍有些呼吸时，无欲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加快步伐。

无欲将花猫放于自己房中好生照料着，没过多长时间，花猫便生龙活虎了。他瞧着它翻窗上房，微微露出笑来有着几分宠溺。

贰

天气日渐炎热，无欲房前院子里的紫薇花已开满了树。

小花猫跑到紫薇树下的草坪里打盹，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深度睡眠。

微风轻抚，紫薇花漫天飞舞。



此时，花树下小花猫竟慢慢变成了一名女子。她一袭白纱裙，长长的发丝铺散开来，睡得格外香甜。紫薇花瓣落了她满身，她也浑然不觉。无欲礼佛完毕，回房之时路过院子，突然发现紫薇树下躺了一位少女。

他急忙走近，喊道:"施主，醒醒，您没事吧?”

夭夭听到声音，微微蹙眉，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眸，望见了一个正低头作阿弥陀佛状的小和尚。

是救她的恩人！

她笑了，跳起身抱住他:"恩人!"

无欲瞳孔震缩，慌忙从夭夭怀中挣出，后退好几步，躬身说道:"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夭夭一时才反应过来，她已化为人形。她朝他走近几步，躬身看着他躲闪的眼睛笑着说:“恩人，我是小花猫啊!”

无欲虽知晓这个世界有妖的存在，但还从未见过，看着眼前的少女，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难怪，她虽调皮，但从不去前殿，只在后院活动。

夭夭看着无欲有些害怕的样子，有些失落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妖?是不是像那些臭道士一样讨厌妖？若不是臭道士将我重伤，我又岂会被你所救。”

无欲这才缓过神来，急忙解释:"不是的，佛曰，众生平等。妖和人是同等的。”

夭夭闻言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紫薇花摇曳生姿，却在她面前却失了颜色。

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有的人怕我，有的人想杀我，只有你，与我说众生平等。

叁

夭夭依旧偷偷住在寺内，时而化作花猫调皮捣蛋，时而变为少女逗弄无欲，帮他做事，与他说话。每当看到无欲脸红的模样，她都能笑上许久。

有好几次无欲生了伤病，她一个大大咧咧的小妖怪竟也能将他照顾的很好。

他们开始依赖对方了。

日子如溪水般哗哗流淌着，一去不返。幸而，他们始终在一处。

秋日，落叶纷飞，硕果累累。

夭夭化作花猫在落叶堆里打滚，又在爬上树后变为人形摘果子吃，吃得津津有味时还不忘扔给无欲一个。

无欲只静静看着闹腾的她，嘴角漾出笑意。

冬日，腊梅吐蕊，白雪皑皑。

无欲负责后院的扫雪，每日清晨便早起扫雪。

一场雪扫下来，无欲的脸和手冻得通红。

又一日清晨，无欲早起扫雪，却发现满院的雪已经被清理完毕。

无欲回到房间看着桌上花瓶里新插的梅花，淡淡笑开。

春风温柔拂过，吻开了满城桃花。

南安城外有处桃花林，整片林的桃花正灼灼盛放，美得不可方物。

素闻拿这片桃花林的桃花做的桃花羹最为可口，夭夭灵光一现，不如去摘些桃花，给无欲做碗桃花羹吧。

肆

这日阳光明媚，是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夭夭留下一张字条便前往桃花林了。

桃花林花开正盛，夭夭不禁赞叹道:“哇，好美啊！做羹肯定很好吃。”说罢便动起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夭夭正细心摘着桃花，却猛的惊觉后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她袭来。她立马侧身避让，掌风击中一株桃树，桃花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竟是一名道士。

夭夭心里暗叫不好，转身逃离，却被道士一掌击中背部，扑倒在地，她手中满载桃花的篮子被甩出老远，桃花全洒了出来。

夭夭有些愤怒，旋即起身报仇。

可这道士武功高强，夭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多久，夭夭就被道士重伤，打倒在地。

道士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扬手最后一击。

夭夭吓得闭紧了双眼，脑海中闪过无欲的面容。

黑暗中，夭夭听到一声闷哼，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自己脸上。

她睁开双眼，看到了她这一辈子害怕的一幕。

无欲面对着她，挡在她身前，嘴巴里，袈裟上，泥土中，全是触目惊心的血。

无欲强撑着，朝她灿然一笑，随即又转过身去，看着道士说:“施主，杀戮是罪过，愿你以慈悲为怀。”顿了顿，他又道:“若施主想杀她，请先杀了我。”

僵持良久，最终，道士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无欲再也支撑不住，仰头倒下。

夭夭彻底慌了，哭着用尽全力向他爬去。她将他搂在怀中，俯身吻上他的唇，把灵珠送入他的体内，为他疗伤。

可灵珠的灵力却从无欲体内外溢，根本就无法疗伤。

怎么会！？只有亡灵才……

一瞬间，崩溃、绝望，铺天盖地般将夭夭淹没。

她似是一个溺水的人，窒息，肝脏俱裂。

夭夭紧紧抱着无欲，哭着说:“小和尚，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跑出来，不该来桃花林，你别生我气，醒过来好不好。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捉弄你了。小和尚，我求求你，你别丢下我，我只有你……”

伍

“小花猫，你别哭。”

是无欲的声音！

夭夭一抬头，看见了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无欲。

眼泪再度决堤，她朝他哭喊着:“小和尚，我错了……”

无欲将夭夭扶起，安慰道:“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练。现在我这小和尚的一生圆满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夭夭一把抱住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抱住，不肯放手。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她。

陆

无欲依旧以小和尚的身份与夭夭回到了寺中。

皎月高悬，夭夭化作花猫沉沉睡去。

无欲悄悄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

“师兄，你来了。”

玄武显出身形，问他:“师弟，你可知道你是佛门中人？你不该沾上红尘，不该动情。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无欲垂了垂眼眸，道:“我并非对她动情，她于我而言，只是一只花猫。待她的伤痊愈了，我自会回如来山，一心修佛。”

“那你可知道，她是你在凡间超度的最后一个亡灵。只有她入了轮回，你才能正式位列仙班。”

他心中一惊，一时间愣住了神。

玄武看着他这副模样，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隐去身形离开。

柒

无欲望着那轮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心跳骤然加剧，猛的转身，看到了站在树影下的夭夭。

“不是真的！不是！”无欲慌乱极了。

“你从不骗我的。今日是第一次，我原谅你。”她朝他绽出一个笑来，可眼中却全是泪水，分外苦涩与悲伤。

夭夭幻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不要！”他向她奔去。

血一下子浸透了夭夭雪白的衣服，刺的无欲的眼睛生疼。

她向后倒去，他一把将她接住，跪在地上。



“我能救你的，我可以的。”无欲哭了，眼泪滴在她的脸庞上。

“别白费力气了，我的灵珠碎了，没救了。”她强忍疼痛，抬手为他擦去眼泪，“我从未见过你哭，今日也不要哭，好不好。小和尚，记得好好为我超度。”

夭夭的身体慢慢在无欲怀中变成了小花猫，浑身是血。

那天晚上，听到动静出来的僧人们，看到无欲抱着一具花猫的尸体，哭的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捌

无欲发了疯，着了魔，不顾一切闯入地府，手执锡杖，劈开了地府的大门。

鬼兵涌上来拦无欲，他狠厉的眼神扫过众鬼兵:“挡我者，死！”

威胁之语，根本无法震慑鬼兵。

鬼兵们一拥而上，准备生擒无欲。

无欲扬杖大开杀戒，鬼兵一名接一名被打散。

他只想抢回夭夭的亡灵，让她复活而已……

可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拦我！

阎王急忙派鬼差去如来山求救。

最终，佛祖出面，拦下了杀红了眼的无欲。

无欲被捆仙绳紧紧束缚住，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放开我！放开我！”

“你可知错？”佛祖问道。

“那她呢？她有什么错？为了能让我位列仙班，她甘愿死！可她到底有什么错？命运要这样对待她？曾经我一心向佛，可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做佛有什么用！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

太多的委屈，不甘，如火山岩浆爆发出来，烧得无欲心口好痛好痛。

“你不该动情，不该擅闯地府。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命数，你不该打破。”

“我有错！我不该入佛门！我不该否认自己动情！我不该让她死在我面前！”无欲猩红着眼，似兽般嘶吼。

“你不知悔过，我便罚你，同她做那忘川河边曼珠沙华的花与叶，直到你悔过为止。”

尾声

佛经中说，彼岸花开，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直至现在，那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依旧开的热烈。

幸而，他们在一处，即使，生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