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同人衍生 我与四魂君当月老的日子

第十四章 四时风

  

药粥的作用是显著的,连续三天碗底见空后,城主的茶桌上终于出现了铺着樱花的山水盛。寸方的五色轻羹装在天水碧的圆形瓷碗里,表面细细地淋着一层碎红豆。荫刀依旧斜靠着窗,一只手端着瓷碗,勺子轻点着碗里的汤羹。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但真的很喜欢晒太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闭着双眼。大片阳光在苍白的肌肤上淋洒出细微的晕弧,海藻样的长发整个披散在后背,在光线里泛出温暖而浓郁的色泽。

那天探视后,屋内竹帘一夜间被撤的干干净净。空间变得异常通透而明亮,窗外的风裹挟着露水和树叶的清爽,略带寒凉的畅进来。荫刀依旧是灰蓝色振袖,仙鹤纹的浅灰羽织斜披在身上,略微显得有些单薄。

桔梗觉得这个样子略微有些随意,不像是见外臣的模样。但治病的巫女贸然退出去,对城主而言又很无礼。于是她保持了一个侧跪的姿势,安静地坐着一边。手边一人高的大型书橱里,工整摆放着书卷和经文,有着被人多次翻阅后才有的陈旧。手边整列都是奈良时的《古事记》,厚厚几册用淡紫色的生绢封边,书页边角零星沾着细小的墨痕。

桔梗随手取过一册,内里是整齐的手抄唐字,边角间密密麻麻写满注解。偶尔能翻到夹在书页里裁成方形的素纸,用细炭和丹砂描绘出精致的手工画。

只有一幅是质地细腻的熟绢,用十几种颜料勾勒出斑斓精细的彩绘。画中是一位身着十二单衣,跪居火海的古代贵姬,乌黑的双顶髻间缀满白色的玉片,最外层的鲜红唐叠上绣满金色樱花。火焰肆虐间吞噬她的长发和衣角,公主面容平静,双手合十,指尖缠绕独属巫女的连绳风铃。

木花开耶姬

桔梗知道这个故事,被心爱男子误会而投身火海的古代公主,也是八寻殿第一位巫女。《古事记》每一章都有小字注解,唯独这里空白一片。

身为巫女的桔梗读过很多书,经文、史传、诗集、书纪无所不通。那时自己还只是灵梓山最普通的直阶神子,灵力天生,祭舞经御依然需要后天承习。大把的时光除了经文和弓箭,就剩下石阶上的落叶,和堆放在文车上的书卷。

她记得弄丢了兄长鱼钩后坐在海边哭泣的山幸彦,丰玉姬从海浪中探出身子,面容和手臂洁白如珊瑚,水面下却是闪着青鳞的龙尾。她也记得人面树,失去爱人的男子种下姑娘的头颅,最终与变成妖怪的女子一同葬身于熊熊燃烧的大火。也有可爱的,那只化作茶壶却总是露出一条尾巴的文福狸。那些书历经岁月,纸张泛黄松脆,边缘带着破旧的卷边。而那时的自己总是靠着树根,待到夕阳西下,树顶密密麻麻,结满细小鲜红的野樱桃。

再后来的桔梗忘记了文字的模样,书卷从来珍贵而脆弱,是村社无法保留的承载之物。而生活在那里的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未曾与书有半点交集。那时枫只是个不识字的小丫头,而那个男孩……

他与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像

记忆中的自己此后一生都在围绕着一颗玉,生命里只剩下研磨药草的声音,和挥之不去的妖怪残骸与鲜血的气味。桔梗偶尔会想起灵梓山和那辆堆满书卷的旧文车,但真正映刻心底的,却是铺满天空的夕阳,和头顶灿烂鲜红的樱桃树。

后来的桔梗在死前才明白,她的孩提和少女时代就在那天的夕阳里,随着凋落的樱桃悄无声息地消逝在时光深处。从她生为巫女的那刻起,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在想什么?”

桔梗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发了很长的呆,年轻的城主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字,沉默地看着她不知有多久。

桔梗转过头不再看他,“不想什么。”

然后她听到微弱的叹息声,很轻但又真实,带着某种同样寂寥的愁绪。

“‘宁君劬思,至若未始’……我原本想写这个,”荫刀一只手抵在嘴角,“可那终归是她自己的决定……”

“愚蠢的女人。”他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之后再没说话,只是近乎发呆地看着窗外,

桔梗将手上的笺纸揉成一团扔炭火中,之后不声不响走了出去。信笺缓慢地燃起火苗,内里是娟秀的小楷唐字。

樱花恰似迎云,知我思君,一叶寄千意,叮咛幸勿见弃,分明风吹叶乱,别来已远。

第二天荫刀并没有出现,但书卷依旧摊放在原先的位置,边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绿茶。烧掉边角的信笺被展开铺平夹在书卷内,边上同样标注整齐的唐字。

原葛尽靡秋风,何寄繁念,秋山树下增溪。

除了书卷,茶筒边搁着一张磨成薄片的竹木书签,镂刻出细小的松叶花纹。

离开弓箭、草药、四魂之玉和妖怪的时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变成了茶香和书卷的简单碎片。桔梗依然喜欢靠着树根,她能用一整天的时间翻阅书卷,风起时卷起细小的狭蓝花瓣。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天守阁上青色的錿顶。四面是深蓝色的千鸟破风,几千块铜板绘满波浪形的釉彩。头顶是一树淡红,飘落时如同纷扬的雪。

现在不是樱花开放的时节,桔梗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却变得很模糊。死魂虫将白色光团填入身体,四周只有花瓣凋落的声音。

她看着一树花开了又落,一瞬间盛夏的阳光透过繁密的绿叶,在脸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桔梗倚靠着树干沉沉睡去,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实的羽织和衫,身上落满飘零的红叶。

鬓角传来微凉的触觉,荫刀斜躺在树干上,手中是翻开的《万叶集》,指尖拈过一朵沾在她发间的叶片,另一只手端着茶筒,灰蓝色纹付衫在一片鲜红中异样的醒目。

桔梗摘下肩头的红叶。

“妖力不能这么乱用,你已经……”她终究没再说下去。

“我等不到那个时间……”他闭上眼。

“我想记得四季的样子。”

这原本是一段忧伤的对话,如果他没有向下看的话。

青石上是手绘的怀石茶单,她对着书里的样式,用小块的泥巴和叶子卷出寿司的形状。荫刀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过来

“你在做……噗!!!!”

新鲜的白茶喷了满书都是。

(=>_<=)……

桔梗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指,白色死魂虫轻车熟路缠住某人的脖子。

“你敢说半个字……”

荫刀喘了半天的气,抓住死魂虫勉强扯开一丝缝隙。

“……你今年贵庚啊……还包的这么难看……你还是不是女人啊你……”

桔梗沉默良久。

“给我下去。”她说。

荫刀漂亮的黑色卷发,就这样随着重物坠地的巨响,毁成一团纠缠的海带,红叶层层叠叠卷在发丝里,像是拌在海带里的萝卜片。他愣了半天,把额角的叶子拽下来。

“那姑娘凶是有原因的……”他自顾自说了一句,也不知在说谁。

“光看书没有用,有些东西必须要上手的。”他看着在一旁生闷气的桔梗,“真想学……我可以教你。”

之后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修理变成燕窝的海带头上,只剩下青石上的红茶冒着腾腾的热气。

桔梗在成为巫女的十八年里,终于在死后的第一个月,去学习怎样做普通的女人。但或许世间的一切都冥冥中自有安排,她注定要做巫女,就永远成为不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第一步是整理香炉……”荫刀侧过身去取香料罐,一寸见方白檀木盒,整齐嵌着桃花状的细小红螺钿,“香道没有太多的步骤,精华都在用料和搭配上……”

桔梗手心里是四寸的青瓷香炉,里面堆着厚厚的香灰,她想了想,把里面的灰全部倒进了炭盆里。

“香灰要用灰押压平……灰底越厚越好……”荫刀说着打开木盒,话音刚落,炭盆内滚滚翻腾出纯黑色的柱状烟雾,在他转身的那刻乌贼般呛了他半个身子。荫刀手一抖,盒子里的大半迦南香“哗啦”撒在通红的炭火,顿时烧起亮白色的火苗。

整间茶室瞬间烟熏火燎,黑气顺着窗缝从屋里涌出来。荫刀拉着桔梗从窗户爬出屋子,整张脸连同半边和服都被熏成了黑色。炭炉里蹿起四寸高的火,哔哔啵啵的清脆爆裂声不绝于耳。他看了看桔梗手中倒空的香炉,又看了看炭炉里黑烟滚滚火苗旺盛的香粉。

“这样……才会形成一种……比现在淡很多的味道……”

“……你都倒进去了。”

整整三天茶室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呛香味。

于是改学其他。

“料理是视觉呈现,怀石的精髓不仅仅是颜色和季节,还有山与海的层次。”荫刀用筷子夹起一片石楠叶,小心翼翼放在切成薄片的乌鱼子上。

“最后一步你来做,把热汤汁注进去……”

桔梗毫不迟疑地端起烧开的汤壶,在荫刀惊呆的目光下,顺着陶盘暗金花棱的边缘浇了下去。

首先融化的是压成方形、用来做基座的淡绿豌豆泥,接着是叠成细海的红色海胆片。然后是青枫叶衬底点了樱桃酱的淡红梅冻。荫刀花了两个时辰,用料理筷点了两炷香的怀石八寸在三秒内塌成一盘花花绿绿的菜汤。装着鲔鱼青笋卷的小蟹壳底朝天翻起来,连同点缀的紫苏花和切成叶形的白蛋皮,统统变成了飘零在水面的沉船碎片。

荫刀端着瓷罐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我说的热汤……是高汤冻……”话语中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悲愤。

“用热水化了浇上去……两分满就好,”

桔梗提着汤壶,脸颊涨出微红的颜色。“煎药煎习惯了……”这话破天荒说的有气无力。

因此,当白色的雪覆盖整座城的屋脊后,桔梗只是安稳地坐在边上。荫刀一只手握着花剪,对着一瓶白棣棠修出精巧的线条。

手边是一串黑色念珠手链,质地和样式有一种让人格外不爽的熟悉。

“法师的东西对我没有用,”荫刀冷冷地说道。

“只是加持法力的念珠而已。”桔梗没怎么放在心上。

声音变得更加的没好气。

“别把狗戴的东西送我,那种愚蠢的言灵对我没用。”

“那不是我说的,”桔梗单手托腮,认真想着什么,“我原本想说……‘亲爱的’。”

荫刀一剪子下去,棣棠的主枝咔嚓断成两截,花了一个时辰剪出来的叠摆式卧山倒栽出一个凹坑,花枝滚的满桌都是。

桔梗终于回过神,“……你怎么了?”

荫刀握着花剪的手抖了半天,最终单手掩面。

“没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桔梗的笑容,

很轻的一声,像蜻蜓在水面点出的涟漪,瞬间消散,她就那样子用手指捂住嘴,“扑哧”地笑了一声。

荫刀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很可笑,尤其是自己,这段时间有点病的不轻。

“无聊……”他转过脸,随手将桌上散落的花枝扫下去。

就在那个瞬间,半开的棣棠在指尖接触的刹那枯萎塌陷,变成一团黑色的焦枝。

荫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剥落下去,他举起双手,摊开的手心里,是丝丝缕缕的紫色瘴气,异常细微,瞬间化在空气里。

“我不太明白,”某个风和日丽的白天,四魂君问过少司命一个问题。

“你给那么多人逆袭过,为什么自己不找男朋友?

少司命喝了一大口冰镇可乐。

“太麻烦。”她说。

“对象这种东西,就是个累赘……怎么说呢。他没出现的时候,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知道自己是谁,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愿意做什么,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出现就都变了……”

“你会花大把的时间去做很无聊的事,比如化妆、聊天、对着微信傻笑,什么自己先前觉得小女人觉得好笑的事都愿意干而且干的风生水起,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你干的。而且你戒不掉。”

“更重要的是,你会变得很傻。明明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各种不开窍,还总是气你,可你还就是没法生气……有一天你累了,想忘了他吧,得把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扔了,每天做一大堆事情打发时间,花好长好长时间才能打造防线,谁都进不来……可你知道防线崩溃需要怎么做吗?”

少司命说着摊开手。

“笑一下,只要他笑一下,就怎么也不会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活的那么无聊。”

“那不挺好的吗?”

“关键是如果他笑过了,你会想让他一辈子都冲你那么笑,少一天都不行。”

桔梗隐约察觉出一丝异样,荫刀只是安静地望向远方。

“城南的花要开了,”他沉默许久,“能陪我去看吗”

那串念珠被搁在原处,从始至终他都没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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