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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旧梦

汉戈 小说与诅咒之神陈施豪 10661 2020-05-27 08:02

  

印象中儿时的天空,总是湛蓝的。

清晨,偶有鸽群飞过,哨音忽远忽近,周围安静得不像话。

上世纪90年代的居民楼,阳台都还是敞开式的,透过窗能看到对面楼的东子妈穿着粉色丝绸睡衣,顶着一头发卷,趴在晒台上拍打着被褥,空气中都是阳光的味道。

骑着三轮车的男人拉扯着嗓音划破清晨的宁静:“有废品卖?有冰箱洗衣机卖?”一时间,小区仿佛被人摁下了启动键,襁褓中婴儿的啼哭声、散步老大爷的广播声、厨房油锅噼里啪啦的交响声,以及……我妈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宝宝!快刷牙洗脸!上学要迟到了!”

是的……宝宝是我,当然是乳名。只因我亲爱的父母大人怠懒,这个襁褓里的称呼就这么一路用到了大。拜他们所赐,我常常因乳名被同龄人嘲笑,其中最恶劣者当属东子,他总是当着我妈的面儿装单纯,扑闪着大眼睛乖巧地问:“阿姨,宝宝在家吗?”背地里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叫:“宝宝,宝宝,你都多大了还宝宝呢,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他一定不会想到,很多很多年后的咖啡厅,他会翘着兰花指对着一个网红脸小姐姐撒娇:“谁还不是个宝宝呢!”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教人恶心。

【6岁】

说到东子,他的故事我能给他整一本砖头厚的书出来。仅从我当时6岁的视角来看,他绝对是整个利民新村的头号恶霸。

利民新村始建于20世纪80年代,是江城的第一批商品房。那个年代,能够拥有一套70平米的两居室可是件扬眉吐气的事情。东子家是最早搬进利民新村的,东子他爸原是我爸的徒弟,电容器厂的流水线工人,后因桀骜脾性与车间主任大吵一架,决定辞职下海做生意。在众人的不理解和不看好中,东子他爸的家纺生意却越做越大,不仅成立了自己的品牌,产品甚至远销大洋彼岸,有人艳羡不已,有人慨叹唏嘘。

东子自打记事以来,便生活无忧,兴许是富而得闲,又或许是因父母无暇管教,养成了他飞扬跋扈的性子。尽管如此,利民新村却有一帮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崇拜他为大哥,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儿狐假虎威,欺负老实孩子。住我家楼下的大弘,就是他们欺负的对象之一,大弘生来温顺,话不多,笑起来嘴角有两颗浅浅的梨涡,就是这么可爱的一个男孩子,东子却看他不顺眼,常常故意找茬、处处挑刺儿,甚至召集利民新村的男孩子们集体孤立他。

大弘住我家楼下,我们从小就关系要好,因此更加看不惯东子的行为,每次东子阴阳怪气地唤我乳名,我总会送他一张气鼓鼓的大脸,以及绝尘而去的高傲背影。

大弘家养了只京巴犬唤做欢欢,我总爱邀大弘和欢欢到楼下的小花园玩耍。利民新村的楼栋之间有几块绿地,我们称作小花园,其实就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花圃,规划之初种植了些灌木,后来被住户“个性化改造”,有的成了小菜园,有的变身晾晒区,甚至还有人自行搭建起秋千或跷跷板,供大家娱乐消遣。用麻绳和木板制作的秋千,孩子们都喜欢,因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女孩们往往抢不过以东子为首的一帮野蛮男生。

有一年冬天,学校放寒假,大弘起了个大早,帮我占了秋千座。我俩玩得正酣,忽听“噼啪”几声,吓了一大跳,只见东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然后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玩起了响炮。你瞧,他就是如此幼稚讨厌的人,故意激怒他人,还以此为乐。

“你到别处玩儿去。”我大声朝东子喊道。

“就许大弘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行?”东子不满地问。

“因为你爱捣蛋,大弘和你不一样。”我回道。

“哈哈,何遇,你是不是喜欢大弘?”东子突如其来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得我有点发懵。什么是喜欢?对于当时仅有6岁的我而言,实在是个问题。我喜欢周末热闹的游乐场,也喜欢冬日安静的午后;我喜欢抬头看那天空漂浮的云,也喜欢低头细嗅街边摇曳的花。喜欢,大概就是一念起,心生欢喜吧。那么,喜欢一个人,大抵也是如此,与之相处不烦不厌、轻松愉悦便是了。那我,当然是喜欢大弘的。

“反正…我就喜欢和大弘玩儿,不喜欢和你玩儿。”说起这话来,仿佛也有了底气。

“那你和他玩儿去吧!”东子气呼呼地说,似乎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随手又丢了几枚响炮。

随后,我好像感觉到泥土在我脚边炸开了,欢欢在一旁焦躁地叫着。“小心!”大弘拉了我一把,我踉跄得差点摔倒。然后,我就看到大弘的脚踝有鲜血冒出,他疼得直流眼泪。

“赵东屿!你干什么!”我怒气冲冲地质问东子。

东子也傻了,喃喃地重复着:“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响炮事件发生后,东子被他爸狠狠地打了一顿,他那飞扬跋扈的性子终于收敛了不少。大弘在家中休养了一个礼拜,期间东子三天两头往大弘家里跑,不是送零食就是送漫画书,大弘渴了还帮忙端茶倒水,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常常能在楼道里听到他俩开心的说笑声。

后来,大弘的脚踝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后来,东子和大弘、我,成了朋友。

6岁那年,还发生了一件令我恐惧至今的事。

那一年,父亲作为工厂技术骨干,被派往深圳参与新工厂筹建,为期一年。我还记得妈妈问过我,如果新工厂筹建顺利,父亲将被正式调任至深圳,问我是否愿意一起跟去。深圳在哪儿,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我只知道如果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将不能经常见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了,也将离开现在的班级和老师同学了,到了深圳我还能交上像大弘这样的好朋友吗?想着想着还挺悲伤的。那些日子里,妈妈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猜她和我是一样的心情。

父亲出差的这段时间里,我与妈妈在外婆家小住,兴许是每天大鱼大肉的惯着,我竟然有些乐不思蜀。

某晚,妈妈骑车载我回家取换洗衣服,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妈妈正在锁车,我看到从楼梯走下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陌生男子,他主动向我们点头微笑,妈妈礼貌性地询问道:“你是新搬来的住户吗?”那男子“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锁好车,妈妈接过我的书包,领我上楼。我家住在六楼,是顶层,因为过道里的灯坏了,妈妈在包里仔细翻找着门钥匙,我站在一旁等。由远及近,我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然后就看到一道黑影窜了上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掐住妈妈的脖子,他低沉的声音震颤着我的耳膜:“开门,不许出声!”

透过楼下昏黄的灯光,我看到妈妈拼命地挣扎,她想大声呼喊求救,可是那男人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只能听到游丝般微弱的声音从妈妈的嗓子中传出来。我呆在了原地,我想伸手去敲开对面邻居的门,可我的脚仿佛灌注了水泥般沉重,我迈不开步子,我的嗓子仿佛也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时间,我的脑子空白一片,我不敢再抬头去看妈妈挣扎的样子,我只能低头盯住那个男人的脚,我看到他的脚踝上纹着一条蛇,那蛇缠绕在脚脖子上,一圈,两圈,我就那么久久地盯着,我好希望那蛇能变成真的,把男人绊倒。

时间仿佛凝固了有半个世纪之久,就在我绝望地以为所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的时候,楼下大弘家传来激烈的犬吠声,是欢欢!然后我听到了大弘爸爸的呵斥:“大半夜的叫什么呢!”欢欢就靠着门口,叫的愈发厉害了,楼下几户人家似乎是受到了惊扰,打开门大声地抱怨着:“谁家的狗,大晚上的乱叫什么!”

陌生男子听到声响,些许是担心被发现,遂放弃作案,迅速下楼逃离了现场。妈妈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喘着气,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滑落。

我走到妈妈身旁,想要伸手去抱抱她,她一把搂住我,声音沙哑、语气慌乱地问:“宝宝,你没事吧?不要害怕,妈妈在这里。”

时至今日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没有欢欢,如果那男子夺过了家门钥匙,后面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只是当时被妈妈搂在怀里的时候,我心中的恐惧被满满的愧疚挤走,我恨自己的怯懦,为什么我不能勇敢地向邻居求救,为什么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任由他人欺负我的妈妈?

“妈妈,对不起。”我轻声说。

妈妈抚摸着我的脸,没有说话,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我的道歉。

那天晚上,我们在大弘一家的陪同下,去辖区派出所报了警。回家的路上,大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好像生怕我走丢了似的。

“你把我的手捏疼了!”我小声抗议。

“对不起。”大弘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但没一会儿又松松地握上,我感受到他手心沁出细密的汗,好像经历过那可怕时刻的是他不是我。

回家后,妈妈将家中每一扇窗户锁死,大门也挂上了防盗锁,临睡前她还略有些神经质地将厨房里的菜刀藏在了枕头底下。那一夜,我做了一个绵长而混沌的梦,那梦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恐惧在周遭幻化成彻骨的冷,然后出现了一条蛇,由远及近向我游来,血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是死亡绝响……后来我从梦境中惊醒,原来是一只胖头苍蝇在屋子里胡乱地飞。

第二天下午,爸爸就从深圳匆匆赶回了家,后来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而爸爸再也没有提到调任深圳的事情。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为了我们,放弃了多少事业上的机会。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东子,他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消息,隔了两天“咚咚咚”敲开我家的门,递给我一只小巧的银色口哨,用银色链子系着。“何大宝(没错,这是他给我取的绰号,难听死了),这个你拿着,以后遇到坏人你就使劲儿吹,我来救你!”稚气满满的脸上,偏偏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就你?个子还没我高呢,怎么打坏蛋?”东子比我小两个月,那时候还比我矮半个头,我总是得意地拍拍他的脑袋,叫他弟弟。

“我妈说了,只要我天天喝牛奶,就能长个儿,你等着!”说着,还真从衣服里拿出一袋牛奶喝了起来,表情特别纠结。

“你不是最讨厌喝牛奶的嘛?”我讶异,要知道小时候东子妈曾经为了让东子乖乖喝牛奶,追着他满新村地跑都很难得逞。

“你管我,反正以后我肯定长得比你高,遇到坏人你看哥哥我敢不敢打!”东子气鼓鼓地说,小时候他好像经常被我气成这样。

“好吧,我就先相信你一回。”我把口哨挂在了脖子上,并用力吹了一口,声音清脆尖锐,东子揉着耳朵大叫:“你吹这么大声,耳朵都要被你吹聋了!”

自那天以后,我好长时间没看到东子,直到某天从英语兴趣班放学回家,在巷口看到东子妈。

“海慧,好久没看到你家东子了,最近在忙啥呀?”妈妈问。

“给他报了个兴趣班儿,这不一会儿还要去新天地接他呢。”东子妈骑着辆“金鸟”(那个年代比较流行的一种小型摩托车),正准备出门。

“在学什么呀?”一旦谈及教育问题,妈妈的眼睛就会放光,我很担心她一心动,又给我报个兴趣班。

“新天地刚开了家跆拳道馆,还是东子主动提出来要去学的,我本以为他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这孩子学得还挺是回事儿,那么苦那么累也没见抱怨的。”东子妈一说起这事儿,就满脸的骄傲。

“你们家东子很优秀啊,将来说不定成了体育明星呢!”

“哈哈,体育明星就不想啦,当时我就想着学跆拳道吧,又能强身健体,还能锻炼小朋友的注意力,还是蛮好的。下课时间快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啊!”

看着东子妈远去的背影,妈妈陷入了深思,我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和我爸说起了这事。

“她爸,我今天遇到海慧了,她说最近给东子报了跆拳道班,效果还蛮不错的。”这是引出话题。

“哦,男孩子从小练练武倒是挺好。”爸爸附和着说。

“是啊,东子那孩子,闲不住的性子,练武之后据说沉稳了好多,这可是修身养性的呢!”这是诱敌深入。

“那太棒了!”爸爸也禁不住地称赞起来。

“今天听了东子妈的话,我就想啊,要不咱们也给咱闺女报一个吧。说实在的,上次家门口那事儿我想想就挺后怕的,女孩儿是弱势一方,我们得培养她自我防护的能力啊。”终于直击重点了,还辅以不容置喙的理由。

“妈妈,我不要学跆拳道!”我举起勺子,大声抗议道。

“唔,妈妈说的是有道理的。”我爸一边劝慰我,一边问道,“就是这么小的孩子,练武强度上面应该是有讲究的吧,只要不伤着身子就行。”

“应该不会,我明天去新天地问问情况。”

“我不要学跆拳道嘛,没有女孩子学跆拳道的啦!”我几经抗议无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两位大人似乎都沉浸在了跆拳道的世界里,对于我的抵触情绪竟毫不动容。

冷血的大人,我心想,还有讨厌的东子,没事学什么跆拳道啊!

【11岁】

东子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开始的家庭作坊,发展到加工工厂,市场的成功抢滩,资本的不断积累,终于注册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江城市东屿家纺有限公司,并尝试打响品牌。街坊邻居成为了东屿家纺品牌战略的第一批受益者,从前我家的床上四件套,一半以上都是东子妈送来的。

我很喜欢东子妈,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穿着打扮永远走在时尚的前沿。因为我爸与东子爸的师徒关系,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们家的近况我基本都是从饭桌上听来的。

“她爸,你们单位今年有没有说要涨工资啊?”

“没听说。”

“你们单位也真是的,效益那么好,怎么对做事的人这么抠门儿,难怪赵庆丰当年要走。”赵庆丰就是东子他爸。

“他走和这事儿没关系。”

“欸,他那家纺生意做得不错啊,我听海慧说他们那厂引进了什么高端设备,明年还要扩建呢。”东子妈叫丁海慧。

“庆丰虽然脑子灵光,但做事容易冲动,我看他那厂子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媳妇儿。”

“海慧当年咋看上庆丰的?我记得她之前在医院当护士吧,好多医生追她都没看上呢!”

“谁知道呢,那你当时咋看上我的?”我爸难得幽默一回,这是变着法儿的夸我妈好看呢。

“真是的,当着孩子面儿你注意点。”我妈假装娇羞,看到我八卦的眼神,立马破功:“你爸年轻的时候可比东子他爸帅多了,可惜现在不能看了都。”

我盯着老爹那个鼓鼓的肚子,再联想到相册中他年轻时候的样子,瘦瘦高高,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得斯文帅气,果然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对了,我听海慧说,他们年后要搬家啊。”我妈忽然说。

“是啊,庆丰在新区买了套别墅,离这儿挺远的,最近他们在帮东子办理转学手续。”

“唉,你说说人家都住进大别墅了,我们还窝在这么个小房子里。你们单位到底什么时候涨工资啊?”

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回到原点。可是,我脑子有些乱了,东子要转学???我怎么不知道???

“咚咚咚”,我敲开大弘家的门。

“大弘大弘,东子转学的事儿你听说没?”我气喘吁吁地问。

大弘穿着短裤衩,开门看到是我,脸红到了耳朵根子,“我还以为是我婆,你等会儿,我穿个裤子。”

“哎,我不看。”我立马把头扭到一边:“我就问你知不知道东子要转学?”

“知道啊,东子和我说了。”边说着边去拿牛仔裤。

“你别穿了,我走了。”我随手替大弘把门关上,什么嘛,这么大的事儿东子居然不和我说,我有些生气。

“咚咚咚”,我敲开大娟家的门,大娟是东子的同桌。

“大娟大娟,东子转学的事儿你听说没?”我一路小跑,又爬了楼,此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娟正在屋里写作业,开门的是她妈妈。我耐着性子换了鞋,进了屋,冲到大娟的书桌前又问了一遍。看到我这来势汹汹的阵势,大娟有些发愣,扶了扶眼镜,说:“知道啊,昨天东子他爸来学校办的转学手续。”

从大娟家出来,我的气头更高涨了。其实我明明可以直接闯到东子家,逼问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可我就是憋着一口气,又把利民新村其他几个小伙伴儿家都走了一圈儿,结果大家给出的回答惊人的一致,他们都知道了!敢情我是整个利民新村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赵东屿,你太不够意思了!!!

我怀着满腔怒气,冲到东子家门口,他家门没关,搬家师傅正在忙里忙外地运送家具物什,我礼貌地和赵叔叔、丁阿姨问了好,然后转身进了东子的房间,并关上房门。

“你怎么来了?”东子似乎在做手工,桌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瓶,还有大把大把的紫颜色干花。看到我来,他似乎有点慌张,尝试着想把桌上的东西藏起来,奈何找不到遮盖物。

“喂,你要转学了?”我强压着怒火,语气冷冷地问。这么重要的消息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居然还有心思做手工?

“你都知道了啊,我原来想晚些告诉你的。”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佯装要去掐他胳膊,他一脸惊恐,连忙躲开。

“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算了,反正被你发现了。”东子垂着头,有些沮丧,仿佛一场精心的策划遭到提前剧透一样,蔫蔫儿地指着桌上的一堆材料说:“喏,在给你做许愿瓶。”

彼时,台湾偶像剧像一股流行旋风,席卷大陆影视市场,自从暑假在表姐家看了几集《薰衣草》,少女的情窦似被点开,我沉浸在了男女主凄美的爱情故事中,不能自拔。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就是学生时代的流行风向标,一旦某部剧、某个明星火起来,老板立马跟风引进各类周边产品,海报、贴纸、本子之类的,五花八门,成为学生们的最爱,我也不能免俗,《薰衣草》热播那阵子,文具店老板开始售卖许愿瓶,那是学生时代的季晴川在转学前送给梁以薰的礼物,我每每看到,就痴痴地挪不动步子。

毕竟是男孩子,东子的许愿瓶制作得有些粗糙,透明的玻璃瓶瓶口很窄,还要照着电视剧的样子往里头塞紫砂、薰衣草干花、小纸卷,终究是个难度工程。

“我原本是想,把许愿瓶做好,再一并和你说我转学的事。”东子解释道。

我看着那个还未完成的礼物,原本心里的那股子气早就漏光了,垂涎地看着桌上的干花问:“薰衣**哪儿弄来的?真好看!”

“喜欢就全拿走,反正许愿瓶里也用不了多少。”东子看着我贼眉鼠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隔天放学的路上,东子将许愿瓶递给我,又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是我新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有空找我玩儿。”

又过了一星期,东子一家搬走了。我坐在客厅,透过窗户看对面楼栋,东子家的阳台空空荡荡;我路过东子他们班,透过窗户看东子的座位,还是空空荡荡;然后,我觉得我的心里,也空空荡荡的,这种感觉,还挺奇怪。

我盯着书桌上的那瓶薰衣草,看了许久,里面的小纸卷用红色细绳系着,诱引我想取出来看看,可惜瓶口太窄,我怎么倒都倒不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尝试利用了各种工具,最终也只是把里面的紫色细砂洒了一桌。我撇了撇嘴,无奈地将细砂一点点重新捻进瓶子,并将瓶子放进了抽屉。写了会儿作业,翻了几页书,手又探进桌肚子,取出瓶子,往里面塞了张纸条,里面写满了那个年纪最大的心事和秘密,随着这个窄口玻璃瓶,一同埋藏在11岁那年夏天。

东子转学后,我和他打过两通电话,得知他结交了新的玩伴,跆拳道已经练到了蓝带,日子过得还一如往常般潇洒。后来有那么几次,我拿起话筒想要拨给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讷讷地又挂了电话,转身看电视去了。

那个年代的普通家庭,没有手机,没有私人轿车,很多儿时玩伴,都是因为搬家这种物理距离的拉长,渐渐失去了联系。

【12岁】

没有了东子,我们的日子不变如常。

随着《薰衣草》、《蓝色生死恋》等一众言情剧的热播,十来岁的我们,开始了一场幼稚的、关于“喜欢谁”的游戏。某天课间,大头悄悄凑近我:“何遇,咱班上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我抛给他一个白眼,表示不太想搭理。和大头同桌这么多年,他的八卦属性早就被我摸得透透的,谁知道下一秒钟,他会把我的秘密“贩卖”给谁?

大头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我不理他,拼命摇晃我的胳膊,装出一副天真无公害的样子。“要不,我和你交换秘密吧!”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并为此洋洋得意,我挑眉,示意他继续。

“那我说了,你一定也要说啊,不许耍赖!”也不等我回应,大头就自顾自地讲开了,“她是1班的张雨萱,我最近觉得她很可爱。”说着说着,大头的声音就弱了下去,我瞥他一眼,他白皙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晕,看到我注视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大头其实头也不算大,只是刚开始和他做同桌那会儿,他理了个圆寸的发型,那时候的他又瘦瘦的,显得一颗大脑袋格外醒目,于是这个外号就一直延续了下来。其实大头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他口才不错,性格大方,阳光开朗,是学校文艺演出的御用主持人,他口中的张雨萱,就是经常和他一起主持认识的。

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就算当时年纪小,我也明白“喜欢”是不能大大咧咧摆在明面说的,因此大头的这番坦白,无意间让我窥探到了他内心世界的一隅,有一种“啊,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的窃窃和恍然。

“轮到你了,快说快说!”大头终于扭回了他的头,脸还是红扑扑的。

“我刚才可没答应你。”我做了个鬼脸,立马抓起餐巾纸,朝着厕所的方向冲过去,留下身后大头气愤的叫骂声。

这个“风云人物”,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后来大头偷偷告诉我,年级里玩得好的一帮男生曾经聚在一起讨论过“喜欢谁”这个话题,并滔滔不绝地向我透露一组组“CP名单”,我发誓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谁让我有这么一个八卦不止的同桌呢?

“你知道大弘和东子都喜欢谁不?”大头凑近我,悄悄地问。

别说,他这么一问,倒激起了我的八卦之魂,我也很好奇,这俩人的审美眼光怎么样。

“大弘喜欢的人——”大头故意拉长话音,炯炯地盯着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啊谁啊?”我转头看看四周,猜测着每一个可能目标,大弘那么单纯一孩子,居然也有喜欢的人了。

“这都猜不到,算了,不告诉你了。”大头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感觉自己一雪前耻了。

“你个大头鬼!”我拿起铅笔盒作势要打他的头。

“别别别……东子,东子的我说!”大头连忙举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谁?”我自认为眼神凌厉地扫了过去,以作震慑。

大头指指坐在我前座的顾怡静,并向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口风很紧的,我用眼神向大头示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八卦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好像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覆盖了。

日子流水般拂过成长的礁石,转眼就升上了毕业班。

按照惯例,毕业班学生将有一次集体休学旅行,我们这届的目的地定在圆陀角,据说那是全省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为了迎接日出,学校会在江边安排一场大型的篝火晚会。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旅行安排,台下早已“嗡嗡”一片各自讨论起来。

“正版磁带,谁有随身听,休学旅行的时候一起听啊!”后座的胖虎正拿着周杰伦新出的专辑《范特西》,到处炫耀着,那是承载着一代人青春的音乐记忆,站在时光的下游溯洄从之,每一首“周式情歌”的背后都满载情绪,曲调一经响起便能“回到过去”。

“我有,下课先拿来听听!”只见顾怡静从书包里拿出最新款索尼随身听。

啧啧,真有钱,众人云。

“《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你们谁有书的,借我看看。”旁座周伟小声问,彼时,黑头发的哈利带着他的魔法世界席卷了小学生麻瓜的业余时光,谁不向往着能够收到来自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书,穿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乘坐喷着蒸汽的英伦火车,去奔赴一场奇幻的魔法学旅呢?可是“哈利·波特”系列图书一本比一本厚,也一本比一本贵,很多家长都不愿意花这么多钱给孩子买“闲书”。

“我有,看好了给你。”顾怡静扬了扬绿色封皮的大书。

啧啧,真有钱,众人云。

我盯着顾怡静好看的后脑勺,突然有点羡慕,学校里漂亮的女孩很多,家境好的女孩也不少,性格开朗的女孩从来不缺,但像顾怡静这样既漂亮,家境好,又开朗、没有“公主病”的女孩,却并不多见,所以顾怡静是颗珍珠,耀眼,却又并不张扬。

课间,音乐老师到班上来挑人,说是为了篝火晚会要准备一个健美操节目。

可能是我腿长手长,被选中了,一同被选的当然还有顾怡静。

虽说是小学,但为了升学,毕业班大大小小的考试还是很密集的,排练无疑是个逃避考试的良好借口,我和顾怡静相视一笑,很有默契的交换得意眼神。

可惜,相比较从小练习舞蹈的顾怡静,我在肢体协调方面实在缺乏天赋,都跟着老师学了两天了,我的动作还是记不住,只能在队伍里滥竽充数。

休息的时候,顾怡静主动来教我,她的动作很标准,体态又很轻盈,手臂伸展的时候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我笨手笨脚的错拍动作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为此我很沮丧。

后来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她非常委婉地劝退了我,但小学生的玻璃心还没有学会坚强,我一个没崩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老师都被我整懵了,在尝试着好言安慰我几番未果后,她的耐心终于被耗尽,留下一句“没什么事就回去上课吧”就转身离开了。

一个人的时候,更易胡思乱想。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又被随之而来的担心覆盖住情绪,班上同学都知道我被选中跳健美操了,我这会儿回去上课,还不知道会被嘲笑成什么样子呢!

就在我踟蹰不定徘徊在教室门外的走廊时,顾怡静远远地走来了,她笑眯眯地揽住我的肩膀说:“走吧,回教室上课。”

“你怎么没有排练?”我问。

“毕业班啦,我妈一直让我好好复习来着,你都走了,我也就不留在那儿了。”顾怡静一脸轻松地说。

怎么可能?我腹诽,之前明明就因为不用上课考试开心得不行,不是吗?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拉着她的手,推开了教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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