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的尽头，是一段层层向下伸展的石阶梯。

阶梯不知道有多长，蜿蜒曲折，有的地方宽可两三个人并行，有的地方小胖子挤过去都够呛。每一级台阶都是随形势就地凿成，略显得粗陋。

走得久了，小胖子逐渐发现，他们所处之处原本就是个溶洞，周围稍稍经过人工的修整，而且修整得较为马虎，似乎很赶工似的。在施工如此凑合的石洞里，竟然出现了做工如此精致的铜火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越往下走，洞越来越小，渐渐地，连小胖子都需要低着头，才不会被低矮的岩壁碰得头破血流。小胖子不禁有些害怕，再这么下去，恐怕这身肥肉就要卡在

某个位置，想转身都难了。密闭狭小的空间，幽深漆黑的前路，身处其间，两人心头都生出阵阵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在前面的霍青青突然大喊一声：“停下！”

走在后面的小胖子闻声急忙停步。只是，一来二人间隔实在太近，二来这副满是赘肉的身体惯性太大，小胖子仍然撞到了霍青青身上。

啊——

原来路到这里就彻底断了，前面是一个不知状况的断层。霍青青惊呼一声，收不住脚，倏地掉了下去。小胖子见状急忙伸手去拉，谁知人没拉住，自己倒稳不住架子，一个骨碌跌了下去。

黑暗中接连传出两声闷哼。

费了老大的劲，小胖子才坐起身来。他抻了抻后背，感觉火辣辣的疼，但也许是肉多，似乎没摔出什么大碍。两根铜火把还在一旁的地上燃着。小胖子捡起一根，循声去找霍青青。霍青青就坐在断层底下的一堆碎石块上，双手揉着左脚的脚踝，虽然没有出声，但眼泪已经如露水般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小胖子掰开霍青青的手一看，她的脚踝已是肿得老高，还不知伤没伤到筋骨。

小胖子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想到自遇到霍青青以来，便一直受到她的庇护，因为自己，她不知多受了多少伤害和委屈，甚至性命都差点搭上，而自己却处处拖累，一时间，满腔腔愧疚无处宣泄，只能疯了似的扇自己的胖脸，气馁道：“我真没用，真没用……”

霍青青急忙拉住小胖子的手，另一只手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揩了，绽出一脸笑容道：“傻子！关你什么事！——唉，早知道就不怜惜身上的衣服了，任屁股着地，就不会伤着脚了。”

一听这话，即便灰心丧气劲儿仍在，小胖子也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霍青青扶着小胖子站起身来，借着火光朝头顶望去。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就乌漆漆地挂在头上不足一丈的位置，像一张幽深的大嘴，刚刚把两个活人吐到了又一个未知之地。

幸亏洞口与地面的距离不算高，两人这一掉才没伤到性命。

也幸亏掉下来时，小胖子的去势更急，飞出去的距离更远，不然，先掉下去的霍青青即便没有摔死，也会被这个近两百斤的肉球砸得生死未卜。

庆幸之余，两人认真观察起身边的环境来。不看则已，一看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到了膝盖上。

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有多大呢？大到小胖子觉得，举着火把在其间徜徉的自己和霍青青，就像两只小小的萤火虫，飘流在无光的浩瀚宇宙。

石室的墙壁都经过细致的打磨，上面雕刻着各种美轮美奂的图案——高大精美的人像、姿容脱尘的仙人、奇诡狰狞的神兽……与之前通往这里的山洞相比，这里的精致程度才配得上那些神奇的铜火把嘛。

石室中央的空间似乎根据某种规则被划分过，不同的区域摆放着不同用途的生活用品。有的木制品和丝织品已经朽烂，有的铜器、铁器已经沾染上或绿或红的锈迹，保存最好的应该是那些造型精美的瓷器、玉器——尽管其中的一些也显得七零八落，甚至出现碎裂和破损。所有的东西，或巨大，或精巧，或奢华，或仿佛它们每一个身上都刻着四个清晰的大字——绝、非、凡、品。

身陷其中，小胖子和霍青青就像刚被雷劈过一样，张大着嘴巴，带着一脸震惊过后的呆傻，走走停停，什么都想看看，又什么都不敢触碰。

“啊！”小胖子突然一惊，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霍青青壮着胆拿火把往前一照，也吓了一跳——原来地上卧了一具枯骨，身上的衣裳早已朽败，显然死了已是有些年头了，口齿犹自张着，乍一看像是对人在笑，实在是十分恐怖。

“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么古怪。”小胖子惊魂未定，战战道。

霍青青也是心中不安，只不过毕竟比胖子大那么两三岁，又在土匪窝中见多了惨事，所以还能强自镇定，道：“看这摆设和装饰，或许……是个古墓吧。”

“古墓？”小胖子虽然也这般猜想过，可是看这许久也没见着棺椁，所以终究不敢确定，“怎么没见着墓主呢？是前面那具骷髅吗？不会啊。有钱备下那么多陪葬品，怎么没钱买副棺材呢？”

“嗯……你看过墙上雕的那些纹饰吧？没记错的话，有几个似乎是镇墓兽，还有几个是接引仙人。”霍青青也一脸犹疑，缓缓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石匠，小时候听我爹爹说起过，高门府第人家的大墓，可不像我们穷人一样，挖个坑埋了了事。除了放棺材的地方外，都有其他几个墓室，放置主人生前喜爱的物件。这个石室，可能是放葬器的一个地方吧。”

“那……这具骷髅是哪来的呢？”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和知识突然像闪电一样出现，把小胖子的脑子里照得刹时一亮，“哦哦哦，我知道了。他肯定是个盗墓贼。我们之前穿过的那个山洞，绝对是这家伙打的盗洞。这家伙钻进墓里来，还没来得及偷东西，就被什么机关给消灭了……啊啊啊，要不就是，这里有‘粽子’。啊，‘粽子’！怎么办？哪里是东南角，要不要点上蜡烛……”

“咦，没道理啊。”脑子里的电光刹时亮起，刹时又熄灭了，湮没在大脑皮层的深邃褶皱里；小胖子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扇得下巴上的肥肉颤颤抖抖，

“猪！你丫就是头猪！哪有盗墓贼吃饱了撑的，打个盗洞又是凿台阶又是装机关的。况且，那个洞明显就是个自然溶洞，肯定早于墓室营造的时候就存在了的……说不通啊说不通……如果不是这样，那……到底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噗！”霍青青站在一旁，看着小胖子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懊恼颓丧，一会儿“粽子”，一会儿“蜡烛”，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来，道，“我虽然听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疑惑的问题，我想我可以试着给个解释。”

小胖子顿时两眼放光，热切地望着霍青青。

霍青青捋了捋思绪，轻柔道：“我爹爹曾经说过，石匠行里最大的买卖，除了给僧道造庙，就是给权贵造墓。造一个大墓，经久费时，酬劳丰厚，干一趟够一家老小吃几年的。石匠都乐得接这种活。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被抓去给帝王造陵。因为，多半被点去就是有去无回。”

“嗯……为啥？”

“但凡是墓，都怕日后有人来盗。帝王起陵，工程浩大，选址一般很难保密，只能在陵墓内部严加布置。所以，也最怕陵墓内情泄露出去。每当帝王驾崩封葬，知晓关键信息的那部分工役都会被关在墓里陪葬。时间久了，参与修陵的人都会想着留条后路。所有建陵的人，包括监工的朝廷官员，谁都不知道最后自己会不会倒霉，被点名押来陪葬，因此大家都心存默契，或参与其事，或不闻不问。”

“你的意思是，那条通道，就是工役为自己预留的后路？你的意思是……这……这是个帝王陵？”小胖子有些无法置信。

“我也不确定。只是瞎猜罢了。”

“嗯，似乎也解释得通。说不定，建这座陵墓的时候，正好发现了有那么一条山洞。工匠们隐下不报，又怕有人发现，便在洞的出口处修了一面石墙来遮盖，还设下了机关，然后在洞的这头，于修建石壁时做些手脚，留下一个不被完全砌死的口子……”小胖子一边推演，一边道，“只是，这些逃走的人中，事后没有人回来盗墓吗？”

“应该是免不了有人来盗吧。”霍青青也觉得没底，“只不过，只要不改朝换代，帝王陵外都有军队守卫。而且陵墓内机关重重，知道内情也不一定能够防范得了。说不定这具骷髅，真是盗墓贼也不一定，不知遇到了什么危险，被同伴遗弃在了这里。”

“会有什么危险呢？”

说到这里，二人都清楚，这个话题再怎么聊都是凭空猜测。这里究竟是不是一座帝王陵墓，只有往前走了才知道——他们也只能往前走下去，因为身后早已没有了退路。

因为害怕有机关陷阱，二人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途中他们又遇到了几副枯骨，有的身首异处，有的七零八落，显然死前经历过不可想象的危险。

石室的不同方位都有门洞，也许可以通往其他的墓室。只不过两人终究是半大孩子，看着那一扇扇黑漆漆的门洞，仿佛随时会有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扑将出来似的，不免心中一抖身躯一战，逃也似的溜之大吉。这么磨磨蹭蹭，终于在远处的墙角发现一束白色的微光。

越走近，那束光越大。走到跟前，原来是一个一丈多高的门洞，比之前路过的门洞都大。门洞里面是一条石砌的甬道；光来自甬道的另一头，似乎是从上方投射下来的，把甬道地面的很大一片都照得白白亮亮。

“难道另一头通向的，就是外面的世界？”

二人怀抱着希望，战战兢兢地踏进甬道，一步步向光亮处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