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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琴师

琴剑酒美人 霸王蟹甲 15419 2020-06-02 08:54

  

“进来!”

院落中,木门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嗓音。

门并未栓上,赵闲推开木门,在‘吱呀’的声响里走进院落。

堆在地上的木料和木台已经收拾干净,石碾的碾滚还倒在地上。院中无树无井,除了漫天小雨,便只剩下空旷。

身材麻衣的老琴师,正坐在屋前檐下蒲团上,面前案几摆着琴,茶壶和一只茶杯。

赵闲撑着伞没有上前,微微点头示意:“在下赵闲,见过老伯。”

老琴师抬头望了一眼,继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要买琴?”

赵闲摇头,老琴师冷冷一笑:“你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莫不是要来当学徒?”

赵闲并不介意话里的讥讽,微笑道:“只是心中烦闷,想与人聊聊。”

老琴师打量院中青年几眼,起身坐在旁边的躺椅上,轻轻吐了口气,用下巴指向旁边的蒲团:“坐!”

赵闲收其油纸伞,在蒲团上坐下。老琴师靠在躺椅上,闭眼道:“可会弹琴?”

赵闲看着面前长琴,微微吸了口气,双手抚琴沉思片刻,缓缓弹起方才听到的曲调。

琴艺拙劣,却十分认真。

“说吧!”

躺椅摇摇晃晃,老琴师并不介意琴声嘈乱,非常惬意的跟着轻哼曲调。

赵闲沉思片刻,出声问道:“老伯年长,方才琴声中带有苍凉之意,想来老伯也是历经风雨的人,所以想问问老伯,这世上,可真有仙人?”

老琴师哼了一声,闭着眼淡淡道:“自然有的。”

琴声一顿。

“当年老夫单人一剑,横扫南屿州三十六国七十二宗门,同辈之中未遇敌手。红粉知己三千,生死血仇两万...”

琴声继续响起,赵闲只是安静的听着,脸上并无表情。

这口气,比老书生还要狂。

听完老琴师的热血往事,赵闲微微点头:“那先生可知,如何成为仙人?”

躺椅停止摇动,老琴师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向赵闲:“人都做不好,还想成仙?”

赵闲自觉为人处世没有问题,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茫然,沉思片刻,问道:“老伯此言何解?”

老琴师茶杯放回案几,用手在麻袍上擦了擦水渍,才看向赵闲上下打量:“衣着华贵,气质脱俗,好一个翩翩佳公子。自小衣食无忧,让你此生别无所求,整日幻想寻仙问道。你可知人世间生老病死?可知人世间众生百态?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人之七情六欲,你见过多少?凡人的世间道理都不懂,妄想成仙。”

赵闲闻言并无意外,轻轻摇头,微笑开口道:“家中长辈在我记事起,会带我到处走走,老伯说的这些,虽然未曾亲身经历,但还是知道的。”

赵闲小时候后,赵老太公会带着他在祁安县四处兜兜转转。

看猎夫打猎,看农户插秧,看织工织布,看牧童放羊。

看乞丐如何熬过最冷的雪天,看孤寡幼小之人如何自谋生路。甚至看犯事被罚的苦役如何生存,看烟花之地最低人一等的龟奴如何苟活。

赵闲顿了顿,继续到:“长辈说,不是让我长大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看就行了,不用学,更不希望我去做,这辈子都不用去做。因为人到走投无路之时,只要知道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会了,这是我赵家祖训!”

“怪不得!”

老琴师静静听完,闭上眼睛轻叹道:“你家祖上定下这条祖训的,是个厉害人物。只是,自幼看多了这些,对你心性不好。”

闻听此言,赵闲皱了皱眉:“为什么?”

老琴师并未睁眼,淡淡道:“年幼尚未定性,看多了疾苦绝望之事,会给自身天性套上枷锁。清高孤傲也好,胆小懦弱也罢,若遇大难,都能苟延残喘。可是若一生富贵,知道太多人之不易,没有见过人与人的恶意、卑劣。会生出过多的怜悯,即便你本性并非如此,你也逃不开,躲不掉这些情绪。”

老琴师望向赵闲:“所以你见人有难想去救,杀了该杀之人,又会心中难受,并非怜悯该杀之人,而是扫不开心中那份‘人皆是爹生娘养’的思绪,这等心境,如何成仙。”

赵闲仔细了想了一下,忽然抬头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莫非这样不好?”

心性,便是别人说他错了指出来,他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不会改,无关善恶好坏!

“好!很好!”老琴师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继续摇摇晃晃:“所以说,你家老祖宗,是个明白人。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富家公子!世上那儿来的仙人,小寒丫头是个好姑娘,莫要亏待了她。”

赵闲话没怎么聊明白,先前那份压抑,倒是一扫而空。

他轻笑了一下,转头望向老琴师;“和你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聊天,其实挺有意思。本少爷还要在溢州城呆一段时间,看你一个人可怜,以后有时间便过来,多陪你聊聊。”

“呸!”老琴师脸上一垮,挥手赶人道:“一首曲子弹的乱七八糟,莫要脏了老子的琴,以后少来。”

赵闲呵呵一笑起身,撑开油纸伞:“本少爷出了名的大方,还家财万贯,先生这句话,可是错过了一桩大机缘。”

“滚,瓜皮!”

走在巷子里,赵闲没了方才的那些烦人心绪。

毕竟与人聊聊天说说话,不管说的什么,总能让人心情变好一些。

至于有没有仙人,赵闲倒是放下了几分,青木观的仙法自己学不会,小寒学会也是一样。

大不了以后装神弄鬼的时候,自己扮成高人,让坐下大弟子赵小寒去呼风唤雨吓唬人,也是挺好的。

想到这里,赵闲便笑了起来,来都来了,总得带些东西不是,他是少爷,东西自然是小寒拿着。

回到小院后,小寒在床上盘坐,被自家少爷督促着,继续修炼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

偶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家少爷今天没有再打坐,坐在书桌前,靠着椅背将双腿架在桌上,优哉游哉的看着书,书名她从未见过。

怕被发现偷懒,小妮子又连忙闭上了眼睛,一副认真模样。

小巷外的街道,细雨声中,偶尔有小队的马蹄奔跑响动传来,急促行过远去。

赵闲抬了抬眼,疑惑喃喃道:

“这么多兵马,最近溢州城,有些不太平!”

三月二十一,雨已经停了。

温和日光洒下,通往青木观的石阶旁,野花开始绽放,几只蝴蝶在道路间穿行。

赵闲哼着小调,沿阶而上欣赏着路边风景。

青木观名气不大,在溢州城没有什么人知道,偶尔周边住着的百姓来此烧香祈福,却也是不多。

不过今天,倒是有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在赵闲前面,已经走到青木观口。

女子擦着额头汗水,想必是爬山走累了,背对着赵闲站在那里歇息。

此地人烟稀少,为了避嫌,赵闲没有上前,原地等了一会。

背影有些眼熟,看不到面貌,暂时想不起来是谁。

可能是来祈福的香客吧。赵闲心中如此做想。

见女子进了青木观,赵闲才动身上前。

哪想到走了一会,发现那女子直接走到了青木观后院。

老书生一如既往的坐在桌后,天气晴朗,桌上还放了一杯茶。

杨柳依依,风和日丽。

院门前,老书生奋笔疾书,摇头晃脑好不快意。

正写到尽兴处,忽听‘啪’一声轻响,面前的稿纸,按上了一只白皙小手。

老书生吓的一抖,抬眼望去,却发现一个娇小玲珑,面带刁蛮之气的女子,正居高临下望着他。

“铁笔书生慕容千雪?”娇小女子一字一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可算是见到你了!”

老书生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

这般情景往日可是出现过多次,他的书因为‘御仙剑宗’的众多天君真人行走江湖,流传的很广,每隔不久便有些追梦的年轻人,到这里来叫出他的道号。

每到这个时候,老书生便知道生意来了。

他忽的坐直身体,正气凛然眼露精光:“大道缥缈,仙凡有别..”

话还没说完半句,却又听‘啪’的一声。

女子重重拍了下桌子,望着他冷哼道:“少给本小姐装神弄鬼,我问你,仙人谱可是你写的?”

这刁蛮女子,自然就是让尉迟虎变成尉迟猫的沈雨沈大小姐。

老书生正气凛然的面容一僵,随后心中忐忑,好像不是来求道,是来找茬的。

他只得讪讪一笑:“闲时随笔,上不了台面。”

见老书生承认,女子点了点头,露出稍微和蔼点的笑容。

她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拍在桌上:“那就好,我家主子喜欢你的书,这些银子赏你的。”

原来是书友,老书生‘哎呦’一声,面露笑容,谦虚道:“这如何使得,折煞老朽了,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破费。”

话虽这么说,手却不动声色的摸向银票。

哪想到那女子并未抽手,按住银票笑眯眯的看着老书生:“只是你这仙人谱,前两卷主子看过了,第三卷却迟迟不动笔,主子等的心烦。所以今天本小姐过来,督促你速速动笔,就现在,快点写!”

说罢还抬抬眉毛,指向老书生桌上的笔纸。

老书生‘啊’了一声,脸上严肃起来,皱眉摇头:“姑娘,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辈读书人,岂能因为几两银子而折腰。”

“不写是吧?!”娇小女子冷哼一声,表情阴恻恻的盯着老书生:“本小姐叫沈雨,家父乃万宝楼楼主沈凌山,姑姑是当今陛下的贵妃,家兄是黑骑军镖骑将军,嫂嫂是礼部侍郎陈大人独女...”

噼里啪啦一大串名字,连她养的猫,都是被皇后娘娘抱过的,话里话外只透着一个意思:本小姐不好惹!

老书生越听越是心惊,脸上本就不多的傲骨,慢慢变成了尴尬的笑容。

他就一年老体弱穷书生,这上面的人物,随便一个都能将捏圆揉扁,哪里惹的起。

名为沈雨的女子说完这一大段话,轻轻喘了口气,才瞪着小眼凶巴巴的威胁:“你今天若是不写,信不信本小姐砸了你这破道馆,不对,应该叫御仙剑宗。”

大道无情,仙家宗门谈笑间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果然不是一句玩笑话。

“信信!”老书生心里有苦说不出,满脸尴尬的赔笑道:“小姑奶奶,老朽哪敢不信,只是,老朽不过一介腐儒,写书又不是照抄,岂能信手拈来。要不笔给你,你来写!”

沈雨闻言眼前一亮,顿时‘凶悍’表情全无,兴冲冲的从桌上抓起笔:“好啊好啊!我来写我来写。”

仙人谱在道上仙师之间甚是流行,在这大玥国,没看过都不好意和道友打招呼。

看了自然就有想法,沈雨听到让自己来写,顿时来了兴致,转到老书生旁边,拿起毛笔作势奋笔疾书。

可惜,笔在宣纸上停留半天,女子的表情渐渐变的有些为难,斟酌半天也没落下一个字。

老书生心中暗笑,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满脸惬意表情。哼!黄毛丫头,也敢在本君面前放肆。这仙人谱乃是本君呕心沥血之作,其实你这等凡人可以写出来的。

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看到旁边女子重重将笔拍在桌上,转头望向他:“本小姐方才走累了,不想写字。我来说,你来写。”

老书生面容僵硬,面前凶神恶煞的娇小女子,似乎是他敢说过‘不’字,就把他的宗门杀的鸡犬不留,只到勉为其难的拿起笔,点了点头。

沈雨这才心满意足,叉着腰带着些激动:“赶快,把那个什么青虚道长给我写死,坏透了看着就讨厌。还有把兰花仙子嫁给白玉郎君,郎才女貌多配啊!”

“啊?他俩可是师徒,这有驳伦常,不可不可”

老书生闻言大惊失色,青虚死了也就死了,好吃懒做道法大成后不知回报宗门的货,可后面两人怎么能在一起。

老书生的书,自然都是有原型的,多是青木观里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有些外人。比如这白玉郎君,乃是雀鸣山下一个小村庄的教书先生,同为读书人有些交情。

兰花仙子则是经常来青木观烧香的一个叫李兰花的农家小女孩,在村里学塾念过些时间,很有礼貌深得老书生的喜欢。

若是这般写,会不会被那教书的老友拔一层皮先不说,肯定会被李兰花她爹那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子打断狗腿。

沈大小姐可不知这些,狠狠一瞪眼:“让你写你就写,还有那个剑客,就是不练剑整天讲大道理的剑客,赶快让他去练剑。那个什么..嗯..对了,把慕容轩和许子凌写成一对儿。”

“啊?他俩都是男的,这..”

“本小姐管他男的女的?”沈大小姐兴致勃勃,得意的盯着老书生:“只要你按我说的写,少不了你好处,本小姐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赵闲在廊道里看的是目瞪口呆,这姑娘的作风,甚合他胃口。

把他想说却不太好说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了,干得漂亮,就该这么写。

老书生满脸难受的表情,显然不可能照着写,工程量这么大,一时半会也改不完。他眼珠转了转,放下笔微笑道:“这位姑娘看来也是同道中人,既然喜欢老朽的拙作,老朽倒是可以闲时,给姑娘单独出一本自传,保证姑娘满意。只是方才说的那些,便绕过老朽吧!”

沈雨眼前一亮,面露激动神色:“好啊!你可莫要骗本小姐!嗯..你要把我写的风华绝代,就和‘雪霜神剑柳飞月’一样,对了,我的称号就叫百花仙子好了,我的兵器也用剑,名字要起好听一些..”

正说的兴起,沈雨忽然听到一阵‘嗤嗤嗤’的闷笑声,转眼望去,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廊道下,捂着肚子憋的很痛苦。

仔细一瞧,竟是前几天在归云阁遇到的那人,沈雨微微一愣,随后脸色一沉,叉着腰气势汹汹:“你笑什么?力气大了不起?本小姐可是...”

“没有取笑姑娘的意思!”赵闲强行忍住笑,抬抬手打了个招呼:“姑娘思如泉涌,小生佩服还来不及,哪敢取笑姑娘。对了,小生御仙剑宗大弟子赵闲,道号‘无情刀郎’,手持仙兵黄泉..”

赵闲一本正经的说着,想起柳飞月给他的那两部珍藏手抄本,实在忍不住捂住额头低声闷笑。

沈雨见状气的娇躯微颤,咬牙切齿:“什么无情刀郎!仙人谱上就没有你这号人物,你自称‘刀郎’,你的刀了?”

“刀自然放家里,又不是江湖人,随身带刀作甚,青虚老道号称‘五色神雷’,你见他随身带着雷吗?”赵闲又将柳飞月的话复述了一遍,实在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你敢戏弄本小姐!”娇小女子柳眉倒竖,竟是跺了跺脚,从怀中掏出个小账本,一边写一遍咬牙切齿的道:“你给我等着,以后别落我手上,不然,我要你好看!”

赵闲和女子无冤无仇,只是开几句玩笑罢了,当下连忙摇头:“不敢不敢,以后我见到姑娘便绕着走,那里凉快去那里!告辞告辞。”

说罢,赵闲今天也不打算去书楼,直接转身就走,不给那女子发飙的机会。

沈雨记完账,抬头就没了那人的踪影,便凶神恶煞的望向老书生:“你书里面,有这号人物?”

老书生正暗自解气,不愧是我御仙剑宗的弟子,知道师门有难来解围。闻言他连忙抬头,讪笑道:“有的有的,只是还没出山,方才老朽有了灵感,姑娘尽管回去等着,用不了多久便给姑娘送去。”

沈雨脸色缓和了些,微微哼了一声,转头边走,还不忘提醒:“答应本小姐的事,可别忘了。”

“老朽不敢!姑娘且放心。”

溢州城东,石泉巷外。

赵闲回来的太早,倒也无事可做,便想着去老琴师哪里聊天解闷。

走至巷口,却见两位女子,从左边第二间的院楼里走出,望巷口走来,正是老琴师的院子。

两位女子,走在后面的应该是侍女,一身青色长裙,四肢修长面容姣好,柳眉浅淡显得清雅,有几分姿色。

前面的女子身着月白色裙子,外罩小衣,裙摆上绣有几朵花瓣,质地极为讲究,赵闲家中经营布匹生意,看得出其中名贵。

只是前面女子头戴帷帽,白纱遮住肩膀以上,连脖颈都看不到。比青衣女子稍矮一些,体态轻盈如弱柳扶风,身段十分诱人。

毕竟是年仅十八的少年郎,又迎面而来,赵闲难免多看了几眼,哪想青衣丫鬟发觉,脸色微沉,细长眼眸带着几分寒意,冷声道:“你这小子,瞎看什么?”

这个‘小子’,让赵闲愣了愣,尉迟虎也罢,一个二八芳龄的女子,称呼自己‘小子’算怎么回事,溢州城的女子都这般泼辣?

盯着女子毕竟有些失礼,赵闲轻声一笑:“是我冒昧了,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无妨!”头戴帷帽的女子,微微抬手制止了丫鬟,俯身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俯身一礼行云流水动作优美,让人如春风拂面,非底蕴深厚之家培养不出来。

赵闲抬手回了一礼,过多纠缠反而让人误解,便擦身而过走进巷子里。

青衣女子面无表情跟在主人身后,轻轻哼了一声:“凡人便是这样,贪慕酒色财气风花雪月,难怪天道不容,识其为蝼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只是一句淡淡的评价,帷帽女子便不再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缓步向前吩咐道:“黑羽卫已到了溢州城,这几天察觉不对盯上了王家。青儿,你引开黑羽卫。萧老,去帮王家解围,我找机会送王家出去。这位前辈以后再说。”

周围并没有第三人,但帷帽女子吩咐完后,空气中似乎撤走了什么东西,散在街面的日光,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青衣女子点头,听到最后的话,微微皱眉:“一个日薄西山的老头子罢了,即便他全盛时期,奴婢也自信不弱与他。主人为何这般重视?”

帷帽女子并未回答,上了街边的一辆马车。

石泉巷中,赵闲推开老琴师的门,脑中还在想着那两名女子的事情。

院子里,老琴师在躺椅上面摇摇晃晃,表情平淡。身旁案几上,放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和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看形状是琴。

赵闲走过去坐在蒲团上,蒲团带有几分温热,明显刚才有人坐在这里。

赵闲觉得不妥又站了起来,轻笑道:“老头子,方才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

老琴师连眼都没抬,冷哼道:“没点长幼尊卑,老夫姓陆。”

赵闲不以为意,没啥诚意的抬手:“小生赵闲,见过陆老。”

“嗯,坐!”老琴师这才表情缓和,不冷不热的随意道:“风月楼的花魁柳醉颜,京城来的,你小子没机会,惹不起。”

赵闲恍然大悟,摇头轻笑:“原来是青楼女子,想来这名字也是假的,那有给自家儿女娶这般风尘气的名字,只是我看那姑娘仪态大方气质不俗,出自烟花之地可惜了。”

这倒是实话,若非身逢大难或穷困潦倒,那个女子愿意去这风尘之地博人欢笑为生,隐姓埋名也是正常。

老琴师睁了睁眼:“看不出,你这傻头傻脑的小子,还有几分眼力。莫要想着去赎人家,你赎不起。”

赵闲已经习惯这老头的语气,闻言不以为然,青楼女子,身价再高也没有他赵大公子赎不起一说。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这心思:“想多了,我若真见到青楼女子便想去赎,赵家早就家财散尽了。”

想了想,赵闲又好奇:“她一个花魁,来这里做什么?”

老琴师沉默片刻,拿起茶杯茗了一口,才指着桌上用布包裹的琴:“琴坏了,过来来修一修,看老夫手艺不错,想买一张琴。”

赵闲点头,觉得自己问的多余。老琴师本就做制琴生意,青楼女子跑来这里,还能图他的人不成。

为了缓解尴尬,赵闲打趣道:“瞧那柳姑娘衣着,品味定然不俗,陆老赚了很大一笔?”

老琴师轻哼一声,摇头:“没卖,老夫的琴,只卖给痴心琴道之人,她只把琴当做取悦别人的工具,不配。”

话有所指,赵闲自是听不出来。

“嘿,你这老头!”

赵闲闻声莫名其妙,开门做生意还有不看银子只看人的?

而且老者话中的讥讽,也让赵闲不太满意,风尘女子琴曲取悦客人,也是理所当然,难不成只能做那皮肉生意。

老琴师似是知道赵闲心中所想,闭上了眼睛不屑道:“不喜欢听就出去,少在我眼前晃悠。”

赵闲知道这老头说话一直带刺,说出方才那话也情有可原,便摇头轻笑:“陆老,你这脾气得改改,若是脾气好些,那用得到我家小寒给你煮饭扫地,早就收一大堆徒弟了。”

老琴师只当做没听见,在躺椅上摇了会,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睁开眼睛,用手指了指院中石碾:“你来了刚好,家里米缸见底,帮我把这袋谷子碾了。”

赵闲微微皱眉,看了看院中,石碾碾盘靠着一个大约五十来斤的麻袋,碾轮则倒在地上。

碾轮很大,足有水缸粗细。石头做的,估计得有五六百斤的分量。

兴许是这老头年老体弱搬不动,又不好开口求人,才这般说辞。

赵闲想到老琴师的脾气,倒也释然:“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只是这碾轮,怎么扔在地上?”

“占地方,推下去的。”老琴师挑挑眉毛:“怎么?搬不动?倒也是,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用几分力气。”

老琴师只是单纯不想动,使唤一下这个老来烦他的小子,也没真指望赵闲能搬动碾盘。

抬眼,却见这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扭了扭胳膊和脖子,走向了石碾。

“悠着点,伤着了老夫可没钱给你治。”

赵闲没有答话,卷起袖子走到碾轮旁边,很大,一般都是用驴马来拉动,人推起来都费劲,别多搬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双手扣住碾轮左右,调整好姿势后,猛地用力上提。

与尉迟虎角力是对人,互相都会防着不好着力。这碾轮不会动,赵闲用力上提试图抱起,只是这碾轮太过承重,动了动,没能离地。

老琴师挑挑眉毛,坐起身来,端着茶碗,第一次正眼看向赵闲。

赵闲一气不成没能抱起,便换了口气,略微调整一下,然后再次奋力上提。

这一次,用了全力。

胳膊上青筋暴起,脸上也转瞬间赤红,赵闲手指关节泛白,大概僵持了片刻,赵闲咬着牙低声嘶吼:

“给我起!”

五六百斤的碾轮,应声离地,竟被这不满十八的年轻人,抱了起来,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放在的碾盘之上。

没有放的太快,怕摔碎了碾轮。

赵闲大口喘气,抹了抹额头汗水,走到台阶上席地而坐,得意的挑挑眉毛:“怎么样?本少爷别的不行,就是力气大。羡慕不羡慕?”

说罢,端起桌上一碗茶水,狠狠灌了一口。只是赵闲马上又一口喷了出来,茶杯边沿,有一道淡淡的唇印。

赵闲咳嗽两声,得意之色全无,有些尴尬若的将茶杯放了回去。

老琴师罕见的皱着眉头,围着赵闲转了两圈,又蹲下身在他胳膊上捏了捏。思索片刻,点头道:“是有把子力气,不当苦力可惜了。”

赵闲脸上一黑,懒得和这嘴里含了毒药的老头计较。

琴师重新回到躺椅坐下,随意开口道:“看这天气,晚上还要下雨。等天晴了,你陪我去山里寻些木料回来。”

“凭什么?”赵闲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还真把本少爷当苦力使唤。

老琴师靠在躺椅上,叹了口气:“凭我年老体弱,山里有虎狼,一个人木料也搬不回不来。我这无儿无女的可怜人,就靠这门手艺,你若不愿帮忙,便算了。”

看老头那悠哉的模样,哪有半点诚意,赵闲自是不信,当做没听到,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谷子还没碾!”

老琴师放下茶碗喊了一声,看到人已经跑了,便甩了甩手:“滚滚滚,以后没事少老烦老子。”

自老琴师那里回到小院,赵闲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再出门。

一来无处可去,二来到达溢州城已经快一月,小寒学的东西颇多,除了让小寒感到安静的《冰心碎玉诀》,还有让身体暖和些的《焚城诀》。

听起来名字霸气,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小寒倒是玩的不亦乐乎。赵闲兴趣颇深,把小寒关在屋里,让她详细的讲述自身感受,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白天那刁蛮女子的启发,还找了个小本子,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天色已黑,溢州城的天空在此飘起了小雨。

小寒被自家少爷缠住,絮絮叨叨了一天也没能消停。临近子时,赵闲的小本子上,写了密密麻麻一页,也有些疲惫,便准备让小寒收拾收拾回房间休息。

小妮子正在床上盘坐,叙述着她的感受,便在此时,她忽然皱了皱眉头,看向左边的墙壁:

“少爷,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很大。”

赵闲闻言一愣,房屋坐北朝南,小寒的左边是墙壁,除了挂着几幅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的画作,便再无他物。

赵闲转而疑惑的望向小寒,问是什么东西,小姑娘却是摇摇头,只说感觉有东西过来,很大。

就在此时,赵闲忽然听到屋顶上,传来两声轻响,不是雨水落在瓦片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屋顶轻轻点了一下,夹杂划破雨幕的破风声,声音很小,如同飞过去一只麻雀。

小寒挠挠头,看向右边关紧的窗户:“那个东西又走了,往那边去了。”

赵闲浑身一震,小寒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知道她绝不会开这种玩笑,加上方才房顶的异动,肯定是有什么东西从头上过去。

自己毫无感觉,而小寒可以感觉到,联想到这么多天修行法决,小寒进步很快,而自己不得其门而入,赵闲忽然产生一个想法。

过去了个仙人!

“少爷,你要去哪儿?”

“小寒乖!先睡觉,少爷出去看看。”

赵闲自书桌旁边的角落拿起长刀绑在背上,刀身已经用布包好。取了油纸伞,冲进了雨幕里,在院口左右看了看,朝着小寒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隔壁两条巷子一间古朴的院落里,一袭白衣儒衫的老者柳飞月,坐在小亭的石桌旁,与一名四十多岁媚眼如丝的妇人,谈笑风生说着些什么。

妇人是上次石泉巷口的那位,不知怎么得还是被骗了过来。

妇人倒是没有丝毫抗拒的意思,偶尔对为老不尊的男人白上一眼,将手中瓜果丢过去。男人倒是不躲开,反而张嘴接住,满亭的郎情妾意。

忽然间,白衣老者浑身猛的一震,方才谈笑风声的模样消散一空,转让取代的是疑惑、恍然、既然是兴奋。

妇人还道是这老不羞的,终于要对她下手了,略微露出几分羞涩,动手就动手麻,这般兴奋作甚,一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可又觉得不对,白衣老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让她不解却心肝微颤的神色,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如同妙龄少女看到了风华绝代的书生,看到了战场归来白甲银枪的年轻将军,心动或者是崇拜,说不清楚。

可惜她尚未开口,白衣老者已经疾步起身,取了佩剑纵深一跃,直接从跳上了围墙,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没有说一句话

赵闲往城东疾跑,速度快到生平仅见,雨伞没作用反而影响速度,便收其拿在手中,雨滴打在脸上生疼。

年仅十八的青年,眼神此时异常的坚定,因为他感觉到,跑了千里路,问过无数人,苦苦寻找的东西就在附近,就在身边,只需要看一眼,看一眼确定,就够了。

“大胆狂徒,竟敢在我王家窥伺!”

一声男子的大喝,自远处街道旁边的院墙后面传来,声音浑厚,出自年轻人之口。

奔跑中的赵闲仔细便别,猛的前冲跃起,抓住围墙上的瓦片,半吊在围墙上,探头朝着院内望去。

这是城东一处无人的院落,占地颇大,应当是某个商贾用来存放货物的地方,几间房屋在院子东边,黑灯瞎火没有人居住。

院子东侧,一个驼背老人,浑身黑色短打劲衣,带着斗笠,脸蒙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面貌。

驼背老人双手交错,放在一把长剑的剑柄上,剑并未出鞘,只是安静的立在老人身前,剑鞘土黄色无花纹,布满岁月的痕迹。

西侧是一个年约二十多的年轻人,华贵长袍,白色长枪,面容阴冷。

长枪枪剑斜指向地面,雨水自枪杆滑落到枪尖,滴落在地面上。

“你是何人?可知我梨花枪王家的名号?我王传不杀无名之辈。”

持枪年轻人死死盯着面前驼背老者,极为专注,因为一但离开视线,他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梨花枪王家,是大玥国几个修行世家之一,王家在俗世中以‘众福镖局’掩人耳目,在这大玥国,却是天灵宗、惊露台以下最顶尖的势力。

王家以家族传世并非宗门,代大玥王朝训练黑骑军,黑骑军大半将领皆出自王家门下,当然,最上乘的功法只授王家直系男丁,此人便是王家次子铁枪王传。

王传虽是由妾室所出的庶子,但天资高绝,深受王家器重,只要修行道路无意外,将来的王家家主之位必属于他。

今天夜里,王传竟然发现有人,在屋顶上看着他修炼王家不外传的枪法,心中震怒,想也不想便追了出来,到了此时,方才感觉有异。

来人王传看不清境界底细,作为一名四境的武修,要么对面不是修行之人,要么,已经跨过了天门!

对面驼背老者并未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等待他出枪,眼神如同古井,清晰而深沉。

雨水自斗笠边沿落下,滴在布满褶皱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持枪年轻人,脸上渐渐露出疯狂之色,身上长袍鼓荡,长发竟然暴涨气势而带来的罡风,吹得飞散飘舞。

生为王家下任家主,自小修行刚猛霸道的枪术,修炼至阳至刚的心法,大敌当前,岂有后退一说。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跑不掉。

枪身一转,雨滴颗颗破碎,王传双腿发力,竟然将地面青石地板踩的龟裂,身形如电,快的赵闲根本无法看清。

老者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看着长枪一寸寸接近。

来势如虹的长枪,竟然在雨幕中刺出一个空洞。

这一枪,趴在院墙上的赵闲丝毫不怀疑,如果朝着自己刺过来,可以连同身前院墙将他捅个对穿。可由于不知其中奥义,他还是低估了。

王家梨花枪的穿心刺,乃是聚全身纯粹真气与枪尖一点,若无保命物件,即便是高出一境的对手,也是透心凉的下场。

至于围墙和赵闲?就如同没人会用宝剑,去刺宣纸后面的蚂蚁一样,没人会去尝试。

长枪已至身前半丈,驼背老人才微微眯眼,右手倒握剑柄拔剑,这一瞬间,竟然连下落雨滴都停滞了片刻。

长剑如惊鸿,带出一抹银光。

随着‘刺啦’摩擦声,自下而上倒拔而出的长剑,顺着枪杆上拉卸去其中力道,然后驼背老者身形左转,顺势倒持长剑横劈了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老者依旧保持侧身倒持长剑的动作,血液一滴滴自剑身滑落。

持枪男子,杵着半截枪杆跪在地上,右手捂着喉咙,鲜血自指缝间不停流出,染红了胸前衣襟,他已经发不出声音,眼中带着不可思议和疑惑,还有些许不甘。

驼背老者收剑,将剑插入剑鞘,转身。

每个动作都规规矩矩,甚至手掌身体移动的距离都时刻一致,一丝不苟的有些古板,却又让人心悸。

驼背老者重新杵剑而立,动作和方才没有一丝区别,连斗笠滴落在手背的雨水,都在同一个位置。

看着面前双膝跪地捂着脖子的年轻人,驼背老者似乎太久没说话,声音很是沙哑:

“萧剑一。”

语闭,转身,一步步走出院落,依旧一丝不苟。如果赵闲带着尺子上前丈量,会发现每一步的距离都一模一样。

持枪男子眼中的些许不甘消失,往前倒在地上,没有了枪尖的枪杆,在雨水中滚出很远。

而此刻同一片雨幕之下,城东的一片楼阁的屋顶。

白色儒衫的柳飞月,在房屋瓦片上轻点,在一间间院楼上方穿行,动作轻盈利落,速度极快。

长剑挂在腰间,白袍猎猎作响,在雨幕中带起阵阵破风声。他的紧紧盯着前方一个背影,眼神锐利如鹰隼。

是个女子,身材高挑纤长,身着青色紧身衣裙,一头长没有盘起,在雨中疾行却未飘散。同样脚尖轻点瓦片廊柱,速度快到只剩下青色的影子,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声音,比他更快更轻盈。

年以五十有七,已步花甲之龄,自家中追出来已有两条长街的距离。

柳飞月知道自己老了,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年轻游侠,手中剑依然锋锐,但他的身体已经更不上了。

今天晚上,又感到的当年的那股气息,不是一个人,却同样的强到让人绝望,让人胆寒。

她,是一名剑客!真正的剑客。

距离越来越远,周边还可以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是近日从外地来的黑甲骑军,在疯狂的寻找着什么。

柳飞月知道,前面的人不是为自己而来,甚至不介意自己跟着。

在青衣女子眼中,或许就如群狼追逐恶虎,一只无害的兔子用尽全力跟随。或许连兔子都不是,只是一只跑的很快的小虫子。

老虎和狼都不会在意一只小虫子,不是瞧不起,不是冷漠,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柳飞月咬紧牙关,已经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散。

可是,他有句话要对这些人讲,这句话三十年前没有说出来,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已经老了。

右手抓住了腰间长剑剑柄,浑身气势暴涨。

天地在这瞬间安静的一下。

前面的青衣女子停下身形,就在两栋房屋之间的空中,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

悬浮与地面一丈处,挺拔的身形直面向柳飞月。

面带黑巾,女子细长的眸子如毒蛇吐信,安静的悬停在雨幕中。

这个眼神,让柳飞月思绪微微凝滞。

三十年前,他是个正直年少的游侠,在山中遇到了一个剑客,坐在山腰的石壁上,长剑横放膝间,同样看向了他。

那眼神,如同一尊山岳,厚重而沉稳,屹立于天地之间。

就是这种感觉,女子修长的身形,如同一条百丈巨蟒盘踞前方,巨大头颅猩红的蛇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海潮般的压力铺面而来,毛骨悚然。

当年,柳飞月按住剑柄,一步步走向那个剑客,压力如山崩巨浪,每往前一步,压力便大一分。

他咬牙坚持,直到与那名剑客相距十步。剑客抬起手,膝上长剑出鞘半寸。

柳飞月没有拔出长剑,转身夺路而逃,这一逃,便是二十年。

雨幕中,柳飞月缓步向前,在屋脊上一步步踩过,压力如同往年。

长剑颤鸣,他却再无半分迟疑。

十步!

柳飞月飞身而起,雪亮剑光划破夜空,浑身长袍飘荡如蛟龙出海,雪白长剑刺破雨幕,雨珠颗颗爆裂炸成水雾,直刺向女子那双寒入骨髓的眼睛。

剑气如虹,长剑如雪,柳飞月这一剑,在心中藏了二十年。

青衣女子身形定在空着,看着柳飞月的眼睛,那个来自花甲老人的双眼,尖锐如同利剑。

右手翻转,青色光芒自袖中滑出,剑如蛇信。

抬手横削,青芒返回袖中,青衣女子转身离去。

柳飞月倒飞了出去,落在地面上。一道细长血痕出现在白色儒衫上,胸膛渐渐染成红色。

长剑已折,半截剑尖插在地面,半截握在老人手里。

老人望着天空,雨滴打在脸上,他眼睛里没有痛苦、害怕或者仇恨,只有无比的快意。

他知道,自己是个‘人’了,不再是让人忽视的虫子。现在和他们是同一类人了。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御仙剑宗,柳飞月,剑名:千秋雪!”

喉咙里含着血沫,声音沙哑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极为坚定和郑重。

他已经快死了,撑不了多久,他知道对方留了手,他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剑。

女子在空中停下了身形,并未转身,沉默了片刻,侧过脸颊,冰冷的声音传来:

“红花楼,竹叶青!”

语闭,轻点屋檐飞身离去。

柳飞月躺在地上,看着天空落下的雨珠,呼吸已经微弱,他长长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喃喃自语:

“黑衣拂袖三尺剑,红花楼下竹叶青!好快的剑,好美的名字,若是三十年前,我便舍不得死了...”

女子的身形,在空中微不可见的顿了一下。

轻微破风声响起,一个拇指大小的方形木盒飞了过来,落在了柳飞月手边。

柳飞月没有去接,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地上,眼中的快意渐渐消失,忽的,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传了很远,充满了自傲,充满了得意,甚至带着几分轻薄意味,可惜,再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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