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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战火之心

  

旧纪元后120年6月14号,由天地蛰动所引发的异变始动之日,下午三时,十七枚产地来源不明的导弹,彻底粉碎了史无前例的超级兽潮对废舰城的威胁。沉梦之森西南,受云爆波及,灼烧的四十平方公里林地内,埋葬了总数超万计的兽魔。这场历代狩猎祭史上最盛大的烟火,宣告了其后十余年剧烈动荡的开始,也是日后威震废土的最强城管组,初次崛起之舞台。

——《文花帖·废土大事记·动燃之火章》

配合迟迟启动的营地防卫兵器,自警队与幸存的佣兵猎人们,总算将残余兽魔剿灭干净。突发的兽潮入侵事件,勉强以人类惨胜告终,然而原本壮观的要塞,失去了繁华气象,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废墟,挖掘机、推土机来回扫荡,清理着堆积成山的破烂和尸体。

监控中心内,当莲子费神地结束了跟自警队的交接工作,爬到塔顶准备乘“开拓”号离开时,却意外发现小兔姬正坐在天台边,遥望着远方烧红天幕的火海喝酒。

她身旁还倒着几个空瓶,那件作为九星游侠象征的风衣上,结满了污黑的血痂。酒红的发丝在火光映衬下愈发殷红,焚风刮动着马尾散乱飘舞,残留血秽的小麦色肌肤,透出柔美又狰狞的魅力。

女猎兵酣畅痛饮时的气质,轻佻且迷人,然而见识过她杀人时刀尖舔血的形象,莲子心目中对成熟女性的憧憬,早已化为深深的忌惮。那把三棱军·刺虽已入鞘,少女却绝不会忘记血槽淌满时的锋利。

“来一口吗?”小兔姬开心地晃着酒瓶,“我在某个私人仓库里找到的战利品,十二年的月光醇酿呢。”

她舌尖陶醉地回味:“红魔城最醺人欲醉的好酒。”

莲子皱紧秀眉,“我不喝酒。”她下意识离小兔姬远点,烈风拂过,女猎兵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

【酒香我没闻到,这臭味倒让人吐了,她还有心情酗酒。】少女此时心底超反感地发牢骚,【今天也不知死了多少人,真当是打赢了庆功啊?】

“是吗?真遗憾。”赵轻婵不以为意地继续仰头猛灌。

她爽快地打了个酒嗝,随手抛掉空瓶,见莲子忧心忡忡地转头望向火海,嘴角扯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漂亮的爆炸,不是吗?我还想该怎么对付兽潮,结果阿求城主的这张牌,真的魄力十足啊。”

莲子烦躁地回应道:“这种情况你应该早预料到了吧,云爆弹不是联邦暗中支援的吗?”

“怎么可能。”小兔姬咬掉塞盖,又开了一瓶月光酒,“刚才发射的应该是战略导弹,联邦除了二炮有权装备外,其余部队一律禁止使用,就算是负责制造的河城重工,也不敢私自外卖的。”

“真的?那是哪来的?”莲子狐疑思索了会,终于忍不住忧虑道,“这场大火不会蔓延向整个森林吧。”

“你也太小看沉梦之森了。”小兔姬咂咂嘴,似乎酒超对她胃口,“这可是神明眷顾的龙兴之地,近百年城邦混战期间,也爆发过无数场火灾,要没点生态调节功能早被烧光了。放心吧,这儿的树都怪得很,火很快就会熄灭。”

“这么神奇?”莲子眺望着火势旺盛的树海呆愣了会,忽然觉得自己耽搁太久了,少女摇摇头,骑上“开拓”号准备离开。

“干嘛急着走。”小兔姬冷不防叫住她,“很讨厌我吗?”

“说起来,执行完这次任务,你一定认为我是享受战争的变·态杀人狂吧。”

少女尴尬地顿住动作,暗地里不断腹诽。

【难道不是吗?和那个夜枭一丘之貉,都是为达成目标,视别人生死如草芥的怪物。】

“你有这想法不奇怪。”女猎兵很微妙地叹口气,“但其实我不喜欢打仗。”

这说法就跟狼不喜欢吃羊一样荒谬。莲子换上古怪的眼神,摆明不信。

“很好笑吗?”小兔姬自嘲地撇嘴。

“听说在核战前的和平时代,哪怕平常周围死一个人,都会造成天大的麻烦——这情形放到今天真是很难想象。和生死由命的废土比,那时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在战场上,也是如火烧野草般,大片大片的生命凋零。”

女人鲜红的瞳孔,直直盯着莲子:“你看起来还真像个战前住民,其他人都是出于生存考虑,畏惧我的暴力,而你却从原则上也排斥我的做法。”

被不祥的血瞳牢牢锁定,莲子无来由感到害怕,她从那眼神里面,读出了某种自己无法违抗的力量,只能语气生硬地强撑着:“我才到废土没几天,不懂什么是生存法则……讨厌你吗?也许吧,灵梦对你的态度也不咋样,我讨厌你不奇怪吧。”

“你是避难所出来的小孩?”小兔姬戏谑的语气挑拨着少女心弦,“你和白灵梦不同,她是因为仇恨,而对将她拉入这污秽漩涡中的世界的叛逆,而你,则是出于唯恐失去自我的恐惧。”

“知道五年前废舰城政变,那小鬼干了什么嘛?她能毫不犹豫的付出一切代价,去消灭触犯她底线的强敌,讨厌我是因为同类相斥。而你——”

赤红的眼瞳,流露出轻蔑意味,那轻蔑却如高山落下的阴影,压迫着莲子渺小的意志。

“只不过是怕丢掉最重要的东西,面对一点点威胁就彷徨抗拒,又没那个能力去发觉什么是真正的威胁,危险来临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真是个心思敏感可悲的小姑娘啊。”

莲子艰难地张张嘴,想反驳却无从说起,她仿佛再次坠入兽群环伺的绿海中,身躯被潮水冲刷的软弱无助。

“知道吗?曾有人给了我个机会退役,那时自认为厌倦了战场的我,在边境当了几年治安官混饭吃。那是久违的家乡,我本以为拥有了力量,就能保得一方平安,怀揣着奉公守法的信念,坚持了很久没开杀戒,然而这世界的恶业总是纠缠着你,束缚着你,逼你做出抉择,而喝惯了鲜血的兔子,也不再是兔子,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以暴易暴。”

女猎兵平淡的语气,却攫住了莲子呼吸。

“那时我终于明白,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体现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回归了死神的赌局。人活着本该远离危险,但有的人却总将自己投入生死一线的厮杀中,若没有死亡的理由,那就只能一直战斗下去。”

她撩起血染的风衣:“我身上的味很臭对吧,这都是刚才被那头死青蛙吞下去惹的一身腥,如果不拼命战斗,就不是变脏这么简单了。想象下吧,你年轻美丽的身体,被恶心的大嘴吃掉,胃液腐蚀了细皮嫩肉,肠胃反刍,吐出难消化的骨头。”

小兔姬瘆人的形容,魔咒般一字不漏的钻入耳孔,莲子心悸之余,又隐隐生出一丝羞愧,如果没有他人保护,或许自己就真的只能落得个悲惨下场。

“如此残酷的废土,你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女猎兵不屑地观察着莲子反应。

“看你的身手,应该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今天第一次上战场吗?说说,用撬棍砸烂人脑袋的滋味如何?”

“你……”莲子表情难看地嗫嚅着嘴。对她来说,贴身杀死那头鬼芽尸,和远远开枪打爆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危急关头,疯狂的攻击冲动,腥臭味道和体液溅射到脸上的恶心温腻感,远比医学实验里的尸体解剖要野蛮的多。她曾以为自己为了梅莉会无所畏惧,然而真品尝到了生死交错的恐惧,才明白人倘若失去生气,也不过是一堆无机质组成的肉块而已。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吗?这惶恐的念头,已不是第一次骚扰她了。

“实战的困难比想象要大得多。”小兔姬牙缝里冷冷吐着字,“直接死掉还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不但要克服自我的障碍,还必须承受远远超乎你极限的绝境摧残,我见过很多优秀的战士,最终也沦为战场上的炮灰。你太弱了,弱的可怜,作为普通人想在废土讨生活,凶狠肮脏的战斗,是活下去的唯一保证。”

她似是回想起某些遥远的东西:“或许,还要加上不少运气。”

莲子终于听懂了话中的告诫意味,少女忽然看不清小兔姬的真实面目了。平时行事里轻佻带刺的她,战斗时凶狠冷酷的她,大战后狂放饮酒的她……这个人在废土最残酷的泥泞里打滚多年,时至今日仍然跳动的心脏,领悟的又是何种温度的真谛呢?

那一定是种极端的温度,极端到莲子无法承受。

“我不喜欢打仗,但这不妨碍我享受战斗的过程,战争将我拉入炼狱中,没得选择,战死沙场是我命定的归宿。”

小兔姬遗憾地看着将尽的酒液。

“只可惜到现在,也没遇到哪个能最后杀死我的人。”

莲子不自在地捂住胸口,小兔姬扭曲的价值观,令她生出难堪的窒闷。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就当是酒后吐真言吧。”女猎兵无所谓地笑笑,“虽然我没醉。”

“只有在喝酒时,酒精烧过喉咙的痛快感,我才会偶然记起自己曾是个叫赵轻婵的女孩,而非……”

她忽然住嘴,烦闷地灌下最后一口酒。

莲子手脚沉重地启动了“开拓”号。

“你不上来吗?”

“我还要回城里复命,就不跟你一路了。”

莲子点点头,驾驶着翼地飞行器心神不宁地离开,少女最后从反光镜里看到小兔姬挥手扔掉酒瓶的景象。

右腕信号灯忽然闪烁,她单手握住车把,打开哔哔女孩接通来讯,嗓音勉强带上几丝笑意。

“梅莉,我这边解决完了。”

“……”

“哈,不用担心,我没受伤,这就赶过来。”

少女锁定了挚友的讯号位置,“开拓”号一往无前的在青空中留下轨迹。此时远方树海燎天的火势,终于逐渐止歇。沉梦之森的鸟兽嘶鸣,一时一刻都没在耳边停过,这番新奇的天地,远比她蜷缩在新伊甸避难所时要来的广阔。

人们和兽潮持续一天的搏杀,对森林来说,也不过是树叶掉落几片的程度罢了。哪怕这些生灵到死都没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少女也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难以理解的事,这不是用科学的探索解读,就能正确获得答案的。

或许梅莉,会比她更清楚该如何做吧。

(官方吐槽:其实莲子不必这么纠结的,虽然她很弱,但是她有主角光环,总有一堆强者或炮灰会在主角成长起来前保护她哦,而且作者也会给主角开挂。小兔姬其实也很温柔的,刻意帮莲子做心理治疗,残酷的废土,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适应,只能玩应激疗法。作为唯一见证过圣白莲如何成为圣王活下来的人,小兔姬的故事也很不简单,她的心思可不是个单纯的猎兵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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