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见薛涛站定了脚步，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是隐了三分讥讽，漫声说道：

“一来我不缺钱，二来你说的做牛做马嘛……”

薛涛轻声冷笑着：“此刻我只是带你女儿在身边，又不曾亏待，如此你尚且不愿，又何谈做牛做马之说？”

两句话，堵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确实如此，王氏更是跪在那里没了言语，心中只担忧女儿将来。

但这话纵然满天下人心照不宣，又怎么好当面说出口来？

薛涛心内自然明白，折扇轻轻示意王氏起身，往回走了几步：

“这世间的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于男人，若凭自身才情，赚得身家，又有何不好了？夫人又何必拘泥于此，担忧过甚？”

谢自然在旁边听着，必须承认这话也是一番道理，只不过薛涛这就几乎明言了，是把郑仙儿往她那个路子上带，这个……世人总是难以苟同！

只是这又怎能与她争论？若是稍有拂了她的脸面，只能是更加棘手了。

那薛涛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着王氏的反应。

其实她也不想让人母女分离。

在她看来，郑仙儿跟着她，自己悉心教导之下，假以时日，必定也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前景可期，心中确实把郑仙儿当做了自己的“衣钵传人”。

而自己如今有名声有地位，也是锦衣玉食，郑仙儿跟着自己，比跟着王氏……又有哪里不好了？

所以她不仅没有半点归还的意思，今日前来，本意是想看看郑仙儿的孪生妹妹，若是一样的灵秀，不妨一起带了走。

事后银钱商业上，多照拂一下对方罢了。

她想的很是简单，却不去想人家孩子，是不是愿意跟着她。

可是刚才看那郑取儿，虽然也算清秀，但久居乡下，难免带着一分土气。这气质若要培养起来，没有几年是不成的，所以也就淡了心思，这才拔腿便去。

王氏这番相求，她也并不意外，随便甩两句过去，对方已是无话可说。

王氏无语片刻，无奈中低声问道：

“校书要如何，才能归还小女？”

“归还？”薛涛心中有气，却突然念头一动，笑道：“那你要帮我寻到一个资质不差于仙儿的，做我的弟子，这才行的……比如眼前这位，您要是帮我求得，我仍然赠以千金，也把仙儿还你。”

说话间眼光扫过初初，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毕竟厅中就三个孩子。

谢自然赶紧往后拉着初初，心里哄着她：“你别理她，她不就是个好皮囊嘛？咱初初是谁啊？仙女啊！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哈！”

果然初初被逗得笑了出来，大家被她笑的奇怪，本来还怕这孩子再骂人呢。

薛涛不想让自己冷了场，又道：“其实夫人何必执着，令嫒如今在我身侧，假以时日，琴棋书画，必然万中无一。这岂不胜过了嫁做俗家妇，终成黄脸婆？”

得，这位果然是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但是这话在王氏耳中听来，女儿无异是跳进了火坑。

谢自然听得无奈，忍不住轻轻摇头。

薛涛一心想彻底说服王氏，刚才几句话自己很是满意，情绪正饱满着，瞥见谢自然摇头，明眸一闪，小嘴抛出一句：

“拦轿的姐姐，你又有什么说法？”

薛涛这个称呼，有些下人就想笑，却又不敢，暗道这姑娘果然是个牙尖嘴利有情趣的。

谢自然也不知这拦了一回轿子，怎么就这么稀奇，但此时她问到头上，总要回复才是，而她心中，也想让这郑仙儿母女早日团聚。

于是慢慢起身，斟酌词句，说道：

“姑娘行事随心，却不妨推己及人，若是易地而处，把您换做那郑仙儿，不知姑娘心中，是否愿意母女分离？”

这一番走神思考，话由心生，口中称呼顺嘴就变成了姑娘。心里却是因为薛涛的说话行事，实在让她反感，于是不自觉间就少了一些尊重，反而有些教诲的味道了。

薛涛脸色终于冷了起来，淡淡说道：“这位姐姐，教训的好，洪度承教了。”

谢自然听她忽然变了脸色，这才也察觉失言，只好微微躬身：“不敢，一时失言，还请校书海量汪涵。”

薛涛转身踱步，折扇轻轻拍击手掌。

“推己及人，易地而处，海量汪涵……姐姐出言老成雅致，风姿淡泊出尘，今日既然僵持于此，你我就在文道上切磋一二，若是姐姐胜我，此事可再议，如何？”

薛涛又是一笑：“姐姐不必担心，小妹虽略有薄名，却不会仗诗文欺人。你我就互问典故古文，答出出处，直到一方答不出为止，且我让你五题，如何？”

薛涛说罢，含笑望向谢自然。

谢自然此刻想着无论如何，赶紧把这位大神送走，今天这气氛实在太差，无论什么事，都留着日后再说。

而这薛涛最后的解决方式……还真被韦行式猜着了，毕竟是才女本行，发家立足的根基。既然这样她也只能接着了——反正又不会赢，也不能赢。

谢自然想的明白——无论自己答出答不出，之后轮到自己发问，纵然难住了她，也是让她难看，或者平手，还是个僵局，那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再次扫了她的面子，更加得罪了这位红人。

还不如就此放低身段，抬高对方，也算为前面圆场了。

“校书大才，我又岂敢动问？不如校书十问，我所答若还入眼，十问之后，就算过关，怎样？”

旁观众人都暗道这话得体，既是恭维，又不谄媚。

薛涛略一思索，自是明白她意思，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这美人莲步轻移，便在众人屏声静气中，小口微张，声音如黄莺出谷，缓缓说道：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谢自然略一思索，应声答道：“汉，刘向，《说苑》。”

“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

“《史记 商君列传》。”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论语 学而》——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昨日的诗书在脑中水一样流过，谢自然顺嘴往下接了两句。

“福不唐捐。”

谢自然一愣，这算个偏门，闭目思索片刻，回道：“《妙法莲华经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诗经 十月之交》”

“不吹毛而求小疵。”

“《韩非子 大体》——不洗垢而察之难。”

……

薛涛自不会问出耳熟能详路人皆知的句子，虽然想着往偏僻处寻去，但却忽略了她自己。

在这种急切之间，任何人脑中闪现的，必然是自己熟悉印象深的那些东西，但这也就不可能太过生僻。

因此谢自然见招拆招，一路到了第十问：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