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頔上前将仇姞人眼上的黑布摘下。

这名仇姞人额头虽挂满汗水，但经过短暂的停歇，神情已然是回复平稳。他缓缓睁开双眼。赤瞳，白睛而瞳赤，正如其他仇姞异族一样，只是这双眼颜色更为血红。

越頔面露冷峻，死死盯着这双赤瞳，用不算熟悉的古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知道你会说古言。刚刚你喊的是一种祷文吧。接下来我问，你答！你叫什么？在你们仇姞中是什么地位？”

面对质问，那仇姞人竟冷笑出来，好像全然忘记刚刚那种恐惧的感觉，用流利的古言说道：“你在我们族人内很有名，知道我们叫你什么吗？白灵！你的身手固然在你们族群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但跟我们族人相比还是差的远。对我来说，你唯一厉害的只有身后那头灵兽！”

听到这种带着嘲讽意味的答复，越頔也是露出了笑容，再次说道：“我刚刚已经给过你一次自救的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说过话，越頔便转身向着趴在地上的兮夺而去，抚摸着白色长毛。越頔明白了仇姞人一定很是惧怕兮夺这种“灵兽”。这种惧怕并不是那种担忧生死的感觉，而应该是一种从心底油然而出的本能。或许在他们仇姞人中存在什么特有的习俗。

经过短暂的沉默，那名仇姞人再次开口说道：“我叫落韩，在族内为侯马，按你们的说法来说，官阶应该算是队长吧。”

越頔再次走进木笼，帮助落韩解开缠在手上粗绳。从被捕那刻算起，落韩的双手背后束着已过去至少八个时辰。解开后，他先是抖动双手，然后自己再捏挤两下大臂的肌肉，以此来缓解僵硬的臂膀。

越頔并不担心落韩这名仇姞人会作出反抗的举动。手上的束缚解除了，但脚上的镣铐还在，况且以他现在的样子也定是不敌自己。随后再次用古言磕磕绊绊阐述道：“其实，我就三个问题。第一，十年前入侵所用大船究竟因何而来？第二，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船是否还在？第三，从年初开始，你们骚扰频率突增是否谋划再次大举入侵？”

或许是越頔说的话太不标准，仇姞人落韩沉思许久，随后竟笑出了声，说道：“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你说的内容。你就不行好好练习练习古言？你们皇族人就是忘本！哈哈……你说的问题，你认为我会回答你吗？每一条都是关乎我仇姞全族性命的大事。即使让我再无往世，我也不会背叛我的族人！”

从刚才说的话中，越頔明白了，落韩惧怕的是被兮夺所杀，或许在他们仇姞人的观点中认为，被兮夺这种他们称为“灵兽”的凶物所杀，就会再无来生，彻底消亡于天地。

越頔不再回应，而是径直走到白狼兮夺身旁，一边抚摸着它的背脊，一边在它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当越頔说完便站在一旁不动，而那白狼兮夺则缓缓起身，随后抖动巨大的身躯，全身的皮毛都跟着摇荡。最后，裂开嘴呲起牙，慢慢向着木笼而去。

笼中的落韩或许没有想到越頔会这么决绝，虽说他在极力的压抑情绪，但他的躯体所表现出来的却完全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恐惧感，令他额头再次被汗水占满，双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兮夺露出凶狠的表情，冲着落韩狂吼，随后迅速抬起一只前爪重重拍下。落韩虽说被铁索束缚住，但至少身体还可以稍微偏移一段距离。一个侧身躲开劈来的利爪，还未定神，兮夺张开的血盆大口便已袭来。落韩下意识抬起双手，分别抵住兮夺的上下颚，以全身的力量抵挡狼嘴的攻击。但人的力量怎敌这庞然大物，更何况落韩也十多个时辰水米未进，身体虚弱。只见兮夺的巨口在一点点靠近落韩的脸，直至稍微探出的舌尖已然触碰到落韩的脸。

越頔就站在远处静静的观察着，他并非想杀死落韩，只是再次恐吓着他。越頔体验过与巨狼对抗，他懂得那种感觉，那种可以令心跳停止的恐惧感。回忆着当血盆大口就在眼前时，能感受到巨口叹出的气，虽说扑面气体是温热的，但带来的感觉确好似每一跟毛发都冻结成冰，身体也会因此不住的颤抖。当然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如今再次面对会有何种感受。

短暂的回忆过后，再看向木笼。从这个角度看去，落韩的头已经完全进入兮夺的血口中，双手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上下颚，不让其闭合。

“我说，我什么都说……”

“兮夺，回来！”

白狼兮夺听从主人的口令，松开大口退后而去。自认捡回性命的落韩，正闭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缓了好久恢复了之前坚毅的表情，再次看向越頔，开口说道：“我要是回答你的问题，我会有什么好处？”

越頔从远处走进，想了想，说道：“好处谈不上，至少还有命活着，更会有往世。否则……”

应是被越頔说的话打动，思考过后，落韩说道：“有关大船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十年前，我年岁小，无权进入战场。你说的船我根本没见过，只听说过。据说大船如今还搁置于南岸。第三个问题，你就不应该问。之前所做的一切当然是为了后续的进攻……”

“什么时候？这次会有多少人？”越頔再次发出提问。

落韩回应道：“那我可不知。只知道最近就会有行动，而且是举全族之力！具体情况，以我的地位也无权了解！”

听过后，沉默片刻，越頔将木笼的门关好，转身缓步离开。笼中的落韩也不再出言，默默的看着越頔走远。

费忌与云嶂二人所在的位置，虽说距离不远，可以听清越頔与落韩所有的对话，但因为说的都是古语，自然不知道讲的内容是什么。越頔走来将刚刚所有的对话都告诉了他们两人。听完后，云嶂略带笑意的说道：“看来是时候出击茔州了！”

而费忌目光盯着远处的木笼，自言自语的说道：“有趣！无惧生死的仇姞人，竟会惧怕兮夺这般的野兽！”

此时正值午夜，正是深眠之际。但越頔三人商议后，还是打算将所知情况立即告诉霍冀与霍光华。虽说最为关键的信息尚未知晓，但至少算是了解到相关军情。既已知晓，下一步便是作出应对。越頔兄弟三人暂时分开，云嶂去唤醒霍光华共同商议。费忌命人以飞鸟传信，将信息通传给柳城的霍冀。越頔则独自到大营议事帐内等候。

霍冀与戈参回到大营时，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当二人踏入营帐，霍光华已带领越頔等小辈等待许久，当然对于军情也是讨论许久。

霍冀于正座坐下，众人分别述说自己的看法，简单几句过后霍冀便将情况掌握清楚。他心中也知如今局势艰险。若真如落韩所言，仇姞孤注一掷集结战士大举进攻，人数是不会低于5000人的。虽戮仇将士合计近万人，两倍于敌众。但仇姞人天性骁勇善战，身材、力量皆是强于皇族。且豢养的野兽更是强悍无比。当然如此情况戮仇军不见得会输，但无论如何都将会是一场血腥、残酷的战争，不少将士将会葬身沙场。

最后霍光华总结着说道：“阿兄，刚刚我与孩子们商讨许久，一致认为这次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十年来，仇姞那些突然出现的大船令我们如鲠在喉，若不查清大船情况，我们只能东岸、南境双向提防。多年来我们也多次闯入茔州，皆是无功而返。但我们仍要继续探查，如今正好有仇姞俘虏，他若肯引路便极好。若不肯，心藏不轨，便于途中斩杀。待成功探明情况后，不顾那仇姞俘虏所言真假，后续我们就都可轻松应对。”

听过众人各抒己见后，霍冀从凳子上站起，沉思着踱步。目光环顾一圈，看过在场每一位的表情后说道：“费忌、霍云风、霍云嶂听令。今日午时，挟仇姞俘将引路，领二十将士入林，敌情探查详尽后即刻归来，避免与敌直面争斗。其余人按原定规划到南边各岗哨守备，若察觉一丝风吹草动即可回报！”

众人高声示礼回应：“唯！”

听过调令后，虽说随着一同示礼允诺，但越頔却是面露不悦。还未等他开口说出什么，一旁的费忌却是抢先说到：“父亲，此行是否可由越頔替我出行？”

霍冀瞧了越頔一眼，随后迅速转头，道：“頔儿还是守在大营为好，我自有别的安排。”

“父亲。此次偷探敌情越頔再合适不过了。毒林内，沼泽瘴气遍布，极其不适合马匹行进。老三有白狼助力，白狼嗅觉发达，行动敏捷，队伍行进中，可由其先行探查地形。况且我们以仇姞俘虏为向导，沟通问题很大。武力体魄皆可的将士不懂古言，而懂古言的大都为学文先生，无法在毒林、荒漠中前行。因此，我认为越頔是行动的不二人选！”费忌再次补充道。

听着这些话，霍冀明显有些为难。他看着越頔稍显错愕的脸沉默许久，最后缓缓说道：“好。頔儿顶替忌儿，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暴露行踪！速去速归！”

越頔确实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如此。他看向费忌那露出微笑的白皙脸庞，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直到云嶂用手轻轻的触碰，才回过神，急忙示礼回应，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