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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补天裂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5221 2020-06-02 07:27

  

东海行省,南在府。

一队马车迤逦走在官道上。

为首的是一个满面虬髯的精壮汉子,一身短打装扮,骑马走在队伍前面。

只见他紧蹙眉头,不住地打望四围的形势。

另一匹马从队伍后头赶了上来,马上是一个儒士打扮的老者,宽袍大袖,满面春风,举手投足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

只听老者道:“前面就是蚂蟥岭了吗?”

“正是。”短打汉子应道,“翻过蚂蟥岭,再走半日,就到府城。”

老者望着不远处郁郁苍苍的一片山林,道:“一路都听人说这蚂蟥岭如何如何,没想到,却是个山清景明的好所在。”

“只有您寒老夫子还有这赏景的雅兴,”汉子稍稍放松神情,笑道,“在我们这些惯跑江湖的粗人眼里,那一片岭子,地势险要,林深草密,易进难出,实为兵法中所谓的围地,天然就是设伏偷袭的好地方。”

“宁老弟不愧是行伍出身。”老者道,“老夫临行前翻看《南在府志》,也说这城外的蚂蟥岭,山岭延绵,地处交通要道,素来是刁民悍匪潜伏之处。歹人借助地形,聚散不定,官府也无可奈何。强附吸血,除之不掉,不胜其烦,所以有了‘蚂蝗岭’这称谓。”

汉子道:“一般的小蟊贼,我倒不放在眼里。纵是结寨落草的盗寇,有老爷派给我的这十几个强手帮衬,来了也讨不到便宜。只不过……”

老者见汉子迟疑不语,便哈哈笑道:“这世上,也有让‘震十山虎’宁世勋百爪挠心的阵仗吗?”

“江湖行走毕竟不同于阵前冲杀,”叫宁世勋的汉子道,“之所以这般谨重,全因为从青衣卫当差的旧袍泽处听说,江湖上新冒出一个少年,自号‘大魔王波旬’,小小年纪,身上颇负有些功夫,连洞庭锁剑庄二当家这样的高手,都折在了他手里。眼下,他就在前面那蚂蟥岭,据说招揽了一伙人马,做起了山大王。”

“少年高手?做山大王?也真是荒唐!”老者道,“据老夫所知,洞庭锁剑庄传承已数百年,堪称天下剑道宗源,二当家辟开山的一手‘碎灵霄’,开霸道剑流之先河。一个少年人,天赋再高,恐怕也不够修为将这样的宗师人物挑落马下吧。”

“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确实不少,”宁世勋道,“只是,一者,消息来自青衣卫,那是朝廷的爪牙与耳目,专司侦伺缉查的,当不会有太大出入;二者,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此次将少爷、小姐和先生交托于我,我断不敢玩忽大意,若有一丝差池,让老爷的家人有些闪失,只怕到时后悔莫及。 纵然是流言虚语,我也当真的来应付罢了。”

“忠慎如此,难怪知府大人视老弟如股肱,信赖有加。”

老者又叹道:“也是江山不靖。想当年,百业兴旺时,四海安定,驿道通畅,老夫一人一驴云游大江南北,毫无阻滞,遑论性命之忧。如今才多少年的工夫,人心浮动,盗匪滋炽,不知待到何时,才能复洒脱无忧地走在官道上哟。”

说话间,一行人早已踏入蚂蟥岭。

在宁世勋的调度下,不断有斥候离队向前搜探,亦不断有斥候回来报告情况。看宁世勋渐渐缓和下来的神情,想是接下来这一路当无大碍。

蚂蟥岭的山并不高,但是起伏不绝,一时半刻也走不出去。行不多时,已是林木茂密,溪鸣鸟啾,倒有一派宁静清幽的郊野氛围。

远远望见路侧耸立了一块高峻的岩壁,高可百仞,在一丛土山中如奇峰独立。更奇的是,岩壁顶端还高悬了一块巨石,那架势仿佛摇摇欲坠,却又将坠未坠,胆小的人由下仰望,多半心胆俱裂。岩壁朝官道的一面光滑平整,上面摩刻了三个大字;一簇飞瀑从旁边流下,在岩下汇聚成潭。

“好一个‘补天裂’!” 及走到近前,寒老夫子拉住缰绳,仰首拂须叹道,“子规啼血猿哭月,凭谁试手补天裂。意境壮阔,字也写得挺俊,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只不知是出自哪位前人之手。”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崖上传来:“子规啼血猿哭月,凭谁试手补天裂。收拾万里山河缺,男儿至死心如铁。好,好,想不到,荒郊野外,竟能遇到如此雅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岩顶巨石后闪出,接着纵身跃下岩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在场者反应各异。对于寒老夫子而言,崖上人三言两语便让他生出惺惺相惜之念,眼见此人才一露面便上演跳崖秀,一时吉凶难测,不禁心生惋惜。而宁世勋身为此行的护卫首领,意识到有一个陌生人竟然藏身于那么个出人意料的奇险之处,完美避过了斥候的侦查,随后的那纵身一跃,虽然结果尚未可知,但身形已显出练家子风范,心头不禁一紧,一只手已经握在了腰刀上。

与此同时,其中一辆马车上,一双秀丽纯真的杏眼也正隔着车窗注视着这一切。见那身影坠下崖壁,杏眼的主人飞快地捂住嘴巴,但一声娇滴滴的惊呼仍不由地蹦了出来。

在极短又似是极长的一瞬间,那个身影像一只白雕疾坠而下,在离地十仞处抖手劲击岩壁,下落之势陡缓。眼见还有一丈就要坠地时,白影飞起一脚,踹向岩壁,身形像箭一样射向潭面,接着在水潭中间的岩石上一点,弹出一个翩然的弧线,整个人潇潇洒洒地落在官道上。

只见来者是一个眉目俊逸的少年,年纪大概十五六岁,身姿挺拔,仪容修整,白色的绸袍一尘不染,若不是手中提着长剑,这样貌神态活脱脱像是哪家大户人家出来郊游的贵公子。

首先是寒老夫子合上掉下来的下巴,抚掌叹道:“没想到啊,世上竟有人年纪轻轻,身手如此了得,‘翩若惊鸿’,老夫今日才真正懂了这四个字。”

少年人作礼道:“老先生谬赞了。能随口就说出这‘补天裂’的出处,学问令晚辈佩服。”

寒老夫子呵呵笑道:“老夫也是临行前,看一位前人的游记,说这蚂蝗岭有这么一块奇岩峭壁,上悬一石,传说是创世女神风里希留下的补天石。后世有一位英雄人物路过此处,有感而发,作了这首抒怀诗,留下‘补天裂’这摩岩石刻。可惜时间久远,这位英雄的事迹湮灭无闻,那首抒怀诗,老夫遍查典籍,也只找到前两句。公子刚才所吟,是否就是全诗?”

“荒野景致,湮灭人物,消散旧篇,难得还有人投上一两眼。”少年人面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惆怅,沉声道,“晚辈也是机缘巧合,才对这些典故略知一二。老先生一个过路人,能知晓到这个程度,有心了。”

眼见情况不明,这一老一少还在不断相互释放彩虹屁,一旁的宁世勋早已不耐烦至极,于是策马驱前道:“这位少侠身负绝艺,只是不知在荒郊野外做甚?鄙人宁世勋,是南在府新任陈知府家的护卫,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前辈莫非是大同府的宁世勋?”

“鄙人确曾挂籍大同府。”

少年一脸颇不以为然,道:“晚辈游历边关之时,也曾听闻‘震十山虎’的名号。前辈世代忠良,边陲虎尉,只不知,何时脱离军籍,在这无用之地给贪官墨吏做起了家丁。”

“荒谬!在不在边,我都是朝廷的人,吃朝廷的饭。”宁世勋厉声道,“况且,你又未曾见过我家大人,怎就知他必定贪墨?!”

“暮色四合时,普天下飞的鸟哪个不是暗色。”说着,少年指向官道上停的不算短的一路车队,嗤笑道,“想必这些都是我们那位知府大人的吧。那陈知府若是廉正,敢问宁前辈护卫的这十几辆车,里头装的又是什么?”

“陈大人孤身上任,由宁老弟和老夫后续护送家眷到府。”寒老夫子见二人间渐不客气,便缓和道,“普通人家搬家,也有那一两车家私,更何况一任知府,门下总不免有些师爷清客和仆从,车上所载物件,也不全是大人的私财。”

“时辰不早了,寒老先生无需与他浪费口水。”宁世勋却是直来直去惯了的,眼见来者不善,问他姓名也不答,于是收敛起神色,对少年沉声道:“你若无事,烦请让开官道。我等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少年好整以暇道:“实不相瞒,晚辈等在此处,就是冲着这十几辆车来的。”

“嗯?”

“嗯啥?打劫!”

“打劫”这两个字从一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口中无比轻柔地冒出来,场面说不出地怪异。尽管有不好的预感,但无论如何,在场者都不想、不能或不愿将眼前这个斯文讲究的少年,与劫道掠财的悍匪建立起联系。

略一愣神,宁世勋便心领神会。

“你就是所谓的‘大魔王波旬’?”

“哦?这个名号这么响了吗。”

原以为江湖传言的‘大魔王波旬’,会是一个粗莽豪横的人物,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个倜傥美少年,更想不到,他会一人一剑便来这官道上……打劫。否则,也不会直到此时,宁世勋才将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与心里头早早提防的大魔王划上等号。

宁世勋吹了个呼哨,十几个护卫顿时围拢作一处,将头一辆马车保护得严严实实。宁世勋本人长刀出鞘,若无意地向少年人靠近几步,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领教一下。”

言毕毫不拖泥带水,猛夹马腹,策马急驰,连人带马向少年卷去。

宁世勋的武艺都来自战阵磨砺,讲究的是简洁实用,丝毫看不上所谓的江湖规矩。眼见这少年是个硬茬,他也管不得以骑对步是否公平,求的就是个迅捷凌厉先声夺人。

一阵疾风掠过,带得宁世勋手里的长刀如一簇闪电向少年的位置斩去。宁世勋不愧是久经厮杀的猛将,速度、时机、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照此去势,那自称‘魔王’的少年即便不被刀锋刮到,也会被奔马撞飞。大敌当前,众护卫也忍不住轰然喝彩。

只听得战马在烟尘中“嘶”地发出一声长鸣。等到烟尘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令人惊诧的一幕。那匹高大剽悍、体重逾八百斤、在万人阵中一往无前的河曲马,此刻正后足人立,前足高高扬起,狼狈地发出一声声嘶鸣,一步不得往前——它的尾毛绷得笔直,正被‘魔王少年’反身握在手里。

战马上的宁世勋兀自镇定,回刀便向后削。

少年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的状况,径自斜向前踏

上一步,大臂一抡,喊一声“去”,战马顿时被掼倒在地,又顺着去势往前滑行了长长一段,方才惊恐地爬起身来,怔了良久才接受眼前的现实,一瘸一拐一溜烟地跑了。

在马倒地前的一刹那,宁世勋便弹身上跃,双手握刀,凌空从少年头上斩落下来。

只见白光一闪,少年长剑出鞘,抬手便向上撩,看那架势,是要硬接宁世勋居高临下的一刀。

铿!

宁世勋像只纸鸢一般斜斜飞了出去,连人带刀滚落在地上。才欲起身,便觉胸口翻江倒海,终于按耐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显然无力再战。

尽管学的是家传军阵功夫,宁世勋的武艺放在江湖上也不算差,在这一行护卫中更属翘楚。见宁世勋占尽先机,仍一招之间便被少年击败,众护卫也不免心生怯意。

少年向前逼近几步道:“恕晚辈直言,你们这十几人便是一起上,也不成事。晚辈敬佩宁前辈是条汉子,又与这位寒老先生倾盖如故,不想下重手伤人。如果能将这十几辆马车留下,晚辈定不会为难诸位,心下也感恩不尽。”

嘭!

车队中突然爆出一声脆响,一道烟火直冲天际,在半空中炸出一团红云。

寒老夫子扔掉手中的烟花筒,拍拍手道:“陈知府是否是贪墨之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他早已从卫所借出了三百轻骑,布置在蚂蝗岭的另一头,一见信号便会拍马赶到。以我等之众,或许敌不过你,但拖到援兵到来,应该不成问题吧。”

少年略一沉吟道:“好,好。不惜以自己的家眷做诱饵,这位陈知府有两下子。”

“陈知府甫一上任,便有了清扫这蚂蝗岭的念头,”寒老夫子道,“此次也是一举两得,没人来打主意还好,权当多些人接风洗尘。若是有人来骚扰,正好火借风势,将这片乌烟瘴气之地肃靖一番。只是没想到,遇着老弟你这么个雅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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