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感到有些头疼，一天不见，桌子上又堆积了许多报告，事无巨细，甚至连带着发放多少肉这种事也用蹩脚的词语公正地写了出来。
其实真正决策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猎获的熊皮制成衣服发给军士。现在的军需品才是他最关系的事情，其次关心是文化建设，但这需要时间。第四陆军出身是骑士团，还好一些，起码是识字的。而新军就操蛋了，他们十个里面九个半不识字。文化建设迫在眉睫，但是应对极冬硬件的提升同样也火烧眉毛。他感到时间的不够用。
“高炉怎么样了？”他给杜兰特寄过去了一封信。
下午的时候就收到了回信。
“回禀伟大的西地共主、尊敬的皇子殿下：高炉的烧制遇到了一些问题，冬天没有足够的干柴来烧制泥土，希望您能够恩准姬怜小姐前来帮忙，相信这会加快工程进度。臣：杜兰特，拜上。”
陈放的指节在桌子上轻轻的敲击。这个问题似乎只有姬怜能够解决了，但是这似乎超过了“合同”的规定。他需要去问一问她。很显然，主观上他也不愿意姬怜去高炉区累死累活，但是客观上这是解决生产力的一个重要端口。
于是他来到了实验室。他看着垂头思索的姬怜，脖颈呈现出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安静的让人不忍心打扰，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姬怜，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少女侧着头容颜恬静地看着他。
“是关于矿区的……造炉需要高温……”
他才憋出来两句，姬怜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啊，我去。”
这让他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不知道从何而来。
“放心吧，我肯定以最快的时间去做好这件事。”姬怜深知陈放桌子上那张工业流程图的重要性，高炉生产出铁水、炉渣和煤气，铁水可以铸铁炼钢，炉渣可以铺路，水淬炉渣则是混凝土的重要材料。煤气则有特定的化学用途，比如瓦斯、燃烧。
矿区的矿石已经堆积成了小山。这样的状况不解决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整个极冬是无法与其他市镇通商的，西野处于孤立封闭的状态。再没有比这个时候发展而不被外界知道还要好的机会了，如果极冬之后没有把小镇提升一个层次，那么就要面对来之流风要塞侯爵阿西克·梅的疯狂报复。
她想，如果当初不是皇子为了救她，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陈放张了张嘴，道：“注意身体，你每天工作八小时就好了，不必将重活全压在自己身上。记得去的时候穿着厚实的裘衣……还有……”姬怜对他一笑，眨了眨眼，“我知道了。你，殿下……要小心影子。”
陈放走出实验室舒了口气。他快步走到了厨房，对他的大厨师说：“从明天起，你跟着姬怜小姐去矿山。你负责她的饮食。”
“好的，皇子殿下。”
陈放看看天，颇有些无奈，让姬怜一个人去矿山他多少不放心，如果有人觊觎姬怜的能力把她抓走研究，那可就操蛋了。将大厨师也调到矿山，相信影子也会尾随而去，这样一来起码安全有了保证。
他这里倒也没什么值得敌人注意的地方。
——
日子在焦灼中闪过，天亮的时间越来越短，终于，中午的那一刹那阳光也沉没在黑暗里。
极冬，到来了。
陈放就站在院中的雪中，身上穿着黑亮绣金丝魔貂裘，伸着手，拇指盖的雪花飘落。
他想着很多事，有穿越者陈放的，记忆力也有那么一场突降的大雪，那时候他在寝室的被子还是单的，不过寝室是二十人的大混铺，挤在一起睡倒也有几分暖和，有离得近的同学的父母抱来被子，课上的也不安宁，他也没有羡慕，他知道他的家离学校很远，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还在沉思在题目中的他被同桌叫醒，身后站着他的老父亲，身上冒着寒气，压在身上白花花的雪，鞋子和裤子被冻的僵硬，里面满是冰碴，他庆幸第一时间注意的并不是他父亲怀里的被子，而是他父亲龟裂的手。接过被子的时候满屋子的同学羡慕的神情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老父亲临走还给他丢下了５０块钱，足够他花一个月了。他情不自禁想起朱自清的《背影》，嘴里的话到了舌尖始终没说出口，现在也没机会说了。
还有皇子陈放的，他是帝国嫡长孙，父皇亲政。可惜父皇太注重兄弟之情，答应了当初皇叔镇守北地的请求，十年后皇叔返回帝都，一年后他就成了先王之子。他和他的姐姐陈晨相依在幽冷的王府中，他姐姐应该有更好的出路，她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理应万众瞩目被捧在手心，不应该陪在他一个连武之力都觉醒不了的废物的身边。就怕被当做筹码远嫁。他知道，只要他离开帝都，最好死掉，姐姐就会有追逐自由的机会。所以他上奏接掌西地。下雪了，也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冷。是不是还待在寂寞庭院中。
陈放悠悠谈了口气，伸出的手狠狠一抓，覆盖的冰雪化成了水。
身侧的空气忽然一阵波动，踏出来一个娇俏的人影，她的手里居然还能拿着一个奶油冰淇淋，这让陈放觉得难以理解，不知道她从哪弄得奶油。
这个建议他只是提过，却没想到她居然成功了。
“在想什么？”少女在他耳侧吹了口气，还带着舔冰淇淋的呲溜声。
“想人。”
“想姬怜吗？”影子撇了撇嘴。
陈放一滞，不可否认，刚才他确实在想姬怜在黑夜里会做什么。有几次他夜里出来的时候看见实验室里的还亮着蜡烛。这份学习的劲头简直比他还狠。当初嘛，也就是为了争口气，还好他有些学习的天赋，小学读了四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大学两年，研究生两年，博士两年，还没享受大好人生就挂了。好在有机会重新开始，但看着姬怜的认真劲儿，他既心疼也欣慰。
“那你有没有想我？”
影子的话让他有一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陈放干笑两声。“喂，那你，想听我怎么答。”
“我不叫喂！”影子甩了甩头发上的雪，打了陈放一脸，偏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之冷面冷心或笑面冷心，让陈放有股有力气没地儿使的感觉。
“那叫你影子吗？”陈放没好气的说。
影子眨眨眼，语气稍稍有些低落，“我可不像是你们这些贵族大少爷，能有个什么名字。名字起的金贵代表不好养活。”
陈放咳嗽了一声，“我有必要纠正你，我可不是什么贵族大少爷。”你见哪个贵族大少活的比我还惨？每天奋斗在生与死的边缘，出门靠乞讨度日，好不容易到了敌人爪牙伸不到的地方还差点被你个脑残刺客一刀弄死。
“知道。”影子翻了个白眼，“你是皇子。”
不过她接着的话又让陈放脸黑了，“难怪你混到这份境地，除了会做好吃的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这是在帝都，她用这个语气和真正的皇子说话，皇子身侧的护卫肯定教她知道什么是皇室尊贵不可侵犯。
“你开心就好。”陈放憋出来一句，又道：“不过为什么不自己把世界拿捏在手中呢？”
“你说的也是哦，起码现在圣殿的人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影子得意的嗯了一声。
“你和他们有多大的仇啊？”
影子掰着葱茏手指，数了数，“大概——杀了两个红衣大主教，四个白衣主教，和十来个黄衣主教吧。”
陈放：“那我可真是够幸运的。”
影子认同地点了点头，“挨了我两刀，居然没死，你可真是命大。也许那天手软了。奇怪，下回不会了。哎，如果不是你，死在我手里的红衣大主教就有三个了。”
陈放：“……”
影子偏了偏头，“哎？我说到哪了？对了，我说到我的名字。”
陈放：“……”
影子碰了碰陈放的胳膊，看他没反应，于是跳到了陈放的面前，眨了眨眼，“我是说真的哦，影子这个名字不符合我的气质，你觉得冰淇淋这个名字怎么样？”
陈放：“……！”
“那你觉得牛奶面包呢？”
“麻辣鸡块也可以吧？”
“喂！麦香鸡翅似乎也很有味道啊。”
“哦，忘了。你是皇子，你博学多才，你不如给我参谋参谋吧。”
参谋这个词是她新学的，因为偶然在皇子办公室他听到了他任命姬怜为矿区临时参谋长，她就惦记上了这个词。
陈放看着面前少女堪称完美的容颜，默默吞了口口水，他想起《十日谈》里从没见过女人的儿子见到女人时问父亲她们是什么时的场景。儿子问：她们是什么？父亲说：她们是一群绿鹅。儿子就说：我想带几只绿鹅回去。
陈放学生时代最大的遗憾的就是该发生的什么也没发生。除了知识，简直一无所有。
“你还是叫影子吧。”对于影子自己的提议，陈放实在是不敢恭维。
“我是认真的！”
“那……就叫陈影吧。”看面前少女没有面色不愉，陈放舒了口气。他折了一个树枝，在雪地上写上陈影三个字。
又解释道：“这是帝国文字，你的名字跟我一样，是帝国名字。”
影子点了点头，“那以后我再执行任务，就用这个名字了。”
“随你。”陈放沉吟了一下，“不过你执行任务的时候要跟我说。”
“凭什么啊！”少女嘟着嘴。
她甩了甩自己水蓝色的长发，“好啦好啦，我要去睡觉啦！”
陈放苦笑看着她欢快的离去，心里稍稍感慨，这妮子没心没肺，倒是适合做一个刺客。
“殿下，天冷，早点休息吧。”远远的，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叫喊。
陈放嗯了一声，才恍然她听不见。眼看着漫天飘雪，根本无心睡眠。索性走到了花园口，两侧站岗的第四陆军的士兵，见到皇子出来，立刻躬身行礼。
陈放道：“你们随我去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