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尽管每次看到那个水龙头，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祖父。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把手上的蔬菜择干净洗干净，才是正事。

走到水龙头边，放下篮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她便专心地择菜。但是还没择几根，她就忽然感觉，像是有什么小小的石头，砸到了她背上。

她很愕然，回头一看，却是和她同在一个班级的小孩，在不远处冲着她扮鬼脸。

当时候她并不觉得奇怪，也并不会去研究那个小孩为什么欺负她。因为在学宫里，那个小孩是出了名的调皮和喜欢欺负别的孩子，几乎是被所有学官都“教育”过了，她只是下意识地生气的喊道：“你干嘛？”

“哈哈哈哈哈，我干嘛，我在欺负你啊，小法师！”

话音未落，一个更大的石头就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她的膝盖，小孩子固然是没什么力气，却也砸破了皮。而且膝盖特别脆弱，她站起来就要追过去，那个小孩却哈哈笑着跑远了。她仅仅追了几步，便发现一来自己跑得慢，二来膝盖也是特别疼，便只能哭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家里，跟正在做饭的父亲，说了这件事情。

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个孩子，他真的太有印象了。因为在今天下午的时候，这个孩子，刚因为恶意撕毁他班上的一个女孩的作业本。而被他叫到办公室去骂了一顿，又让他写了一张检讨书。那个孩子这次来找风行麻烦，是向他报复呢。

这狗娘养的！下次别让他在学宫里抓到！

然而……风行……他的女儿……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

是啊，即使是住在一起，天天照顾，也不可能一整天都护着这两个孩子的。而且，她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求学，工作……

妻子说得很对，要告诉她，自己做自己的事，包括保护自己。

“他打你第一下的时候，你就该还手了！”

“可是我离他太远……”

“会用法术吗？”

“他跑了……”

“以后谁打你，你要还手，懂吗？不还手别来告诉我！去自己擦药，然后把菜择完，洗了拿过来。”

那一瞬间，风行心里是很委屈的。她心里一直在嘀咕着，她确实是追不上那个小孩。然而，无论如何，她记住了这一句话——要还手，被人打，一定要还手。

然后，她也只能继续走回院子里去，继续择菜。

然而，择完洗完，拿给父亲做好了饭菜，奶奶都一无所获地回来了，弟弟修律还是连影子都没见。父亲也开始有些担心了，迅速吃完饭，他放下了饭碗：“我去找修律回来。”

风行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依旧继续吃饭。

而这位父亲刚开始也不过是认为儿子去那些要好的小孩的家里玩了，便也只是耐心地一家一家地找去，然而，他发现，和儿子经常一起玩的几户人家的小孩，都已经吃完晚饭乖乖地呆在家里了；但是问过之后，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儿子修律去了哪里；黄昏过去，夜色降临，他还是没找到儿子；他甚至回想起妻子的不幸，又想到儿子素来喜欢去村头的小河游泳；女儿异乎寻常地是个不会游泳、甚至晕水的半水妖血统；每个暑假都会有附近村镇孩子玩水溺死的事件；他的心紧揪了起来.

是否会有什么邪魔将孩子带走了？或者游泳玩水的时候失事了？或者被那些顽劣的小孩报复打伤了？

他的心情越来越差，再度想到妻子，以及今天女儿的事情，他忽然感觉是要好好教育这两个孩子了。

女儿太柔弱，儿子太顽皮。

不好好教育他们，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怎么面对亡妻？

终于，在临近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焦急地路过一个同事门前的时候，那个同事叫住了他。

“煜星先生，您匆匆忙忙在干什么呢？”

“我在找修律，他不知道哪里去了。”

“啊，刚才我在我姐姐家里看到他了啊！他们一群孩子挤在那里看电视呢，现在还没散吗？”

那一刻，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玩物丧志的小东西！天都这么黑了！

顺手在路边捡起了一根木棍，他就向那个人家走去。

也是碰巧，在那个路口，他看到了儿子。

然后在回家的一路上，他打着儿子，儿子哭着喊着，委屈地回了家。

是真的很委屈。若干年以后，当修律成为了机械宫里的优秀学者的时候，曾经对风行描述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出门之后就和那个孩子一起去他家里看电视……嗯，那时候确实是很吸引孩子们的科技，所以我们玩得很晚。当他们一个一个散去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九点多了。然而我真的怕黑，离家又那么远。又想起你在魔界曾经跟我说的，邪神抓小孩吃的故事，真的是不敢出去了。一直拖啊拖，拖延到了晚上十点多。主人家都要睡了，下了逐客令，我才只能勉强自己走出了他们家门。那时候是真的怕，哆哆嗦嗦地……然后我终于看到爸爸。那时候是真的高兴，害怕也一扫而空了。结果他……一棍子就打在我腿上了。所以，那天，是真的……一边哭一边回去，真的太委屈了。”

那时候，风行的表情，是笑不出来。想了许久，才苦笑道：“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啊，很早之前，在你没出生的时候，我也是各种小事被打得挺狠的。”

修律也笑：“可不是，后来我到年龄了，也是该我挨打了嘛。”

风行一时间答不上来，因为，哪怕都已经长成一个独立而强悍的女魔神的她，也不能理解，什么叫到了该挨打的年纪。

然而，修律却又跟她说起很多事情：“但是说真的，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忘记……特别是那一天，你弄坏了爸爸的钟摆，然后爸爸回来，不由分说又打了我一顿。然后后来搞清楚是你弄坏的，他也没有道歉。”

风行真的一时间回答不上来了，犹豫许久，才道：“其实我……弄坏过三个钟摆啊……一个是我自己弄坏的，不过应该是爸爸没发现，或者发现了没找我麻烦……一个是我朋友难得到家里来，我们玩的有点疯，她一下子撞到了墙上的钟，然后还撞破了头……爸爸回来，就只是给她擦擦药，叫她回家后别让伤口碰水，就完了。”

修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换成我，打一顿也就完了。”

然后姐弟俩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在她的印象里，从那之后，父亲对他们的管教，是真的严厉起来了；尤其是对修律。想不通修律的话语的她，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母亲的遗言上。

即使后来他们姐弟的人生因为这样的不同教育，而有了天差地别的路途。她也无能为力。

她甚至告诉自己，那个年代，小孩子挨打是多么正常啊，谁家小孩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她甚至看到村里另外一户人家，把八岁的小儿子绑起来吊在房顶上抽，还有把六七岁的孩子捆住了放在房顶上晒大太阳导致中暑的……

但是，毕竟她挨打的次数是越来越少。关于在村里的初级学宫学习的日子，她最后的，最深刻的记忆，则是另一件事——准确地讲，是之前她在院子里被欺负的事情的续集。

那是一个法术实训课后半截的休息时间，她正和同桌的女孩坐在草地上休息，那个曾经欺负过他的小孩又过来了，二话不说，往她的脚上狠狠地踢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里的法杖用力敲了他一下，那个小孩似乎没想到她会反抗，越发火大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法杖，用力在她手臂上敲了好几下，看见她像是要施法打人了，才赶紧跑了。

全程，他们都没有说话。而她的同桌，早已吓得跑开，赶紧去找学官们了。

当她的父亲以她们的法术教导的身份赶过来时，看到哭得很委屈的她，开口便问：“你还手没有？”

附近的小孩一听，瞬间炸了。

和她关系比较好，或者同病相怜的女生们，都在强调是那个小孩先很过分地没有理由地动手；而那些和那个小孩关系很好的男孩子，则强调她也动手打了那个孩子；而风行，也是带着哭腔，把事件说了一遍。

于是，那个孩子，就在学宫里，被风行的父亲打了一顿。目击者告诉风行，那个孩子，被打得惨。

而且那个孩子回家后，又被自己父母打了一顿。

于是，在风行的心里，深深地记住了父亲说的那句话——要还手，当别人欺负你的时候，要还手。

然后，也是那一年的冬天，从魔界传来了噩耗——他们的姑姑，亦被和他们的母亲一样的恶疾，蓦然夺去了生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的父亲甚至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只是让自己的同事向老姑母转达一下自己的行踪，就孤身去了魔界。

当他来到魔界的时候，妹妹已经入土为安，整个村子，却开始弥漫着惶恐不安的气氛。看到这个仓皇赶来的神族男人，他们几乎都相信了他当初的说法——有个邪神，在这附近狩猎年轻的神魔女性。

因为这段时间，几乎是每个月都有年轻女性以同样的方式死去。附近的村子甚至都开始迁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