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继续上路，由于白夜云要在寻阁劝身边护卫，所以二人也没什么机会说话，谢自然只好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但是却留了心，就跟韦行式打听。

“韦兄，按你这条路线行去，沿途可有些什么……出名的灵地？很大的佛像之类的？”

“佛像？”

韦行式皱眉想了片刻，摇头道：“这倒不曾听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灵地……谢姑娘如果想去拜谒，我们可以一路留意打听着，如果顺路那也无妨。”

这时那边的陈进搭过来一句：“此处向西约三百里，倒是有一座极大的佛像，就是那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

这名字听起来气势十足，但是却不顺路，谢自然虽然没想绕路过去，但也想多听一些，当下几个人靠过去，那陈进便讲了起来。

顾名思义，这大弥勒石像，地处嘉州凌云寺，便是后世的乐山大佛。而这佛像的由来，却和一位游方的海通和尚有关。

九十多年前，海通和尚生于播州（遵义），本名清莲。他十二岁出家，师从高僧，二十四岁游历天下，最后到了嘉州的凌云山上独自修行。

凌云山下有三江交汇，江水险恶汹涌，经常导致船毁人亡，海通禅师苦思之后，决定在临江的山岩上建造一座世间最大的佛像，让他日日夜夜，千秋万载地安江镇水，保佑苍生。

这等慈悲心肠传出去之后，民间工匠很多都来助此善举，但是却少不得基本的资金用度。于是海通禅师心怀宏愿，一衣一钵，足行千里八方募化，历经艰辛之后，终于满载而归。

随着大佛慢慢成型，三江汇流处也越来越平静。可当时的嘉州郡守，听说海通手里有一大笔钱财，就带了一批随从前来讨要，海通禅师断然拒绝，说道：“吾目可去，佛财难得！”

郡守羞怒之下出言讥讽：“不过空谈夸口尔，世间岂有甘愿舍身之人。”

结果海通禅师盘膝坐定，端起一只铜盘，毫不犹豫地剜出自己的一只眼珠放在上面，郡守当即吓得失魂落魄，仓皇逃去。

禅师这一番浩然正气感天动地，更激发了人们造就大佛的雄心。可是没等到大佛完工，海通禅师就圆寂归天，由于失去了主持之人，大佛就此停工。

直到四十年前，当时的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听说此事之后，感怀禅师慈悲善举，捐出了自己的俸禄，这才使大佛重新开工。可是三年后这位大人调任回京，于是工程再度中断，一直到了今日，这尊大弥勒还没彻底完成。

众人听后，一时无言，连那些近处步行的军士们口中也啧啧称奇，对海通禅师心生敬意。

韦行式抬头远望，微微一叹，白夜云笑道：“韦兄如此感慨，却是少见了！”

韦行式说道：“海通禅师如此大善大勇，诚然令人尊敬感念。而我听到方才陈兄话中，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人。”

“哦，是哪位？”

“就是当年那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

谢自然说道：“这人名字有些奇怪！”

“是，章仇是复姓，世人不多见。我之所以感慨者，此人虽然故去三十多年，我等今日一行，却实在和他脱不开关系。”

“这又是为何？”众人都是大奇。

“当年这位大人，节度西蜀，对民间多有德政，刚才陈兄所说大佛即是一例，所以民间百姓，对他颇有好评和感念。但是在朝廷政事上，这位章仇大人，却是颇多失处，要说一句贻害千年，也不足为怪。”

韦行式忍不住皱眉：

“首先就是我大唐南陲，当年由于他轻举妄动，引起了南诏周边的部落恐慌。南诏这才有了借口，进逼我大唐境内，蚕食我西川领土，造成了今日这三国交错纠结之局。这还不算，此人最大以至祸国殃民的行为，却是举荐了一个人——杨钊。”

众人都不知道这杨钊是何许人，心道怎么就至于祸国殃民了，此时就听韦行式又道：

“这杨钊，后来被玄宗赐名为杨国忠。”

杨国忠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再想到这杨国忠是那人举荐，还真就有些祸国殃民。

韦行式下了论断：“所以如果往大处说去，若是当年这位能稳妥行事，善于识人，我大唐就不会因内乱而国力衰退，那么诸如吐蕃南诏之流，四周这些蛮族也断不敢如此猖獗。要说因为这章仇一人，令我大唐倒退百年，为祸民生，也不算冤枉了他。也正因此，无论官方民间，凡著书立说者，都越过此人，不予立传，只因为他以一己之身，当年种下大祸。”

众人默然。

韦行式叹道：“但话说回去，当年这章仇身为高官，想来也不会有祸乱家国之心，举荐那杨钊也绝想不到日后诸多变化。但后人追究评说起来，这顶帽子扣上去，纵然他复起于地下，怕也只能是甘心认罪，无法推脱，所以我才心有所感。”

这时车里的寻阁劝却抬起窗帘，悠悠接了一句：“韦兄这番讲述，让我等大开眼界了。”

“哎呦！”

韦行式一时兴起诉说旧事，这才想起车里还有个南诏太子，赶紧说道：“殿下恕罪，我这一时感慨，只是就事论事，说说过去的事情，失口之处，还请海涵。”

旁观者也都反应了过来，想起刚才韦行式话中对南诏不乏斥责之意，只好都忍住了笑。

寻阁劝却放低了身段：“无妨，韦兄不必如此。想当年我等还未出生，无论哪一方，站在自家立场，偶尔想的差了，也是有的。还好我南诏于大唐，多年来也不曾断了来往，如今重修旧好，但愿从此万年才是。”

这话说的得体好听，谢自然心中赞叹，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当初养孔雀的阿寻。只见他换了装束，把那做下人的身子挺拔了起来，面色也白皙了很多，想是在都督府中是刻意掩盖了脸色。

这样一来，身上就有些隐约的清贵气了，而言语中机变敏捷，看得出是个圆滑的。

寻阁劝也对谢自然点头微笑，当初都督府孔雀园外，二人着实打过几次招呼，而如今表面上看起来，却是护卫着他了。谢自然心下感觉有些滑稽，却也不在意，一笑而过。

资阳出发两天，就入了荣州，夜里谢自然还是远离众人，独自静坐。而让她很欣喜和意外的是，依然是在半夜时分，那种奇怪地感觉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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