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血气随着青色的剑气震落在脚下的地面，有草木沾染上竟然开始渐渐枯萎下去。再看，酒剑仙手中的那柄古怪兵器连同着刀身的金光也渐渐沉寂下来，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久不见了，司徒长青兄。”

酒剑仙眼中古井无波，淡淡的看着司徒长青做完这一切，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旧识。

不过，那中年道人却是好好地量了一眼酒剑仙。有些人哪怕再变，总有一些无法随着岁月磨灭的痕迹，脑海中蹦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是你！”

“你要插手我青城剑派的事？”

随即中年道人眉头一皱，毫无故人相见的热切。

“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酒剑仙仿佛没有听到对方口中的质问，身体依旧挡在江小鱼身前，语气平淡地道。

“哼！”

中年道人再次打量了酒剑仙一眼，嘴角突然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既然万兄想要保下这两个魔教余孽，这个面子我青城剑派当然不会不给。不过，这件事我会写信给道玄真人问个明白。”

言罢，龙泉剑收归剑鞘，中年道人的身影一闪，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向青州城的方向飞去。

直到中年道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酒剑仙才收回目光，默默了叹了口气。江小鱼张了张嘴，正想要该说些什么，却见酒剑仙已然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一路上，酒剑仙沉默不语，江小鱼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世间的变数总是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仿佛一天的时间便能尝遍人生的大起大落，即使神经有些大条如他也不禁心生疲惫。

走出青城山群山已是日薄西山，脚下是一条引向青州城方向的官路。远远望去，青州城高大的城墙突然变得令人心生抗拒，原本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变得好陌生，这让江小鱼内心不由地变得有些空荡荡。有些道理即使还有些懵懂，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时间，江小鱼前进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不知道酒剑仙是否能够理解江小鱼思绪的复杂，只见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方向却是不远处的城隍庙。见酒剑仙的身影远去，江小鱼连忙追了上去。

不多时，城隍庙破败的大门出现在眼帘。在自己的记忆中，青州城南的城隍庙不知废弃了多久，里面蛇鼠虫蚁极多，再加上庙内的神像个个面目可憎，阴气森森，于是就连青州城行乞的乞丐也不愿在破败不堪的城隍庙中寄宿。

酒剑仙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脚下丝毫没有停顿，一直向前，穿过大门，然后是平整的石板院落，走进一处四处漏风的城隍庙的大殿。说是大殿，其实连与青城剑派的偏殿仍有不如。

一路走来，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到处是散落一地的砖瓦石砾，还有歪倒一旁的门窗座椅，江小鱼费了好大劲才保证没有落后。此时，大殿正中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烈火让空气中的弥漫的寒意稍减，也给人的心中带来一丝暖意。

篝火旁，酒剑仙的身影也在，江小鱼在篝火的一侧坐了下来，半倚着神台，愣愣地出神。

跳动的火光照射的神像上，使原本面目可憎的神像更加阴森恐怖，但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面目可憎的神像反而比那些人们顶礼膜拜的仙人更加亲切。空荡荡的城隍庙内时不时的传来几声柴火燃烧后发出的劈啪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

江小鱼脑海中思绪如潮，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不由得让他心神恍惚，另一边的酒剑仙也是一脸怅然，手持一根树枝无意识的挑动着柴火，思绪不知道飘向何方。

身上潮湿的衣物渐渐被篝火的温度烘干，因为寒冷而有些微微颤抖的小环此刻也平静下来，在江小鱼的怀中沉睡过去。懵懂无知的小家伙恐怕不会知道两人的命运发生着什么样的转变。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城隍庙内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子似乎意识到了没有危险，开始鸣叫起来，偶尔还能沧浪江边的方向传来渔夫们的高歌声。相传，沧浪江的尽头连通着大海，江水滚滚而入，如果一个人足够顺利的话，便能一路划过去。说书人口中的大海最是令人啧啧称奇，整个海水如同深蓝色的碧玉一般，深不见底，有时风浪骤起，掀起数十丈高的波涛，比青州城宏伟的城墙还要壮观。又有海中巨兽，其身长数十丈，怒击波涛，远遁万里。又有诗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等天明了，你就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江小鱼的思绪，江小鱼抬起头但见篝火对面的酒剑仙已然起身，似乎要向外走。

“请仙长收我为徒。”

江小鱼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

“然后呢？”

酒剑仙停下脚步未置可否，反问一句。

然后？

江小鱼脸色微微一怔，报仇二字想要挤出喉咙，但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不由地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你想找司徒长青报仇？”

酒剑仙转过身望着江小鱼，淡淡地道：“以你的资质，就算是修炼一生，恐怕也报不了仇，还不如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江小鱼当然知道司徒长青是谁，身在青州城耳濡目染之下，早已对这个主宰着青州剑派命运的人心生敬仰。只不过这个让他敬仰的人一出现便夺走了他的一切，而这个仇，恐怕真的如酒剑仙所言穷极一生都无法实现。不过如果真的就这样苟活下去，他更不会原谅自己。

“仙道、人道，各行其道。不是我不愿意收你为徒，而是仙道渺渺一入难回，找个地方好好生活或许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耳边传来酒剑仙的声音，依旧没有回转的余地。

下一刻，江小鱼重重跪倒在地，语气愈发地坚定：“仙长若是不同意，小子便长跪不起。”

一个人失去依靠，滋生出的仇恨可以让人不顾一切。恍惚间，酒剑仙仿佛从眼前的少年人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年轻人总会很倔强地以为可以改变一切，却不明白时间终将会将痛苦冲淡。

酒剑仙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江小鱼，心中轻轻一叹，再次开口道：“仇恨不应该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外浓浓的夜色中，伴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鼓鼓的钱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落在江小鱼的身前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江小鱼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如果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消失了，他又将何去何从。

篝火静静的燃烧，偶尔发出几声噼里啪啦作响，跳动的火光照映在城隍庙的神像之上，似乎不如一开始见到时的那般面目可憎。江小鱼思绪如潮，旁边是小环轻微的呼吸声。

沧浪江的水汽被风一吹，灌进了四面透风的大殿，让江小鱼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衣物，篝火的火光跳动，他抬起头，透过破败的大殿重檐，头顶上的繁星点点，星光幻隐幻灭，不知道遥远的天际是否有两颗在悄然升起？

夜静静的流逝，不知不觉间，清晨的第一道光束透过瓦间的缝隙落了下来，落在四周的神像之上，落在神像前的神台身上，落在地面的灰尘之上，也落在江小鱼的脸上。

经过一夜的燃烧，篝火已经熄灭，留下的灰堆中的几点火星。江小鱼的眼睛猛然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投射出的目光却愈发的明亮。想要挣扎着起身，剧烈的疼痛紧随而来，一夜的跪坐让双腿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直到挣扎了几次才终于站起身来。

抬起头，望向远方，透过城隍庙大殿，还有残破的围墙，可以看到远山苍翠。视线尽头，沧浪江的水面折射着初升的阳光，闪耀着波光粼粼。江小鱼一夜并未睡去，身上的疲惫依旧，只是他的精神愈发的清明起来。

走到小环身旁，轻轻的将他抱起，小家伙还在沉睡中，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安心地吧唧了一下嘴唇。江小鱼的目光最后落在脚下的那个钱袋之上，又看了看怀中的小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没有去捡。

下一刻，他的脚步已经抬起，身形穿过城隍庙破烂的大门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只留下城隍庙的大殿的篝火的余烬旁的那个鼓鼓的钱袋静静的躺在地面上。

清晨的阳光下，城隍庙大殿的屋顶上的那道身影同样一夜未睡，目送着江小鱼的身影渐渐消失，不禁摇了摇头，口中轻笑一声：“真是一个倔强的小家伙。”

说着，那人又往口中倒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