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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济朝矿禁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3123 2020-06-02 07:27

  

宁世勋抬袖揩干胡须上的酒渍,舒畅地长哈一口气道:“想不到,这破寨子里竟还有这么好的红薯酒。”见陈毋择不怎么举杯,便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不能喝酒?”

陈毋择晃了晃面前的杯子,摇头道:“我实在体会不了这玩意儿的好处。”又指着席面上面红耳赤的几个大小孩儿道:“这世界,这么小的娃儿就允许喝酒了吗?”

“嗐,谁管我们啊。”蛐蛐儿道,“大人不许我们喝酒,也是怕我们抢了他们的,他们自己不够喝吧。”

另一个小孩也嬉笑道:“我们这年纪的在寻常人家,打柴、放牛、干农活,早就算大半个劳力了。不可能出力的时候把老子当男人,享福取乐的时候就把咱当娃儿对待吧。小酒这么一抿啊,稀里糊涂就睡去了,白天受的苦累和挨过的揍,全都不是事了。只可惜,这宝贝不是随便能喝得到的。”

陈毋择沉默良久,然后道:“我叫陈毋择,算是这青竹寨的旧人;这位是我的兄长,叫宁世勋。之前怕你们猜忌,也没问你们姓名。如今怎么也算一张桌子吃过饭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说说,诸位小友都怎么称呼?怎么会在这寨子里的?”

托陈毋择的福,这几个孩子吃了这一顿难得的好饭,又有几杯黄汤下肚,早将陈、宁二人视作自己人。

那负责张罗的大孩子站起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大咧咧介绍道:“老子……啊不……小弟,小弟人称螺蛳,螺蛳壳的螺蛳——胖哥你笑啥,咱穷人家的小子,惨的连爹妈都没见过,又没进过学堂,能取啥正经名字?

“这个,这个小白脸叫蛐蛐儿,是浓芳院龟公的儿子,从小听床根儿长大,所以聪明;那小不点儿不用说,看呼啦啦进出的那两管黄龙也知道,就叫鼻涕虫——跟他娘从隆兴逃荒出来,到南在,娘死了,正好蛐蛐儿让他那酒鬼龟公老爹赶了出来,遇到这小家伙,就把他捡了。我在城里瞎浪时,又遇到了他俩,就结了个伴儿。

“那黑壮黑壮的,叫狗剩儿,打小在乞丐帮里长大的,完不成团头给的扒窃任务,不敢回去了;那脏不拉几的,家里是佃户,喂不饱那么多张嘴,他就自己跑出来了,叫屎壳郎。

“我、蛐蛐儿、鼻涕虫,仨在城里混不下去,想到蚂蟥岭来寻条活路,正好在城外遇到他俩,一问也是同样打算,所以就团在了一块儿。本来是打算投奔朱麻子的。路上就听到流言,有说他让一个少年灭了的,有说他被官军剿了的,我们还不信,摸到这青竹寨一看,嘿,果然人去寨空。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呢?回城也没有活路,我们一商量,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在这蚂蟥岭立下足来。眼下好歹有几片瓦遮身不是?!”

这叫螺蛳的家伙,年纪不大,口条极好,一番叙述杂而不乱,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即便是那些听起来似乎有些凄惨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是轻描淡写的,像没有重量似的——难怪能在这五人当中扮演主事的角色。

在螺丝讲述的过程中,陈毋择心中不断浮现着霍青青的影子:正是在这个地方,那位豆蔻年华的姑娘,还没品尝过人世的美好,便饱受最无情的摧残。眼下,又有五个身世飘零的孩子,被命运驱赶到这片黑暗之地,野蛮生长,前途叵测。

蚂蝗岭,青竹寨。这是陈毋择重生之处,自带光明的意味,可与此同时,它又像一个巨大黑洞,不停吸噬着世间的美好与纯真,一代又一代,亘古不变。这种矛盾的感受沉沉压在陈毋择的心头,让他异常难受。他恨不能引来九州之水,将这寨子洗刷一遍,也将自己的神气洗刷一个畅快。

待螺丝说完,陈毋择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所谓的立足,就是做剪径劫道的买卖?开过张了没有啊?”

“说起来真是羞死先人,”叫狗剩儿的叹气道,“今天吃的第一顿饱饭,还跟咱的主营业务没啥关系。想当初,在乞丐帮里小偷小摸,多多少少还有些进项,谁承想,抡刀抡枪做起土匪来,反而饿了肚子。唉,隔行如隔山,隔行如隔山啊。”

“别说你们几个小娃娃了。”宁世勋哈哈笑道,“这匪行,坐地收赃,哪是那么好做的啊。你以为,这蚂蟥岭,十八寨,任谁凑那么几丁人、搞那么几把刀,就能立起门户来?嘿嘿,哪一只兴风作浪的妖孽背后,没有一个覆雨翻云的神仙撑腰啊。”

“就是就是。”屎壳郎道,“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这蚂蟥岭上混得最威风的刀疤刘,就是背靠巡刺使,不打劫不绑票,照样天天吃香喝辣,活得滋润无比。”

“哦?我还一直以为,朱麻子是蚂蝗岭上最厉害的呢?”陈毋择奇道,“不打劫不绑票,还能活得滋润?这土匪难道会法术,能变吃变喝不成?”

“较真讲,这刀疤刘不算土匪。”蛐蛐儿道,“朱麻子名声显,是因为他的青竹寨靠的是打家劫舍、拦路剪径活的,又心狠手辣,招人忌讳,蚂蝗岭外知道他的人就多。像刀疤刘这种矿匪,关起门来称王,闷声发大财,论实力,十个朱麻子也不敢招惹他。”

“矿匪?什么是矿匪?”陈毋择疑惑不解。

“矿匪,矿匪就是开矿的匪呗。”螺蛳答道,“这蚂蝗岭北边有条银脉,刀疤刘把那块圈了,偷偷采矿炼银,光骗去或强拉去的矿工就一两千人,他手下护矿和监工的矿匪又有五六百,那寨子,别提有多大了。传说刀疤刘平素也不在寨里,他在翔龙府还有一座大宅,巡刺使老爷还时不时会驾临。”

“这么说,这刀疤刘就是个矿老板呗。开矿是个大大方方的事,怎么就归成了匪呢?”

宁世勋见陈毋择的问题不是几个小孩儿说得清的,便解释道:“大济朝开国之初,百业凋敝,吃饱饭是第一大事。开矿需要投入众多人力物力,参与的人多了,种地的人就不够了,一个不好,举国都闹饥荒。

“所以太祖皇帝立下了矿禁——对金、银矿类,除少数一些官办矿外,严禁公私开采;对铁、铜、锡矿,须经工部批复才准私人开采,并课以重税。

“这一百多年来,世道比太祖时好了太多,但是历代朝廷或怕被说违背祖制,或顾虑矿工聚众生乱,一直未再松矿禁。可是挡不住近几十年世风浮浪,一些权贵富绅,罗致些闲人,偷偷地私开矿洞,坐收暴利。

“说是明目张胆,但终究是犯禁;说是犯禁,但敢开私矿的,多少都与地方官府有些瓜葛——不说别的,就我所知,那些守矿的护卫,十之五六都跟军伍有些关联。这些人,黑也沾,白也沾;黑也来得,白也不管,说他们是匪,也不算太冤枉。”

陈毋择默默点头,同时也在心里对宁世勋刮目相看——能得到陈实庵的赏识,果然不是寻常的武夫可比,见识和阅历都非同凡响。

宁世勋灌了一肚皮老酒,谈兴正浓,看陈毋择感兴趣,便续道:“其实,这蚂蝗岭地处两省交界,又横亘在连接翔龙府和南在府两座大城的交通要道上,位置险要,拦路劫道的土匪、开私矿的矿匪、贩私盐的盐匪,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林子大了是什么鸟都有。有油水,却荒僻,官府想要完全掌控又力有不逮,正所谓弃之可惜食之有味,只能是在各个山寨中找代理人咯。都说这蚂蝗岭的土匪剿不掉,其实,官府又何曾真想剿个净呢?”

“咦?你们也有‘弃之可惜食之有味’这说法吗?难道,这里也出过曹操和杨修?”

宁世勋“嗤”地一笑,没想到陈毋择的关注点竟落在这句话上。

还没等他答话,螺蛳抢先讪笑道:“不知道你说的那曹操、杨修是啥,但鸡肋这种东西又算不上多稀奇。”

“不稀奇吗?”

“我都好久没吃过了。”

“光景好的时候,年夜饭上我娘总会做一道鸡肋汤,别提多美了。”

“想吃……”

没想到,其他几个孩子纷纷唱反调。

“喂!你们有点出息好吗?火腿不好吃吗?还想鸡肋!”螺蛳忿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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