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文喜欢秋天。

他家房子后面有一个蓄水池，是全村最高的地方，有人家用自来水，都是这里供应。水池往后，呈下坡，路边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树，人家说这个叫枫树，李文不信，因为电视上的枫树没有这么大，而且很高很高，电视上的枫树是没有颜色的，但这颗树上的叶子是红色的，还有黄色的和桔黄色的，李文还在树上看到过松鼠和啄木鸟，所以李文很喜欢这颗树，有时候树上还会掉小鸟下来，人家告诉他那是猫头鹰，李文觉得猫头鹰真是笨啊，还会从树上掉下来。

这些都不是李文喜欢秋天的真正原因，他只知道这个时候姐姐陪他的时间会更多，但又不会像冬天那么冷。李文觉得李明的爸爸也喜欢秋天。

李明的爸爸是小工，也就是现在的建筑师，村里附近有人建房子都会找他，他会帮人家建起一栋又一栋不算漂亮的房子，李文家的房子也是他建的。没事的时候，李明的父亲总是坐在屋檐下抽烟，一圈又一圈，看着远方，李文很好奇，想知道他在看什么，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和被收割后的稻草堆。李明的父亲很少说话，李文见到他的时候，大多都是他看着远方发呆，然后点上一根又一根的烟，他也不笑，反正李文没怎么见过，这让李文觉得他很特别，因为电视里特别厉害的人都这样，望着远方，沉默寡言，谋划大事。

李文也有大事谋划，他想数一数星星到底有多少，可惜太晃眼，还是月亮好数，但他知道北边有一颗很亮的星，经常都能看到，李文心想，这颗一定很厉害，因为他能找到这颗星，却找不到北斗七星。

李文第一次考试数学得了一百分，本来是九十七分，交卷的时候老师告诉他说:你在看看，有道题做错了。

李文努力的寻找做错的题目，但他觉得没错全部都是对的，老师指出做错的题目，李文百思不得其解，老师让他回座位好好想想，李文点头，在回座位的路上把两边同学的答案都看了一遍，然后把对的答案抄了上去，再次交卷的时候，老师露出会心的笑容，给他卷子书上一百。

父母得知李文成绩优异，非常高兴，父亲决定星期天的时候带他去广昌，然天公不作美，天气阴霾，随时要下雨，李文都分不清中午还是下午，想到刚吃过午饭，应该是下午，父亲坚决带李文去县城。

李文第一次来县城，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天气阴沉，让人觉得生无可恋，他在路上看到货车，很惊奇，居然有比班车轮子还多的车，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四个，他在想，比这个轮子还多的车，估计就只有火车了把，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样子。

路上李文一直问父亲:“到了没有，到了没有。”父亲只是告诉他说:“快了快了。”李文很喜欢路上的风景，那些他都没有看过，但是他又莫名的难受，因为今天的一切都是灰的，除了父亲的嘉陵。村里的嘉陵都是橘红色的，而父亲的嘉陵是火红色的，很显眼，好认。

李文把头埋在父亲背后不在看身边的景色，整条马路寂静无声，只有父亲的嘉陵还在跑，李文突然觉得害怕，这时候从后边追上来一辆班车，李文心情稍缓，一直到加油站，班车一直与他们同行。班车没来之前。李文甚至有一种迷失的感觉，会不会这样子，一直再这条路上走下去，不会停，也不到头。

车子在路边停下续油，李文对加油站很新奇，原来房子还可以这样子建，他喜欢这种超越他认知，并且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父亲的嘉陵。有时候他还想把父亲的嘉陵拆开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能够载着他到处跑，但他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别的，他怕拆下来了无法再装回去。

过了加油站，李文看到一条很大的河，再不久，河变得很大很大，李文又看到很多比村里更大更高更漂亮的房子，李文想，这大概就是广昌把，什么都比村里的好。父亲带李文从北门一直去了老街，路上有好多泥泞水坑，李文又觉得，还不如村里的泥路，起码不会被水溅得一身。

父亲在老街停下车，告诉他说到了，李文一脸期待，转而满脸失望，他发现这里和村里的集市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热闹。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想要的或者想要看到什么，所以他注定要失望。

没有结果的来由与失望，让他忘记了这趟旅途所有的东西，他看到的不过是广昌的一角，只是比村子更大的缩影，没有值得让他值得详细记下的内容，除了挥不去的阴霾。

回来的时候飘起了细雨，离去之前，父亲打算给李文买件玩具作为奖励，李文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一把枪。父亲语重心长的说:换个别的把，这个不好。

李文问:“怎么不好？”

父亲思考再三，无解，拿起旁边的球对李文说:“买这个把，这个比较贵，不亏。”

店家适时的出来报价:“枪十五，球一百零五，算一百。”

李文指着球问:“这是什么？”

父亲说:“这是篮球，电视上很多人都玩。”

李文又问:“是不是丢框框里那种？”

父亲会心点头，李文毫不犹豫的说:“买枪把，我们村里没框。”

于是李文买了一把枪，老板还送了他两包子弹。李文乐呵呵的回到家，把枪藏在床头边，姐姐问他:“文文你去广昌干嘛了呀，好不好玩。”

李文说:“不好玩，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房子大一些。我买了一把枪。”姐姐微笑看着李文，李文心头莫名一紧，问姐姐:“姐你喜欢篮球吗？”

姐姐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