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秋季了。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细如愁丝的秋雨就纷纷扬扬地降临在这座小城，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秋日的冷清。直到九点整，溯走出厨房后门的时候，依旧看到了那雨丝飘在风中，映着霓虹，仿佛不热情的烟花，漫不经心地散落在人世间。清爽的凉意驱散了他的烦躁和疲惫，却也让他忽然很想风行。

如果……她还能跟自己一起上下班的话，就可以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到那个熟悉的公交车站等车。或者，如果她没生病，她肯定会带着雨伞来接他的。

可是她……又病了。

溯不禁有点失落，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在八点半的时候，惊雁就打电话告诉他，如果在下班的时候雨还没停，就先再等等，他会让蓝泉去接他下班，风行身体状况不好，被关在房间休息了。但现在看来就这么点雨，应该是不要紧的吧，打个电话问问蓝泉来了没有，如果来了，就在公交车站等他，如果没有来，就让他不用来了。

只是，没走几步，溯就蓦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一辆眼熟的车子忽然驶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后座的人摇下了窗子，果然是那个发疯一样喜欢他的大小姐，而在她旁边昏迷不醒的少年，却是蓝泉。车里，还坐着几个黑衣大汉。

“把蓝泉还我。”懒得说多余的句子，溯冷冷地道。

“您不要误会，溯先生，我今晚上会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有件事，关系到您的秘密，以及和风行的关系。”郭莲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自顾自道，“您不想让风行知道，您本来的姓氏，是祟天吧。这件事不仅我知道，我的父亲也知道，若您在这里杀了我，您只怕更无法在风行他们面前交代。”

威胁？还是……溯下意识地抿紧了薄薄的唇，冷笑的线条，依旧显得那么魅惑又冰冷：“我不懂你个疯子在说什么，我也不姓祟天。我只知道你为了和我搭讪又做出了一件很蠢的事情。如果你不收手，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人。”

“溯先生，您太冲动，又太不听别人的建议了。”郭莲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低下头，“然而如果是风行，哪怕知道她是来解救她的前未婚夫，您也还是照她说的去做。您想过吗，如果她真的救出了冷杉，您的位置就危险了。不要觉得风行那样的人曾经和您有过夫妻之实，又不幸失去过一个孩子就……”

郭莲此刻是真的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一股来自溯的威压，已经让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溯的法力……之前究竟有多少，在城里又保住了多少？

然而溯并没有此刻杀她的意思：“说下去。”

他并不是被激怒了，而是在威胁她不可以说谎。郭莲下意识地看了看车里的其他人，除了蓝泉之外，基本也是脸色苍白，头冒冷汗。

“溯先生，对于风行，您比我了解，她并不是随便就可以控制的人。而且您难道忘了，之前和冷杉一起私奔的千面小姐，此刻为什么风行并没有提到她？对，她是逃了，但是她的这一逃，会让冷杉先生怎么想，如果将来风行真的救了冷杉先生，冷杉先生还会对风行无动于衷吗？您真的相信他们只是兄妹之情？”

溯突然回答不上来了。

他不相信冷杉和风行能真的当兄妹，事实上风行也真没把冷杉当作自己的哥哥。他们的事情，他是从头到尾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

他……是真的害怕失去。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又有什么目的？”

终于能和他谈判了。郭莲松了一口气，几乎就要笑了：“溯先生，今晚上说话不是很方便，如果您想跟我谈的话，约个时间，不用出来见我，网上聊聊就可以了。”

“就在这里，长话短说，我不想和你有后续，回家迟到的事情，我跟风行他们解释。”

果然还是那么生冷地拒人千里，郭莲失落地笑笑：“溯先生，今天我的父亲跟我说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其实就是默雨公爵。这一个名字，您知道大概意味着什么吧？”

她顿了顿，不让溯因为等待而发火，“这个幻境的‘至高意志’，这个城市的主人，掌控这里所有力量的统治者。也就算是他，扣留了你们……扣留了风行要找的那个人。他一直瞒着我这些，只是想让我过一段如我所愿的幸福人生，可是今天，他原本想阻止风行继续探索这个城市，却反而让风行接近了这个城市的真相。关于她所知道的一切，您回家去之后，就可以看到。但是我们不希望风行和你破坏这个城市，所以，我现在要主动告诉你关于这个城市的真相。”

说到这里，郭莲到底还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确实是很长的话，您上车吧，我送您和蓝泉回去。到了家里，您只要说都是我的原因就行，反正我为了您……为了得到您，已经做了不少让人耻笑的事情了。”

溯的心里忽然有些动容了。

算她还清醒地知道她作的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得到他”。这世界上总有太多自作多情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毫无理智，不择手段，在失败之后就撕心裂肺地表示自己为了心上人付出了多少多少，但是事实上那个心上人不一定是受益者，甚至有的是受害者。

比如，他此刻，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这个不知所谓的大小姐，到还有点可取。

于是，溯没有拒绝她的建议，自己拉开了车门，上车。郭莲很识相地往里一个位置，将昏迷不醒的蓝泉挪到溯旁边，将她和溯隔开。车子缓缓启动，她的声音也很冷静。

“虚无之城早在二十年前其实就已经毁灭了，确确实实地毁在那一场大战中，城里所有的人都倒在了战场上。那时候，只有我的父亲，也就是默雨公爵活了下来。当他站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的时候，他是没想到依旧迎来了这个惨烈的结局的。因为他手里有个东西，让他感觉胜利在握。

“那是来自上古的圣物，一把据说属于光世元神的权杖，名字叫圣光。这一把权杖，在上古自然是光世元神的标志，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但是在世元神覆灭之后，它就被遗落在了祈愿之林的遗迹，也就是这城市附近的一座小岛上。它的力量都已经基本丧失，但据说，依旧具有实现愿望的能力。那时候，父亲已经无路可退，除了相信圣物的传说，暗中祈祷神迹之外，也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他那时候已经决定，他不死，决不让敌人破城。哪怕是死，他也要在战场上，与所有人，与润城共存亡。

“但是没想到，战争的黑夜过去之后，他居然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失去了所有的他，除了自裁，已经没有别的想法。然而，就在他要将圣光插入自己的胸膛结束自己的一生的时候，真正的愿望实现了——润城，一个完整的，和平的，生活着近百万人口的城市……

“因为圣光确实是能实现愿望的，在某种意义上，实现愿望……父亲也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润城，并不是他曾经的润城，这只是一个借用了圣光的力量，以亡者们愿望和梦想中的世界虚构出来的幻境之城。

“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生活在梦想里，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所以父亲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件事。至于那些外来者……是因为城里的亡者们其实也是有寿命的，他们虽然能靠着圣光的力量活在自己的理想里，但是他们毕竟也只剩下一个灵魂了，在这个不属于他们世界上竭力借用外部的力量铸造幻境，总有一天，灵魂的力量也会消亡，陷入无尽的沉睡里——最直接地说，会变成一颗灵魂石，其实，也就是普通石头。

“也就是说，虚无城需要外来的活着的人类，需要繁衍生息，需要继续……

“直到冷杉来到这里，父亲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真的存在着能摧毁这座城市的人。冷杉极其聪明而敏锐，他带着千面不动声色地接近了圣光存放的地点，企图将它取走。但是很遗憾，父亲还是比冷杉强一点……当然，也许也是因为冷杉带着他的情人的缘故。为了保护千面，他才被父亲击落，掉进了海里，被父亲控制了起来。

“然而，他和千面也在那一战里重伤了我父亲，我父亲只能放松了对城市的管控，半隐居地在这里照顾我。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您和风行，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重伤的父亲已经无法和同样持有圣物的您相抗衡，而风行更是在今晚，识破了可能的真相……我们不想失去这座城池，所以，只能来找您。因为我们知道，如果真的让风行救出冷杉，您的处境，也会很难。所以，我们不如……和您做个交易。”

“具体是什么。”溯终于开口了。

而郭莲等的就是这一句。

“我们并不奢求风行他们放弃追寻真相，也不会让您冒着和风行离心离德的危险去阻止他们，您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帮助他们就好。”郭莲笑得有些落寞，“还有，您不希望您能和风行有个孩子吗？”

溯愣住了，莫名警惕地望向郭莲。郭莲却是抬手扶额，笑得依旧很勉强，而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有多爱您，您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看到您和风行在一起，可是为了拖住风行，没有更好的办法。您真的不怕会和风行分开吗？您真的觉得自己能完全取代冷杉吗？如果没有绝对的信心，您还不如信我。哪怕是一个孱弱的人类孩子，都能让风行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