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见爬上矮坡，人头杖平放在地上避免遮挡身后视线。虽然以他的身材这个顾虑从来都是多余的。圆月攀过天顶，显现出下沉的颓势，但这并不代表境况会好转。丑满时从来都是妖魔力量最强的时刻。

西北方浮现出黑色的山脉轮廓，尖锥形主山笼罩在光笼内，外壳由内向外被摧毁四分之三，只剩下一圈环形山壁。山顶上方悬浮着圆形的金色光轮，大小至少是主山的两倍。中心汇聚出倒尖塔形的光钉，贯穿巨兽后心。随着阵法的逐层旋转下压，巨兽的三只头颅同时发出惨烈的哀嚎，六只手臂同时挥动挣扎，就像一只钉在山岩中的巨型昆虫。

地上散落着细碎的骨片，密密麻麻就像退潮后堆积在沙滩上的贝壳。白发银铠的贵公子驻立在原地，纯黑色皮沓踩着遍地碎骨。左边衣袖空荡荡垂下来，肩部和袖口，是茜素红的六边形亀甲。

邪见旋即跳下矮坡，乖乖跟在主公身后。风中传来混有瘴毒的黏腻腥味，杀生丸从不在脏乱之地停留，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往日容忍的极限。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只有一种可能。

“是犬夜叉那小子又和什么大妖怪打起来了吗？”小妖怪望着天边黑压压的山脉群，下方刀光火流四散飞溅，显然战斗已经到达了最激烈的程度。

“招数不像是铁碎牙，也许是附近的神官在除妖……”他说着将人头杖重新扛回肩膀，“那些家伙最麻烦了，如果是他们自己的事，杀生丸少爷还是……”

“是道家。”

杀生丸松开握在光鞭上的手，很冷淡地说到。随后犬妖一脸漠然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邪见旋即闭上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这种强度的攻击都是顷刻分高下，他去不去都不影响战斗的最终结果。他没有抢别人战果的习惯，也没兴趣当什么心慈手软的兄长。毕竟在这种程度的战力输出下都会吃败仗，那个半妖也没什么再活下去的必要。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参战者的身份。

西唐人……。

那个杂碎真是什么人都能得罪。

七宝驻守在半山腰的高地，手边是被封印的神无。切成段状的触手从天而降，陨石雨般将地面砸出大小不一的坑洞。头顶是闪烁着五种颜色的悬浮光阵，五人和蛊毒打成一锅粥，后背用与阵法相同颜色的锁链扣接，相互支撑补给，维持着整座阵法的运转。

山地间被残片重新覆盖，触手都还残留着生命，外壁遍布火红的獠牙。神无面无表情看着小狐狸放大陀螺，将蠕动的肢体一锤一锤砸成肉饼，眼里分明是：

“你也热血沸腾了？”

犬夜叉顺着丘陵般的青黑色臂膀一路向上，蛊毒的六只手臂被砍下两条，断口流淌出的钢水般的炽红色。铁碎牙再次楔入岩甲层，刀刃外沿遍布鲜红色的妖纹，所过之处如切败腐。随着红色身影的急速奔跑，花岗岩般的坚硬甲壳木片般被成片豁裂，犁出狭长纵深的红色沟壑。蛊毒四只手臂同时挥动，朝着身上的红点拍砸而下。

重心随着躯干大幅摆动彻底翻转，犬夜叉握住刀柄，躲过迎面而来的两处攻击，青灰色指节将甲壳砸出两丈深的凹坑。阵源输入的火系灵素全部被他强化了刀刃，只能靠自身跳跃维持平衡。最后一击从天而降，刚好将他困在死角。电光石火的瞬间，冰蓝色的光箭穿透触手钉入蛊毒手腕，淡蓝色的冰碴迅速蔓延，将青黑色的手掌粉碎出一丈宽的透明大坑，大团血肉和碎骨混合着冰块争相掉落。

戈薇落在十丈开外，淡蓝色冰链锁住后腰。冰弓用灵力聚气成刃，短时间将蛊毒全身打出三十多处纵深的坑洞。随着锁链收紧，戈薇再次被拉上半空。触手和剑齿旋即钉过来，将她站立过的岩甲钉出两人高的骨质剑丛。随着危机解除，犬夜叉挥刀将第三条手臂顺着手肘齐生生砍下来，断臂顺着山脊滚落，溅起四丈高的烟尘。

战斗初始就惨兮兮尖叫的四魂君被塞进炮膛充当火力支援，少司命一门心思杠上蛊毒右肩被奈落浸染的蛇蛊，随着不间断地开火，烧碎的蛇鳞冰雹般砸落在地。珊瑚与弥勒负责爆发力最小，但攻击范围最大的触手和剑齿，虽然有灵素增援，风穴也未被封印，但他们体质都是普通人类，这种长时间耗损对两人都格外吃力。

随着法阵运行一周天，光柱轰然下压三丈，溅起冲天的灰尘，蛊毒整个身体被压回山壁，三只头颅同时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随着镇压力量的增强，蛇蛊突然调转攻击方向，庞大的身躯朝着七宝和神无轰然砸下。精钢绣球顷刻发动罩住两个孩子，毒蛇张开獠牙，喷出大团深紫的毒液，纯黑色的金属外壁在强酸腐蚀下迅速剥落。

距离孩童最近的弥勒和珊瑚在毒液波及的瞬间被链条拉拽远离危险，唯一有救援能力的是戈薇，但还未等冰箭净化毒素。她身边涌起大团红色触手，将她彻底困住无法脱身。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随着防护结界的不断崩解，少司命全身涌起淡蓝色的电流。她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将背后维持阵法的锁链强行挣断。少司命气的吐血，但还是在剑刺攻击的前一秒拦在两个孩子面前，硬生生挡住所有攻击。

封印崩塌出五分之一的缺口，被压制的触手顿时暴涨。弥勒和珊瑚躲闪不及，被触手卷住身躯，背后锁链和阵源旋即瓦解。就在法师和除妖师被吞噬撕碎的瞬间，山脚亮起炫目的光点，粉红色羽箭凝聚出炫目的破魔光带，穿过积压在山地间的瘴气和毒沼，如同穿透黑暗旷野的流星。所过之处堆残肢白骨净化一空，清出笔直宽阔的壕沟。破魔箭矢正中蛊毒前胸，将寄生的虫形头颅逐寸碎成齑粉。前一刻还在肆虐蹿动的触手成片瘫软下来，在塌落的山壁间垂挂出鲜红色的胶质瀑布。

桔梗单手执弓站在满地尸骸间，白色衣袖间沾着细小的血痕和污迹，就像黑色荒野上绽放的野蔷薇。

弥勒和珊瑚淹没触手堆里，遍身粘满手掌大小的椭圆软盘。还未等两人从劫后余生的幸运中缓过来。蛊毒的主体突然避开犬薇，三只鬼爪揪住右肩部被附身的蛇蛊，整排獠牙将两只巨蛇的脖颈齐生生咬断，黑紫色的血浆倾盆而下，断首顺着山壁滚落而下，将地面砸出两丈深的长坑，灰尘遮蔽半座山。断掉一只头的蛊毒半伏在地，破碎的肌腱顺着牙齿成条撕扯而下，血浆涌出创口，在月色下像是热气腾腾的黑色温泉。

巨蛇的六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山脚亮起的光点，森白脊骨从断成三截的皮肉内戳出来。两只蛇同时张开嘴，一只对准山顶喷出深紫色的强酸，将山顶笼罩在近乎液态的瘴雾内。另一只正对着山脚无垠的黑暗。随着无形却又诡异至极的吸力，旷野间零星涌起萤火般的白色光团，被巨蛇尽数吞噬。

桔梗全身涌起白色的光芒，大团死魂争先恐后冲出身体，巫女脸上终于露出惊愕的神情，随着能量的急速流失直直摔下山地。就像一只丢弃在尸骨堆间的净琉璃。

残留在蛇瞳内的猩红色几度闪烁，最终消失殆尽。

蛊毒彻底淹没在深紫色的瘴雾内，散落的碎肉和骨片在毒气接触下迅速融化成遍地血浆和脓水。戈薇和云母躲在通风口暂时休整，不远处是近乎液态的瘴气墙壁。珊瑚和弥勒还被掩埋在触手内，少司命将两个孩子拉至安全地带，和犬夜叉再次冲进瘴雾。

戈薇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桔梗，略略犹豫，终究还是抓过弓箭，朝着桔梗的方位飞奔过去。

“我去救她！！”

奈落徒手撕开包裹在身上的蛛丝，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暗红色的焦痕和水泡。脖颈伤痕尤其严重，泛出被野兽撕咬又愈合才会有的粉红新肉。所有的创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疤痕逐渐消退，变回正常人类的肌肤。

远处的蛊毒正在进行最后的合体，山顶被毒液笼罩，月光下像一团黑色毒蔁。他只是安静地观望，眉宇间一点一点地，浮现出阴沉的意味。

终究还是站在他们那边了。

山体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隐藏在瘴雾内部，骨骼和肌肉组接涌动的巨大声响。犬夜叉将弥勒放在上风口，法师右手遍布淡紫色的燎泡，袈裟被腐蚀的破烂不堪，轻微一扯便成片碎裂。另一头少司命扛着半昏迷的珊瑚冲出酸雾，全身上下溅满了黑紫色的血，就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她半跪在地上给每人打了一针解毒剂，之后一把揪住犬夜叉的领口。

“你到底能不能成事？！！！”她冲着犬夜叉大吼。

“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水准的货色，现在马上开出风之伤把那犊子给我劈了！！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得挂在这儿！！”

弥勒裸露在外的半条胳膊被蛇毒腐蚀出红色的烧伤，他勉强从地上坐起来，创面旋即渗出新鲜的血迹。

“你现在逼他也没用，那个招数只有他哥哥用过，这里瘴气这么重，他怎么可能闻出东西来？！！！”

少司命将镰刀重重戳进地里，三人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也许问题不是出在鼻子上。”少司命认真地想了想，说道。

“风之伤的关键不是闻出什么气味，而是你自己能不能释放出和敌人同等强度的妖气去对撞，这样对方的防御才会有裂缝。”

犬夜叉瞪大了眼。脸上写满了“我会放出那么强的妖气，还至于被杀生丸那个混蛋满世界追着打……”少司命只是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灿烂无比的微笑。

“要我帮你是吧，行啊。”

她说着，当着目瞪口呆的弥勒，一脚将犬夜叉踢出刚做好的防御结界。

“你是半妖还是我是半妖！！！自己想办法放妖气出来！！”

弥勒煞白着一张脸，在犬夜叉被扔出结界后彻底变成铁青。

“你在干什么？！！！你要害死他啊！！”

少司命只是灌了他一瓶药。

“担心他还不如但心自己的手，再说放一百个心，我看过他命格，肯定死不了。”

他怎么说也是《犬夜叉》正牌男主，真让工具配角给劈死，是当主角光环都是吃素的？

弥勒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红色身影，事已至此他只能躺在地上暂时休整。头顶依旧是闪烁亮光的笼形，将所有人困在里面。

然后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全身颤抖起来。

戈薇放下冰弓，将桔梗从地上扶起来。山脚被毒血浸泡出坑坑洼洼的沼泽和血泊，就像是平地上腐烂的疮口。桔梗倒在白骨化的尸骸间，身体冰冷的像是真正的陶器。或许是近距离接触到本体灵魂，身躯终于恢复常人的色泽，却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四周是小山般林立的妖怪尸骨，最底部吸收血水，肌肉和筋脉鲜血淋漓，像是刚从躯体上切割下来的新鲜。还有一些零星散落在表层，外壳闪烁着青铜般的鲜艳色泽，像是散落在矿渣中的碎金。

头顶的笼形结界依旧在运转，就在那一瞬，她突然察觉出毛骨悚然的真相。桔梗终于睁开眼，平静地望着她。

“你也注意到了，对吗。”她说道。

巫蛊之术启封即止，然而从始至终，蛊毒的空间都没有真的打开过。所有的人都被封在密闭的空间，参与了这场非赢即死的战斗。

“你有力量彻底毁掉它吗？”桔梗很轻地问道。

戈薇看向山顶，这一点犬夜叉做不到，她就更做不到了，即使有弓箭也不行，但如果加持碎片……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戈薇下意识看向四魂之玉，桔梗眼神旋即变得凝重。她随手将半块碎玉抛出去，死魂虫一把接住飞往未知之地。

瘴气蔓延至脚踝，将裸露的皮肤烧灼出针刺般的痛感。但也仅仅只是疼痛，这种程度的损伤对半妖而言不算什么。

铁碎牙的威力源于血统内部的力量……

他还记得杀生丸说出这句话时，眼底流露出的厌恶。不是他早已习惯的人类对于陌生力量的恐惧，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鄙弃。恐惧根植于他身为妖怪的父亲，而这股从骨血中滋长的厌憎，源自他早已去世的人类母亲。

这尤其让他觉得不能原谅。

他是谁，能成为谁，是否是父亲或母亲的失败或耻辱，这从不由任何人决定，包括那个自以为是又讨人厌的混蛋。他们有着相同的父系血脉，无论那只纯妖如何鄙视，这都是铁定的事实。

当然还有更关键的，他是他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气流。

环绕天地间的，庞大而无形的妖气旋涡。

犬夜叉双手握住刀柄，灰色气流顺着手腕螺旋向上，缠绕整个刀身。空气温度的急速上升，随着山顶气压的减弱，红色身影由内向外喷涌出太阳般温暖纯粹的妖力。

视线像是被无限扩大又无限缩放，他感应到盘旋在山脉间大大小小的旋涡带，随着体内妖力的苏醒逐渐清晰，变成有颜色的实体。视线穿透瘴雾，内部妖兽生长出断裂的肢体，就像一只被困在山内的畸形蜘蛛。他能很清晰地看到横贯在前方巨型气压，形成透明却厚重的飓风。妖气彼此冲撞，摩擦出细小的光裂。

一条细微至极的金色细线，若隐若现。

却是真实的存在。

犬夜叉朝着裂缝重重挥下去。挥刀的瞬间粉红色的箭矢再度穿透夜空，在刀刃上钉出清越的颤动。妖力瞬间被净化破解，变回锈迹斑斑的原型。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那一刻消失无垠，只剩下安静的吸气声。戈薇察觉到风拍击脸颊上的微凉。犬夜叉转过身，桔梗勉强站在原地，维持着发射的姿势。她看上去异常虚弱，似乎这一箭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光笼结界在一片寂静中消弭退散，清新的、属于外部的纯净空气涌入山顶，冲刷腐蚀酥软的岩石。

瘴毒随着所有压制力量的消失，迅速蒸腾挥发。大地在温和却又磅礴至极的气流中，再度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