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屿从昏沉中醒来，发觉自己依然躺在黑漆漆的宗祠秘洞，哪还顾得上思索发生了什么，只强忍着躯体各处传来的痛感，一路连滚带爬逃回了小楼。
“先前那个东西，真是鬼？”
心有余悸的方屿呆坐在一张板凳上，一脸惊魂未定。
方屿跟所有读书人一样，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头一回遇上这类东西，难免心生胆怯，所幸没丢掉小命，得到三十几枚灵石也算收获颇丰，眼下既已逃出生天，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再让他靠近宗祠秘洞半步。
不久后，方屿做出了一个不算仓促的决定。
他要离开栖霞镇。
其实早在栖霞镇发生变故后，方屿就有此打算，树挪死人挪活，呆在栖霞镇按部就班修行固然舒心，但如此一来，别说是报仇了，他日后充其量就是另一个禹玄长老，甚至可能远远不及，相比起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鱼烟霞更是望尘莫及。
温水煮青蛙，青蛙是否有勇气一跃而出，从不在于水温如何。
临走前，方屿得知余下几名剑堂弟子跟他想法大致相同，仔细想了想，索性将《青莲剑典》传给了他们，当然也包括汪明远在内。
在这件事上，方屿没什么深远用意，汪明远等人本就是根正苗红的青莲剑堂弟子，日后外出闯荡，能多一分保命本事便是一分。再说他这一走，死生难料，青莲剑堂总得按禹玄长老的心愿传承下去。
方屿走得很急，不单单是因为宗祠秘洞一事。
距离蜀州乡试的日子已然不远。
这乡试又称秋闱，多在八月举行，地点一般会选在各州州府。
方屿此去倒不是说对中举及第，升官发财这类事情感兴趣，只是想体会体会士子赶考是个什么滋味，何况那群黑衣人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国宗，蜀州国宗恰巧又落府在蜀州州府芙蓉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此一行。
近日，方屿修为节节攀升，“息如潮涌”之境渐臻圆满，但他因担心修行速度过快会造成某种隐忧，所以迟迟不肯尝试破境。
而等若方屿身家性命的几件物事，青囊要达到开海境修为才能使用，《太初符箓》和《青莲剑典》皆是水磨工夫，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贯通，至于灵石，方屿暂时也没能琢磨出个啥来，这滋味就好比眼巴巴望着一桌饕餮美食，明明馋得不行，却怎么都吃不到嘴中。
乡试尚余一月时间，不长不短，离开栖霞镇的方屿见山登山，见水涉水，闲暇时便坐定修行，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
鬼门江地处蜀西蜀中交界处，是三江之水汇流地带，故水患常年常有，还得了个跟鬼门关仅有一字之差的称谓，就是不知，一年到头得有多少人葬身在这条水流湍急的大江深处。
一方水土生养一方人，有水的地方自然有人，鬼门江也不例外。
望江城毗邻鬼门江，或许是为了抵御水害，选址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半山腰上，是座一眼便能览尽三江之水的雄奇城池。
说起来，鬼门江和望江城还有着一段传说。
据传数百年前，鬼门江有恶蛟作祟，多日连绵暴雨，导致江水泛滥，山洪倾泻，立足于高处的望江城也在一夕间被洪水淹没，死伤无数。这时有一位得道高僧履至此地，因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遂施展通天佛法，以一拳之力截断江水洪流，泄洪救人，并立下要那鬼门江水永不淹城的宏愿。
后来这名高僧在江畔开山立庙，铸成了一座伏岸卧佛，以此镇压鬼门江水。
说来也奇，自卧佛建成，即便鬼门江连日暴雨，江水从未触及佛身一寸，也再无惊天动地的洪涝灾害发生。望江城百姓自此安居乐业，卧佛寺的名声也渐渐被传开，各方香客络绎不绝，被诸多文人墨客引为美谈，不少当地百姓更是人人以信众自居，使得卧佛寺受尽香火，终成一方宝刹。
或许是运道不佳，方屿临近鬼门江时，正巧赶上水天浑浊一色的壮阔景象，乌云滚滚，江风怒号，江边已无渡船停靠，想来是摆渡船夫打算趁着暴雨未至，好早早赶回对岸家中。
方屿双手按在摇摆不定的衣袂上，眯着眼眺望波浪掀天的鬼门江，大小各异的渡船起起伏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水吞没。
刚在江边停留片刻，天边惊雷轰鸣，滂沱大雨骤降，豆大的雨点迅速连珠成线，不多时，方屿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石窟避雨，哪知狂风呼啸，石窟内积水疯长，逐渐漫上双足。
而此时，江中一条条摇摆船只已被淹没的七七八八，至于船上的人...
方屿不觉发出一声浓叹。
天道之下，人皆蝼蚁。
没过多久，远处掀天涛浪中绽出一道璀璨金光。方屿在石窟内看得仔细，那是一位粗衣僧人，正朝江心急掠而去。
方屿心中不禁暗想，这僧人横江疾走，踏波而行，还能无视滚滚涛浪，这修为该是何等了得？
眼看粗衣僧人在江心站定，双手合十，岿然不动，接着只俯身一拜，周身金光大盛，足足照拂了大半个鬼门江。
这个刹那，滚滚江水倏尔变得风平浪静，就连空中的雷雨声势也都消减了不少。
粗衣僧人没有迟疑，双手举过头顶，奋力一托，霎时狂风大作，沦陷在鬼门江中的船只和溺水者犹如纷飞鹅毛，接二连三被平安吹送至对岸陆地。
这些溺水百姓在鬼门关外晃了一圈，也分不清此时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江水，只对着那名神通广大的僧人又跪又拜，摸样虔诚至极。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恩，各位施主不必如此。”
一声佛号响彻天际，粗衣僧人隔空微微一鞠，像是回礼致意，也像是在感激老天爷肯网开一面。
直到那僧人事了拂衣去，狂风暴雨才肯再度临幸鬼门江。
方屿眼中顿时亮堂了起来，料想这僧人的本事应该不比禹玄长老弱才对，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
莫非此人是那卧佛寺高僧？
若是如此，理应去见识见识那尊誉满蜀州的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