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接下来，我就要和你说说拯救唐争鸣的两位天使。而第一位出场的，说她是天使倒是有些名不副实，至少在我们的印象中，天使都是头戴光环，娇小可爱，童颜纯真的形象。但是这位天使，其实是一位年龄接近七十岁的老太太，老太太家住农村，与老伴常年在家务农，儿女都在外面打工，生活也是非常的拮据。而有一次，这个老太太不知为何突然昏倒在地，去卫生所简单的看了一次，但是后来依然经常出现心慌胸闷，头晕头痛的症状。老板建议她到省城看看，但是她一直担心可能会花太多的钱为，总是推脱不去。后来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老伴需要在家务农，她又不愿意去打扰儿女，自己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来到了省城宁阳，东打听，西打听，大家都评价宁阳医科大附属第二医院相当不错，隶属于宁阳医科大学，虽然只身为二甲，但是人也肯定不如附属一院那么多。老太太年龄已大，不想因排队等候而劳累，而且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是，老太太也许懂一点经济学的原理，那就是买者多的地方，东西肯定贵，估计她是因为常年务农，今年种的土豆大蒜，如果来买的人多，那么价格肯定能够涨上去，如果来询价的顾客少，那价钱估计也不会卖上太多。反正老太太就靠着自己这点农家经济学，坚决的认定宁阳医科大第二附属医院绝对是一家好医院。千辛万苦边打听，边坐公交边走路，好不容找到附属二院，那时也没个向导，她又完全不懂得如何挂号，如何找到门诊。而医院里出现的人，要不就是老弱病残，或者就是照顾病号的亲人，几乎都无心理会别人，而年轻一点的医护，大家都是行色匆匆。而就在老太太环顾四周，无所适从的时候，一下子看到了你爸爸，她见唐争鸣一身白衣，清秀俊朗，而且走起路来沉着有力，毫不慌张，便认定这一定是一名好医生。随后她便抓住唐争鸣问东问西，有时候还张口结舌，意思表达也有些混乱不清。你爸爸对待病人极有耐心，询问几遍以后才知道老太太是想看病，但是又完全不清楚看病的流程。唐争鸣询问了她的症状特征之后，初步就断定她可能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唐争鸣随后放下手头的其他工作，专心陪着老太太走了挂号流程，然后又带着老太太回到了自己的诊室。”

“我爸爸看起来还是挺有爱心的，对待素不相识的老太太还能这么关照有加。”

“呵呵，不善良的人，没有爱心的人，是无法成为医生的，更别说成为一名好医生了。”而此时，唐乐朵的脸上又显示出一丝苦涩，如果爸爸一直是这样的医者仁心的光辉形象该多好，为什么还会出现过度用药这样的黑暗历史，一正一邪，一明一暗，让唐乐朵心中也产生了酸楚的滋味。

“那，那个老太太，她得的是心脑血管疾病吗？我爸爸对她的治疗妥当吗？”唐乐朵不安的问道。

“在医院大厅时，当你爸爸询问老太太的病情症状之后，就初步断定老太太很有可能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当他们回到诊室仔细检查之后，又带着老太太坐了核磁与CT检查后，确认老太太的病情与症状。老太太的病情其实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并发症，便给老太太开了几副西马德的药，叮嘱她每日三次，每次三粒，坚持服用就会有所缓解。”

“听起来，好像一切正常，例行公事，只是那个西马德……”

“没错，在所有的处理过程中，你爸爸都做得无可厚非，我知道你想说的是，那个西马德的用药，是不是准确恰当，是不是能够做到对症下药。其实不论是怎样，你会怀疑，我也会怀疑，也许都无可厚非，因为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但是唯一不会怀疑的，却是那个从乡下来看病的老太太，她看见唐争鸣英俊阳光，举止绅士，对病人轻声细语，关怀备至，他认定唐争鸣一定是一个胸怀坦荡，内心光明的白衣天使，而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本人才是一名拯救别人的天使。”

“那她又是怎样做的呢？按照正常情况理解，老太太拿药回家，静心休养才对。”唐乐朵说道。

“如果是像你说的这种情况，恐怕这个老太太和其他众多患者便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这个老太太无心插柳的问了一句话，让你爸爸感受内心有愧，于心不安起来。在利益驱动和医者仁心之间，你爸爸也一直是游移不定，鼠首两端，而当听完老太太这句话，唐争鸣更是有些不知所措，羞愧难当。”

“老太太说了什么让我爸爸如此产生内心的振动呢？我倒是对这个老太太产生了特别浓厚的兴趣……”

“我刚才说了，朵朵，其实老太太也属于是无心插柳，老太太说道：‘唐医生，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你刚才叮嘱我，这个药一日三次，每次三粒，那我是不是能够隔一天吃一次呢？’听了老太太的话，唐争鸣当时楞在那里，看病吃药又不是看电影、听音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上学工作尚不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况是治病吃药了。你爸爸仔细询问了老太太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老太太说道，自己大半辈子都在务农，存了一辈子的钱不但要给自己养老，还要给儿子买房娶媳妇，给女儿置办嫁妆。平时都在省吃俭用，剩菜剩饭能吃就吃，衣服能补就补，花钱能省就省，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吃药这种事情是不是也能厉行节约，同样的钱买了这堆药，如果能够延长用药时间，还一点都不浪费，那该有多好。”

“老太太真是可怜，平时节约也就罢了，连治病看病这样的事也要节省，身体健康，人命关天啊。”唐乐朵对老太天的观点，感觉是既可笑，又可气。

“朵朵，你大学都还没上，对这个社会当然还是了解得少之又少，底层的弱势群体，很多人的生活困境都超出了你的想象。不拿别人来说，就从你妈妈和我那个长大的家庭环境，就绝对不比那个老太太要好上多少，老太太所说的建议固然可笑，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真实的反应了他们当时的真实处境。”

“对不起，小姨，是我狂妄了。”唐乐朵向杨月云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朵朵，小姨可没怪你，你的惊诧并不奇怪，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经历，就会有着不同的感受与不同的认知。你知道，惊诧的不只是你自己，还包括当时的你爸爸。西马德是比较贵，但是还不至于通过故意拉长用药时间的方式来节省。有时候老人们的某些消费习惯和消费模式也很难理解，他亲眼见过你奶奶在市场买菜时为了一毛钱而与小贩争得面红耳赤。”

“那后来，那个老太太的病好了吗？她还在坚持延长用药的时间吗？”

“用药时间延长，药效自然也就会减半，即便不是医生，也会懂得这个道理。你爸爸还是劝这位老太太要遵医嘱，按时定量的吃药，身体就一定会好转起来，为了省钱而拖垮身体，到头来还是非常的不值得。那个老太太千谢万谢，随后便离开了医院。”

“小姨，你还没说，在西马德上，我爸爸是否在老太太身上过度用药了。”

“这个问题，后来会有答案。没过多久，那个老太太又回来找你爸爸，而且这次不光是她自己，她的女儿也来了，而且不光是人来了，还拎了两大兜子土特产，土豆、香梨，还有北方特产的榛子，整整装了两个大的麻布袋，塞得满满登登。说是要对唐医生表示感谢，回家之后遵照医嘱，定时定量按时吃药，身体果然大为好转。老奶奶特意拿来家乡地里的特产，以表心意，但是又怕城里人瞧不上，还特意找到街坊赶制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金玉良药，妙手回春’，以表示对唐大夫的深情谢意吧。”

“我只听过‘金玉良言’，‘金玉良药’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老奶奶还挺有才，还会自创成语啊。”唐乐朵现在觉得老奶奶不太普通，还会遣词造句，还挺贴切，有一些充当天使的底蕴。

“老奶奶还只是一名农村老太太而已，哪里有什么文采，弄不好可能连字都不见得认识。是她女儿想来想去，想到几副锦旗常用的语句。但是老太太其实都不太满意，她觉得两句话都在夸奖医生，当然夸奖医生肯定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她觉得药品也很重要，所以最好也要有称赞药品的句子。药到病除太过老土，最后想来想去，就自创了一个成语，至少说明，老太太是来真诚感恩的，老太太也是非常用心的。”

“多好的老奶奶，多善良淳朴的老奶奶。”说到这里，唐乐朵突然眼睛一酸，仰望着天花板颤声说道：“让我想起了卖煎饼果子的王奶奶，是否能让我再吃一次王奶奶的煎饼果子并不重要，只要能让我再亲眼再见到她一面该多好，真的好想念她，我希望亲手为她做一份煎饼果子。”

“人家王奶奶后半生的职业就是做煎饼果子，你给她做的煎饼果子，人家哪里又能吃得下呢。”

“小姨说得对，王奶奶是做煎饼果子的顶尖大神，我做的味到她哪能看得上。而且估计王奶奶一辈子也吃够了煎饼果子，也闻够了煎饼果子的味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为她做上一桌子秀色可餐的饭菜呢。”唐乐朵转哭为笑，“那我爸爸呢，在接到老奶奶的土特产和锦旗，他是不是非常高兴，非常激动呢？患者的认可，可是对医生的最大褒奖。”

杨月云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感动和喜悦是没有的，为之替代的是满满的羞愧感。”

“啊？为什么……难道？”

“你猜的没错，当时的你爸爸，越是听到老太太真诚的赞美，越是感到深深的愧疚。当时的他，脸从双颊红到了脖子根，那些土特产，也许拿到城里不值几个钱，但是对于农家来说，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还有那面锦旗，他真的配得上吗？药是好药，妙手也并不虚假，但是西马德一定是必不可少的吗？以老太太的病症，普通的心血管药品不能很好的解决吗，况且还能够降低接近百分之五十的价格。”

“我爸爸尴尬了，怪不得你说老太太是天使，我现在终于理解，虽然她并非刻意而为之，而是老奶奶的善良，老奶奶一颗感恩的心，是拯救陷于心神迷乱的人的最佳法宝啊。看来要接触，就要多接触善良的人，就像这个老奶奶，还有像王奶奶这样的人，少接触像文志远那样的人，只能越陷越深，自甘堕落。”

“朵朵，在这件事情上，你爸爸自然会很受触动，方雪怡的比喻很恰当，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纯粹和自由的灵魂，而文志远却给你爸爸的灵魂上面加了一把锁，一把欲望之锁，而你爸爸也给自己的灵魂加了一把锁，一把自我沉沦之锁。”

“小姨，但是我在想，文志远的灵魂之中，是不是也加了两把锁，其中一把是他给自己加的欲望之锁，而另一把又会是谁加的呢？”

“也许是社会吧，也许文志远是不幸的，他的空间满是利益和欲望，正是这些死死的锁住了他自己纯净和自由的灵魂。像这名农村老太太一样真诚，品行高尚，但是贫困弱势的人，根本就不会入他的法眼吧。他不只错失了一个能打开他灵魂枷锁的人，而被锁住的灵魂，终究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幸福，他们只能身背满满的欲望，逐渐的沉沦，直至万劫不复。”

“小姨，我今天明白，原来天使拯救人绝不是空着手来着，那个患病康复的老奶奶我没见过，但是我能想象王奶奶成为天使的样子，王奶奶头戴五彩夺目的光环，身后张开闪亮洁白的翅膀。虽然快年入古稀，但是仍然鹤发童颜，她左手拿着做煎饼的铲子，右手拿着能够打开灵魂枷锁的钥匙，不但能打开我灵魂的枷锁，还能够给我做美食，真的很想念王奶奶……”

“朵朵，你的灵魂里会有些什么枷锁呢？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评价自己。”

唐乐朵略有所思，然后说道：“也许，也许是对妈妈长久以来的怨恨，就是我灵魂的枷锁吧。”

听完唐乐朵说完这句话，杨月云从侧身转为平躺，她不想让唐乐朵看到即将滚落的泪花，她之前还因为第一次在太平洋咖啡厅为唐乐朵的执拗而感到担心和失落。而转眼之间，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虽然这对母女尚未相见，但是内心却已经重新紧紧的连接在了一起。

“小姨，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老奶奶的善良与真诚，打开了我爸爸灵魂中的第一个枷锁，那么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打开我爸爸第二个心灵枷锁的人，应该就是我妈妈吧。”

杨月云忍住啜泣，绽开笑容，说道：“朵朵，我躺累了，今晚天气清爽，又没有风，咱们不如出去溜达溜达，边走边聊吧。”

唐乐朵欣然答应，她们脱去浴袍，换好自己的衣物返回大厅，交还手牌之后，肩并肩踏上回家之路。两人边欣赏周边的风景，边闲庭信步，不紧不慢。此时也已快接近秋天，爽朗舒适，正是散步游玩的好季节。

但是此时的唐乐朵却对接下来小姨所要对她说的事情非常在意。因为自己的妈妈终于要出场了，她想听到，当年一贫如洗，无貌无才的妈妈，是如何战胜背景强大，情商又高的文思思。虽然在自己的心中，文思思个人不及方雪怡，但是她毕竟有一个手握二人命运的好爸爸文志远，才得以顺利的挤掉方雪怡。但是自己的妈妈又有什么呢？别说是什么强大的靠山了，就连个人魅力也比不上文思思，当然那就更比不上方雪怡了，而她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唐乐朵越想越好奇，便忍不住问道：“小姨，你能告诉我，我妈妈和我爸爸，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后来才走到一起的呢？”

杨月云笑笑，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妈妈和唐争鸣，他们本属于不同科室的医生和护士，虽然并不熟悉，但是同属临床内科的医护人员也没有那么庞大，所以大家之间虽然没有太过了解，但是彼此还算认识，不过充其量也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而真正让他们之间产生交集的，是你的姥姥，你的姥姥得了心脑血管疾病。”

“嗯，这个其实我也知道，姥姥一直身体不太好，小时候就经常听说她总吃药，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和妈妈断了联系以后，几乎和姥姥、姥爷也没有什么来往了。”

杨月云继续说道：“这也是后来你妈妈向我讲起。那天只有她在宿舍，由于长时间的被排挤，被羞辱，被欺负，而宁阳市又没有什么依靠，你妈妈也感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渐渐的开始生无可恋。她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了已经准备许久的水果刀，向着自己的手腕割去，但是同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妹妹和弟弟，她是否真的愿意抛弃他们而去，就当刀片已经割破皮肉，开始渗出血时，宿舍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及时打来电话，救了我妈妈一命。当然，同时也救了我一命。”唐乐朵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好险，如果让我遇见他，一定要亲自拜访，真诚的感谢一下。”

杨月云诡异的笑了笑，说道：“朵朵，那你要怎样感谢我才好呢？”

“不会吧？”唐乐朵瞪大了眼睛，“小姨你可真是了不起，你能做到未卜先知啊，小姨你千里之外救人，那可真是菩萨转世啊。”

“好了，好了，你可别拍小姨了马屁了，小姨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其实一切都是巧合，也可以说，一切都是天意吧。打电话是因为你姥姥，虽然那时你的姥姥年龄并非很大，但是身体却总是有些异样。眩晕、气喘，可是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就医，原因和之前的那位老奶奶差不多，怕花钱。一家两口子干农活，养两个孩子本来就已经很拮据，虽然你妈妈每个月都往回寄钱，但是他们一分都没动，原原本本的存了起来。你妈妈毕竟以后还要结婚生孩子，等到需要用钱的时候，肯定会全部返还给她们。况且咱们农村老头老太也没有什么低保，为了不给儿女增添负担，只能在有力气的时候尽量存钱给自己养老……”

“怕花钱，不看病，容易把小病拖成大病，姥姥这么硬挺，根本也不是办法啊。”唐乐朵显得非常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