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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耍何花样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3803 2020-06-02 07:27

  

翔龙府。都指挥司后院。

南方暮春的阳光,已经差似夏日。辰牌时分,小院被照得一片白亮,热气蒸腾。幸好院子里草木葱茏,院角还摆放着一口装满凉水、养着三两尾游鱼的巨缸,微风徐来,眼观肤承,微有凉意。

此刻,陈实庵就站在那口巨缸前,低着头,也不知是在看水还是在看鱼。

就在刚才,田承畴派出一骑快马,向在蚂蝗岭待命的官军传令,命他们接到将令后立刻向青竹寨发起进攻,不得有半刻延误,同时严厉叮嘱,一定要保证陈知府儿子的安全。

陈实庵初时还非常不解,一脸迷惑地望着老岳父。

是啊,要救陈毋择的性命,不是应该下令官军停止攻寨吗!待到土匪收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或许就会把人放了。贸然进攻的话,土匪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立刻撕票啊。这不是反而要误了傻子的性命吗?

可是,看到岳父大人回望他的阴郁双眼,他顿时就回想起了这位老兵油子平素处事的缜密与狠辣,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似乎刹时什么都懂了。

正因为懂了,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傻儿子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地险恶——或许,他早已经不在了吧。田承畴没有骗他,恐怕,真的已经晚了。陈实庵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田承畴若无其事地坐在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搭凉棚望了望天色,悠然道:“实庵啊,生死有命。这一次,就看你那傻儿子的命够不够硬了。如果挺过这一关……呵,那也真是头上有神灵护佑喽——老夫也不会逆天行事,以后一定好好厚待他。”

陈实庵咬了咬牙,又松了下来,终究是没说话。

田承畴也不管他,径自说道:“我那一骑快马多半是白派了。以翔龙府到青竹寨的距离,跑死了马也要一个时辰。不出意外,到那的时候,青竹寨估计早就破了。”

陈实庵道:“按照青竹寨的要求,这个点,押运盐车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三岔口。把盐车留那之后,我的人就会撤回南在府等消息。青竹寨的人清点无误后,就会……会把毋择送回南在。”

“三岔口……”田承畴随手抄起身旁的东海方舆图,审视道:“出南在府,沿官道往北走,翻过蚂蝗岭的第一个山头,下来是一个三岔路口——官道在此继续往北。从三岔口起,走官道、再向东北走一条小路,有一个时辰就能到青竹寨。我的五百东兴卫兵就守在官道和小路的交叉口。一旦围下了土匪的运盐队,他们会立马放出信号烟火,埋伏在青竹寨西南面的一千五百洪隆卫兵就会发起攻击,把青竹寨老巢给端掉。哈哈哈!”

田承畴显然对自己的布置非常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实庵突然脸色凝重、眉头锁得先前更紧。

陈实庵快步走到田承畴身旁,也顾不上礼数,从田承畴手上接过方舆图埋头端详起来。

“有何不妥?”田承畴诧异道。

“我暂时说不上来。”陈实庵沉思道,“只是,自从接到土匪的消息,便一直觉得蹊跷。为什么安排在三岔口交接?如您所说,三岔口离青竹寨还路途尚远,路上不免有官军追踪乃至堵截的危险。让我们的人直接把盐车送到青竹寨左近,由他们的人径自搬进去,岂不省事?如今这般安排,难道是有其他打算?”

“那些土匪,落草之前多半是些埋头在土里刨食的憨人,哪有什么脑筋可言。他们的安排,多半是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吧。行事都如你陈实庵一般有条有理,岂不个个都能考功名、做知府了,还干啥子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啊。”田承畴虽然心生狐疑,但仍有些许不以为然,道,“且不说交接地点这事,单单索要二十车盐这项,就已经是鼠目寸光之极。拢共不过值个两三千两的东西,直接要三千两现成银子不是简单直接得多?虽说如今这世道,盐也称得上是硬货,在周边城镇村寨拿来换铜钱换粮草也都通畅,可哪有银子使起来便利。说到底,还是土老冒习气不改,手拿金银珠宝不放心,宁肯捂一窖的柴米油盐。”

“要是原先蚂蝗岭的那些土匪,我也不会高看他们。只不过,这次碰到的那个小魔王,我家的寒师爷和宁世勋曾打过交道,都说他虽然年纪小小,但心思缜密、行事稳健,不像是这般颠三倒四之人。”

“那他们想干什么呢?”田承畴也疑虑起来,站起身与陈实庵并肩,想从方舆图中寻出些蛛丝马迹。

“岳父大人,这三岔口的另一条路是通向哪里?”

“你是怕他们把盐运到其他地方,此处三岔口,朝南朝北均为官道;东面有一座石桥与官道相连,通往东去的路。沿这条路走个一二十里,便出了省界,到了淮扬行省境内。要是担心他们把盐运去那里,那可就多余了。”

“嗯。”陈实庵心领神会。淮扬行省素来是产盐重地,大济朝多数行省的官盐都是从那里转运出来的。把盐往西、往北、往南销还能卖得上价,往东?那可就盐比米贱了。更何况,淮扬行省的盐税对大济朝举足轻重,对私盐的查稽可不是一般地严密,往那运盐不是自寻死路是啥。

“连接往东道路的那石桥叫什么?”陈实庵又问。

“当地人称作通纳桥。”

“这通纳桥下的水道,连通的又是何处?”

“这水道图上未标清楚。老夫行军打仗,一向稳健,早派了斥候去侦查过。当地人称那水道作‘纳川’,名虽为川,实际上不过是条小溪。它倒是从青竹寨下流过,只不过一则水窄不通舟船,二则青竹寨位处上游,即便有船,要想逆流将上万斤盐拖到寨子里,不知道要用到多少纤夫,这可不是青竹寨那百十号人能办到的。若说下游,以通纳桥为界,纳川再往南流个几十里,便与南在府东门外小凌江汇合了。难不成,他们想把东西给你送回去?”

“不可能。”陈实庵摇了摇头,道,“如您所说,一条小溪,容不下那么大的运量。即便能运出来……想把从我手里弄走的盐,拿来换我城里的钱,哼,没那么容易!”

“那老夫就想不到,他们还能耍何花样。”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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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寨。地下。

隔着一道墙,一头是站在石壁前对话的美少年和范老,另一头是非常离奇地能够将对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的小胖子和霍青青。

“颠倒乾坤覆纲常,托苍生于九天上。纵然千秋万代后,世人称我大魔王。”美少年吟罢墙上的诗,心头久久不能平复,仿佛一幅山河重整后的壮阔图景,此际就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这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身旁的范老感慨道,“少主代表家族重返中原,给自己取了个浑号叫‘大魔王波旬’。谁曾想,远祖在两百多年前便留下诗句,以廓清天下、拔救苍生为己任,不惜含污染垢,被世人误解作魔王。可见慕氏之中兴,必兴于少主。少主必将不负祖宗和家主的期待,成就一番伟业。”

“范老此言尚早。”美少年感慨道,“我之所以自称‘魔王’,只是出于少年心性。遥想两百年前,我大夏朝山河倾覆,侥幸未死于国难的慕容氏皇族,携家带口,颠沛流离,远逃到了西域,不得不寄人篱下,寻求昌纥国的庇护。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不但把姓氏改为单字慕,连带着,也皈依了昌纥国当时流行的摩尼教。谁知后来,昌纥国灭,摩尼教逐渐式微,可是慕家与摩尼教早已不可分割。从小,家父便让我敬拜先知摩尼,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稍长大一点,才逐渐意识到周围的异样眼光。每当出门,便总有成群结队的孩子追撵我;他们朝我扔石头,吐口水,说我‘食菜事魔’,说我是邪魔附体……开始我还躲在被子哭,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出门,后来……呵呵,魔便魔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就魔给你们看。我不但要做魔,还要做魔王,要做大魔王。看谁能把我怎样?”

墙另一头的小胖子听到这里,轻声叹道:“想不到他一副翩翩公子哥派头,身世却这么可怜。”

霍青青看了看身旁这个胖小孩——他才遭遇了绑架、毒杀、活埋,不久前还被一个成年人毒打和追杀,更惨的是,他还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即自己之所以遭遇这一切,是因为一个可以称作“外公”的家人在幕后指使。霍青青忍不住也轻声叹道:“想不到你都这么惨了,还有心肠可怜别人。”说这话时,她却没有去想,自己的身世何尝不是称得上“可怜”二字呢。只看得见别人的“可怜”,或许这是善好之人身上的“通病”吧。

那边厢,范老听完美少年的话,干笑两声道:“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些曲衷。这世上人啊,一旦抱成了团团,就会变得糊涂,变得盲从,变得浅薄自大。你说‘刮风’,他说‘发疯’,你说‘花枝’,他说‘花痴’,哪分得清什么‘摩尼’和‘魔’。尽听他们的,就说不了话做不了人了。少主无须将这些旧事放在心上,有朝一日,你成为万人之上第一人,再看那些乌合之众,就犹如鸿雁视泥沙,不值一提了。”

“哼,庸人之恶,恐怕还不是浅薄盲目四个字可以说尽的。现在想来,他们不过是无论在哪,都要在人群中挑出个弱的,调笑他,欺辱他,敌视他,将他打为异类,显得自己好那么一点点似的。”美少年面似秋波,平静如水,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城府,“不过范老你说得对。我要做人上人,我不要做被践踏的那一个。他们啊,就像风底下的草一样善变;只要我变得强大,只要我掌握住他们的命运,他们就怕我惧我尊敬我趴下来跪我,才顾不上理我是神还是魔呢。呵呵。”

范老长揖道:“难得少主小小年纪,就胸怀卧薪尝胆之志。一路砥砺奋进,真不是寻常的贵家公子可比!此次顺利拿到远祖留下的资财,只要善加经营,恢复大夏王朝,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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