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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归来

逍遥 树青散人 5402 2020-06-02 19:25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风不停,雪未住。

漫天风雪之中,一个孤独的人影自北方踏雪而来,孤独的脚步踩在雪地之上,踏碎了天地之间的寂静,却踏碎不了天地之间的寂寞。

这是一个孤独的年轻人,身上只有单薄的一袭黑衣,漫天飞舞的风雪之下,他竟然没有戴一顶斗笠,甚至也没有一把遮风挡雪的竹伞,任凭风雪飘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单薄的衣服已经被风雪浸湿,好看俊俏的脸庞上已经有些冰碴,浓密的一双剑眉上挂满了白雪,紧紧抿起来的嘴唇也已经冻得有些青紫,只有他的一双如墨般黑色的眼睛,偶尔转动时有一些生动的灵气,让独行于风雪中的他看起来才不那么寂寞。

仿佛根本不在意身边的风和脚下的雪,他走得很慢,好像一头去捕猎的狼,绝不会为了赶路去寻找猎物而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在他没有看见猎物之前,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愿意浪费。

他的每一步的距离,像是由规尺测量般精确,既不太远,也不太近,刚好让他能够用最省力最舒服的姿势迈步。

而他整个人,本身就像一柄利剑,挺直的胸膛一直高昂着,风雪和寒冷根本就折不弯他的腰!

远方隐约有悠长的钟声传来,那是万佛山开山门迎佛光的撞钟声。

孤独的年轻人望了望钟声传来的方向,俊俏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挑了挑浓密的剑眉,朝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辆马车沿着孤独的年轻人走过的道路在雪地上疾驰,宽大的车轮在雪地上留下车辙,盖住了孤独的年轻人留下的脚印。

马车里温暖而舒适,左明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裘皮上尽量伸直了腿,从京都到万佛山的旅途漫长而无趣,这让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万佛山了,人一老,就会害怕无趣和孤独。

斜靠在温暖车厢中的左明珠,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一双明亮的眸子让他看起来十分精明强干,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看起来保养得很好。

作为如今中州人皇的护卫,天子宠臣,左明秋有种惬意的舒适感。

但即便如此,也不敢耽误人皇的要事,他要和往年一样,在大雪纷飞之际,来一趟万佛山,取一样东西,亲自交给人皇朱熙。

掀开车厢的厚厚布帘,让冷风吹来,车厢里太过温暖,让左明秋有些昏昏欲睡。

而他最不喜欢这种状态,作为人皇近侍,保持清醒的头脑,和保持锋利的刀法一样重要。

左明秋有些满意的看着自己修长的手,在这双握刀的手下,不知取过多少胆敢冒犯人皇天威的宵小之命。

可是下一瞬他又皱起了眉,刺眼的雪地之上,竟然有一串孤独的脚印。

这让左明秋有些意外,这是去往万佛山唯一的路,自从十年前发生那件天大的事之后,万佛山已经不再让香客上山祈福,这漫天大雪之际,怎会有人前往万佛山?

左明秋有些奇怪,不过他并不心急,双脚再快也快不过马车,所以他干脆将布帘挂起来,以免错过了那位赶路的人。

并没有出乎左明秋的意料,他的视线里很快出现了那位赶路人的身影。

左明秋敲了敲车窗,马车缓缓停下。

让左明秋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在这个大雪天赶路的,一定是一位着急回山的万佛山僧徒,没想到却是一位年轻人。

这个身着单薄黑衣的年轻人有些特别,甚至没有拿一把遮风挡雪的伞。

他的浑身都已经湿透,长长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双手,一双漆黑的眼睛也有些奇怪,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在风雪之中遇到一辆马车,恐怕任何人都会瞧一眼的。

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只是挺直了脊背,昂起头颅,就这样行走在风雪之中,连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他漆黑的发髻上也落满了雪,奇怪的是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柄漆黑的三寸小剑。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也是不合常理的年轻人。

而左明秋作为人皇的护卫,对特别的人和不合常理的事向来感兴趣,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

年轻人停下了脚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扭头看上一眼。

“如此风雪,不妨上车来,我可以捎你一程。”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帮助,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年轻人甚至都没有说话,再次迈开坚定的脚步,朝前走去。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左明秋坐在马车上,笑吟吟地望着年轻人。

年轻人再次停下赶路的脚步,终于肯望向了自己。

“我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我是一个瞎子!”

年轻人的声音干净清脆,脸上却写满阴郁,左明秋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眼睛虽然明亮,却好像没有瞳仁,原来他是一个瞎子。

“不是我的马车,我决不会坐,不是我认识的人,最好也不要和我说话!我说的够明白么?”

这个年轻人在左明秋准备说话之前,就打断了左明秋即将再次说出口的邀请。

左明秋哑然失笑:“你说的很明白,不是你的马车,你决不会坐,你不认识的人,最好也不要和你说话。”

年轻人再次转过头,再次迈开了坚定的脚步。

马车缓缓前进,左明秋有些哑然失笑。

耳边传来车夫苍老爽朗的声音:“左卫,这个小子有点不识好歹!”

左明秋却摇摇头:“过老,你见过捕猎的狼么?”

“北境的风雪密林中,有一种最厉害的狼,喜欢独行捕猎。”

“这个年轻人就像北境一头捕猎的狼!”

马车渐行渐远,那个孤独的年轻人有些寂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风忽然更冷,雪忽然更大。

万佛山在大雪之下影影绰绰,远远望去,像立于众多山川之中的一座巨大真佛。

真佛本就圣洁,再被白雪覆盖,更显庄严肃穆。

悠扬的钟声淹没在呼啸的大风之中,踟蹰独行于孤独天地间的年轻人,却再次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万佛山共有九十九座山峰,每座山峰之上,都有一座禅院。

而左明秋要去的,正是万佛山最高的山峰,最大的禅院,达摩禅院。

像往年一样,左明秋受到了达摩禅院热情的招待。

一杯香茗,外加万佛山达摩禅院住持空明大师的亲自迎接,左明秋一边品味香茗,一边等待。

他每次来时都不知道要等的是什么,每次走的时候同样也不知道带走的是何物。

他只知道,将达摩禅院交给自己的东西,完整无缺的再交给人皇。

左明秋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大事,每次来到这里,坐在这里品茶的时候,左明秋都不免想起那件事。

他并没有亲眼所见,但那一年,他没有等到达摩禅院交给自己的东西。

十年前的今日,左明秋只带回去一封书信,书信用火漆封死,用厚厚的羊皮纸做成的信封。

据说后来,万佛山被人皇下令封山,处死了大批和尚,包括当时达摩禅院的住持,左明秋还记得他的名字,空闻。

左明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问也没敢问。

“明年,你去伏虎禅院!”

这是当时的人皇接到书信,去了一趟斗灵山回来之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伏虎禅院紧靠达摩禅院的山峰,左明秋只去了一次,之后便每年来到达摩禅院,取回人皇交待的东西。

这本是极为简单的事,但这是人皇对左明秋的信任,能被人皇信任,左明秋感到很骄傲。

一边品茶,一边沉思的左明秋忽然站了起来,他端着茶杯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左明秋瞪着门外纷飞的大雪,可是他看到的只是一片寂静。

但这是他自己对危险来临的直觉,多年的刀光剑影,他的直觉还没有错过。

他的眼角开始跳动,修长的手摸向了腰间。

腰间挂着的是他的刀。

一柄三尺二寸长的秋水刀。

直到他摸到了刀柄,左明秋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的刀在,信心就在,命也就不会丢。

这是左明秋随人皇亲征斩杀无数北境叛军得来的信心。

一个沙弥正穿过庭院,左明秋想要出言提醒,可是在他还没有张口之前,那个沙弥的头就跳了起来。

左明秋看见那颗跳起的头颅在半空中打着旋转,像极了被风吹起的一片落叶。

左明秋甚至看见了半空中的那张惊讶的脸。

任何人的头如果好端端的跳到空中,然后在半空中看见自己的身体,相信都会惊讶的。

身体倒下,头颅栽进雪里,达摩禅院被白雪覆盖的院落,瞬间多了一抹刺眼的血红。

左明秋修长的手握紧了刀柄!

浑身的肌肉开始紧绷,牛皮制成的靴子在将地上擦出痕迹,他已经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到最佳,做好了随时出刀的准备。

他还没有看见人,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兵器割掉了沙弥的头颅!

不过他并没有等太久。

下一瞬,远处禅院的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袭黑衣的年轻人,长长的衣袖遮住双手,浑身覆满风雪,漆黑明亮的眼睛向左明秋望来。

是他!那个自己在路上遇见的年轻人!

然后,左明秋看见那个年轻人,一步迈进了达摩禅院。

门口站立的黑衣年轻人一动不动,寒风吹起他黑色的衣袂,像是立于风雪之中一柄黑色的利剑!

达摩禅院剩余的九十九僧众,已经全部来到了庭院之中,站在最前方的是住持空明大师。

急促的钟声自达摩禅院响起,两短一长,这是求援的信号。

空明大师往前一步,高声喝问:“你是何人?所求何事?”

黑衣年轻人并没有回答空明的话,而是问他:“空闻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空闻?

空闻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恐怕早已成了枯骨。

“你是谁?空闻大师早就圆寂,他的尊讳也是你叫的?”说话的是一位大弟子模样的和尚。

黑衣年轻人抬头望天,喃喃自语,没人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左明秋仍旧紧绷着全身,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脑门流下,达摩禅院的僧人还没觉察到危险的来临。

然后左明秋就看见那黑衣年轻人,从长长的衣袖中伸出了手,他的手细长而白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杀人的手。

但有时候,细长白皙的手,也擅长杀人。

十指跳动翻飞,左明秋再次看到人头跳舞的场景。

九十九僧众,九十九颗人头,齐齐跳跃到半空之中,左明秋再次看到不同的表情。

有的脸是惊讶,有的脸是恐惧,有的脸则是面无表情。

一百具尸体扑到,一百颗头颅埋在雪里。

达摩禅院的白雪之上,像是绽放了泣血的杜鹃。

左明秋的手再也无法握刀,因为他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

他也无法再站立,因为他的腿已经没有力气。

随人皇亲征北境,平定北境叛乱,斩杀无数人头的左明秋,也是见过血腥的人物。

但今天他的信念被摧毁,他还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

鲜血从无数断头的脖颈里喷洒出来,但那年轻人却眼都不眨。

被热血染红的雪花,再落在年轻人的头上脸上身上。

白色的雪花,红色的血,和那双漆黑的双眸,组成一幅诡异而残酷的画。

左明秋看走了眼,这年轻人不是捕猎的狼,而是杀人的恶魔!

于是他趴在门口的台阶上,疯狂呕吐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自己修长白皙的手缩回了衣袖。

左明秋一直在呕吐。

没有人能够在一瞬间让这么多人的人头跳舞,更没有人能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还能如此平静。

“你为什么要杀万佛山的僧人?”左明秋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黑衣年轻人问道。

“因为他们本就该死了。”黑衣少年的声音很冷,冷得像万佛山终年不化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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