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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父子交心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3412 2020-06-02 07:27

  

升平二十四年。南在府。

府衙里张灯结彩。

陈知府的傻儿子因祸得福,被土匪绑走又救回之后,竟然奇妙地恢复了神智——眼下,这件事已经成为全城百姓热议的奇闻。而在议论漩涡的中心,南在府衙上下更是洋溢着喜庆欢腾的氛围。

当然,只有府中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在这表面祥和的氛围之下,仍埋藏着一丝丝危险的潜流。如果处理不好,这些潜流就会汇合成可怕的洪流,将南在府衙搅得鸡飞狗跳,将陈家人冲得四分五裂。

陈实庵的书房,位于后院的花园里。

不同于府衙的其他砖瓦建筑,这间书房是木架草顶结构——四根立柱深埋土中,支起木质的梁架,上面铺着整齐的厚厚苇草;地板架空,上覆草席,中间横置矮几,旁边零零落落摆放了几张蒲垫;除一面墙摆满书架外,其余三面装着可以移动的镂格板壁,应时开合,四季的阳光不紧不慢地照进来;清风一吹,帘幕飘飞,带进来花园里的各种花香,令人不觉忘俗。

此刻,小胖子就斜坐在一张蒲垫上。

只见他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廊外纷纷飘落的桃花出神,几枝柳条从檐上垂下来,在视线内随风轻摆,除了树梢的鸟鸣,四周宁静无丝毫声息——那感觉,就像坐在一幅水墨国画里。

一只金色的瓢虫嗡嗡地从门外飞进来,悠悠落在他面前的矮几上。

隔着矮几,以及矮几上铜兽炉里冉冉冒起的香烟,可以看见,对面踞坐着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不用说,他正是小胖子的父亲,南在府知府陈实庵。

寒叔醉把小胖子带回来已经十几天了。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认真地坐下来谈天。

“近来可还觉得习惯?”陈实庵先开口道。

小胖子回过神来,冲陈实庵浅浅一笑,道:“还好。因为不知道原先怎样,所以也谈不上习惯。总之……挺好的。”

“嗯。寒老先生也跟我说,他每天给你把一次脉,除了有些气虚体滞之外,你身体已无大碍。他还说,你很聪明,虽然不时言语颠倒,但难得想法跳脱,灵光四溢,与……与从前比已大为不同。”

“唉……”小胖子像成年人一样长叹一口气,双手反撑着身体,仰面怔怔看着屋顶道,“你知道我现在最苦恼的是什么吗?”

“什么?”

“自从我走进这座大宅子以后,感觉更像梦一般不真实了。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我说,你跟过去比是多么多么地不一样。只有我一头雾水。就好像,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过去,只有我不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认识我,只有我不认识自己。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现在的我是怎么来的?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这些啊,想得我头都大了。”

“这些问题重要吗?”

“不重要吗?”

一时沉默。那只金色的瓢虫,在矮几上爬了一圈,似乎是无趣了,腾地振翅飞起,在房中绕了一个圈,然后嗡嗡地又飞入外面的花红柳绿。

“呵呵,最近我时常都会恍惚,眼前这个想法像成年人一样复杂的孩子,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儿子?”陈实庵啜了一口热茶,打破沉默道。

“别说你,我也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你儿子。”小胖子笑道,“你看,你长得那么潇洒倜傥,跟流川枫似的,我却猥琐得连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所以啊,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哈哈哈,虽然不知道流川枫是谁,但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敢肯定,你是我老陈家的骨肉。相由心生,谁敢保证,你现在这副身躯里,包裹的不是一个俊朗无匹的好男儿呢?”

“不要啊。俊朗就好了,别‘无匹’啊。我还要找对象、谈恋爱呢!”

“哈哈哈。你才几岁?就操心起婚嫁来。”

“我几岁?”

“你是升平十二年生,到今年整十二岁。虚岁算十三。”

“唉!”小胖子下意识地挠了挠大腿根,悻悻然道,“看来还有好几年要等啊。为啥我身体没发育,那心里却这么着急呢。尤其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温饱足而思……嗯,思佳偶。每天就像猫抓似的,老想着凭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不负责任一把,不纵横情场一番,不和几个小姐姐发生点什么,那也太浪费了。”

陈实庵差点让这个儿子逗得笑岔气,只听他一会儿文一会儿白、一会儿深刻得像哲人一会儿粗鄙地直奔下三路,天马行空,荤素无忌,而且在当爹的面前完全没有做儿子的拘束,莫名让人觉得亲近和可爱:“现在我认确凿了。你这浪荡无行的作派,跟你老子年轻时如出一辙。”陈实庵又感慨道:“只是但愿,在你开始纵横情场之前,没有早早就遇到那个让你无心他顾的人。”

“你是不是想起了我老娘?”小胖子看到陈实庵两眼迷蒙,于是问道。

陈实庵笑一笑,也不答话,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寒老先生一同带回来的那位霍青青小姑娘,我看她聪慧良善,又性子刚强,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可怜……吃过的苦头多了点。”

“青姐在我心目中确实是一位女侠。在青竹寨,要不是她一路照应我,我早不知死过多少遍了。”小胖子道,“说到这,还真是要感谢您,答应收留她在府上。”

“这是什么话。小户人家尚且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霍姑娘救了我家人性命,怎么报答她都不为过。本来我是打算收她为义女的,可是她死活不允,说什么‘自己福薄,又是污秽之人,不敢带累了官家的清白’。我勉强不得,只能作罢。就让她跟你姐姐做个伴吧,我已经叮嘱过管家,陈府上下,谁也不能以丫鬟待她。”

“这个青姐,真是傻啊!”

“这又何尝不是她骨子里的刚硬和气节呢。”陈实庵道,“我问过了,她老家的村子让土匪烧了,母亲死的早,父亲和弟弟让土匪杀了,亲人里只剩下一些远房的姑姨。过几天,我让人去给她们传个消息,有空也来府上走动走动。”

“还是您想得周到!我每天跟在她身边嬉皮笑脸的,却忘了问她,家里是不是还有亲人,心中是不是还有挂虑。唉,这时候想来,真是惭愧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喽!”

“你倒是君子有过,不惮自陈。不错,不错!”陈实庵道,“你其实也是个纯善孩子,不过偶尔粗枝大叶罢了。”

陈实庵又道:“这世上啊,人对你好,多半都有对价。哪怕是父母对儿女,嘴上说得无私,心底也难免不存些想望。一生中能遇上那么寥寥一二人,不贪不图,无条件把心放在你身上,可谓是无上的幸运。可得到手容易的东西,人偏偏容易对它大意,就因为不用付出对价。毋择,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人,千万好好对待,不要伤这个人的心!”

小胖子默默点点头,继而灵机一动道:“那,你说,田姨算不算一心扑在你身上呢?”

陈实庵想不到儿子话锋一转,将球踢到了自己这里。事实上,自从蚂蝗岭的事出了以后,陈实庵自己心里也一直犯踌躇,不知今后该如何待那个女人。

“你觉得……田姨怎样?”陈实庵只能如此应道。

小胖子笑道:“我回来以后,碰到过田姨几次,她对我很是热络。当然,背后那些事,姐姐、师父各给我说了一些,加上我自己琢磨的,基本上也拼出个七七八八。别的我不知道,至少我看得出,田姨对你,是真正掏心掏肺、不吝一切的。人非圣贤,一个女人,能委屈自己到这个地步,算是不容易了。”

“她与蚂蝗岭之事的关联,你就一点都不记恨吗?”

“呵。怎么说呢?也许是对从前完全没有记忆,直到现在,我都很奇怪地觉得,蚂蝗岭上他们要掳要杀的那个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似的。况且,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直接出手害我的人又已经死了,其他人,我还真提不起恨意。”

“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心胸!”陈实庵赞道,“你这一趟,确实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了。好在结果还不赖。”

“还不赖吗?听说这一趟您弄丢了二十车盐,这要是让官场的仇家知道了,可不得好好摆您一道?!”

“哈哈哈,换你那二十车盐,根本没想过要拿回来。谁要给我使绊子,由他去好了,我就不信,有人能因为这点小事掰倒我。倒是田指挥使,你那名义上的外公,这次兴师动众打青竹寨,贴人贴钱贴粮草,除了朝廷口惠而实不至的褒奖,一点秋风都没打到,心里估计会有些失落吧。”

陈实庵又道:“说起来,那位慕公子还真是有些智略,这一手明修暗度,愣是把我们这些老江湖给晃点了。我后来虽有怀疑,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青竹寨里有什么宝贝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谁承想,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有座皇室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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