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怪人。
江小鱼摇了摇头，而后收回目光，脚下再次抬起向前走去。
由于青州城的大门再次紧闭，想要出来的人出不来，想要进去的人进不去，不少行人和商贾拥挤在入城的官道上相互打听发生了什么。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天盂兰盆节的气息，尤其是沧浪江边，有许多水灯飘到了岸边。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有淘气的孩子去江边比赛捞水灯。当然，若是被家中的家长知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灵魂一说本就是虚无缥缈，不知道这小小的花灯能否引渡逝者到达彼岸，对生者而言恐怕是寄托哀思的成分居多吧。。
过了城南的城隍庙，便看到官道上有一个茶水摊为来往的行人提供茶水。不知道城门会何时打开的人们此时趁机坐下来，偷得半日浮现也还不错。江小鱼本想找个僻静处祭起紫青双剑赶路，耳边一个声音传来：“这位小兄弟，不知道可否陪在下闲聊几句？”
官道上的行人不多，江小鱼见茶水摊位上一个阔面方额，天庭饱满的中年男子正一脸微笑地望过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周围并没有什么其他人。
“这位大叔是在和我说话么？”
江小鱼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分神打量了中年男子一眼，但见其一身长衫，虽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但鬓角有一缕斑白，身上气息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久居上位之人。中年男子身后，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傲然挺立，面色冷漠。两人似乎都不是普通人，周围前来饮茶的商贾和行人见状也都纷纷绕开，不敢坐过去。
“正是。”
中年文士微微颔首，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
“见过两位先生。”
江小鱼闻言虽然心怀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对方声音平和，虽然奇怪为什么会邀请自己，但令人难生抗拒之心，向两人抱拳行了一礼。
“小兄弟，请坐。”
中年文士打量了一眼江小鱼，说话极为客气：“在下洛神，与随从游历至此，常闻青州城是天下繁华之最，特来见识一番。谁料青州城大门紧闭，看来今日是要败兴而归了。在下见小兄弟从青州城而来，正觉无聊，于是出声将小兄弟叫住想要闲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没有的事，晚辈叫江小鱼。”
江小鱼连连摇头称不会，刚坐下便有茶摊的老板端上一杯热茶摆上桌来。
“不知道小兄弟是否是修行中人。”
见江小鱼一脸错愕之色，中年文士随即解释道：“我观小兄弟气宇非凡，故有此一问。”
“晚辈有幸拜入蜀山门下。”
江小鱼一身普通装束，紫青双剑也被他用布包了起来，没想到竟被对方一眼人识破。
“没想到小兄弟竟然是蜀山弟子。”
中年文士闻言脸上多了一丝讶色，再次开口道：“在下闲暇之余也读些神魔轶事，没想到真的会遇到传说中神州修仙门派之首的蜀山剑派弟子，幸会，幸会。”
世人皆知青城剑派而不知其他，听他言中之意似乎听说过蜀山，中年文士再次开口却是让江小鱼心中的惊讶更甚：“不知江小兄弟拜入哪一峰首座座下？”
“晚辈是朝闻峰弟子。”
江小鱼有些吃不准对方的身份，于是神情愈发地恭谨起来，中年文士身后的那个绿袍随从则始终面无表情，对两人之间的谈话丝毫没有异样。
“朝闻峰……。”
中年文士轻声念叨，随即哑然失笑道：“没想到江小兄弟竟是出自朝闻峰一脉。”
中年文士对蜀山的事情信手拈来，让江小鱼不禁怀疑对方是否是正道的哪位前辈并与蜀山的各脉首座有旧，否则不可能对蜀山这么熟悉，于是试探一声：“不知前辈是……？”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反而再次开口道：“蜀山是天下正道执牛耳者，我见小兄弟器宇轩昂，不知小兄弟对如今这正邪之争有何看法？”
此话一出，那中年文士身后的绿袍随从似乎起了兴趣，打量了过来一眼。
江小鱼闻言却是一愣，在他的观念中这么高深的问题向来应该是蜀山各脉首座和掌教真人考虑，况且自己实力低微比各脉首座下的青年俊杰远远不如，更是没想到会有一天会被人问这样一道不是难题的难题，当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唇喏了喏，最终憋出来一句话来：“我还..还没有想过。”
中年文士笑意不减，倒是他身后的绿袍男子眼中透露出的失望之色让江小鱼脸色微烫。
“那小兄弟可知何为正，何为邪？”
中年文士再问一句。
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蜀山门规第一条，也是每一个正道弟子入门时师门的告诫，江小鱼自然铭记于心，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正就是好，邪就是坏，正道中人应当以斩妖除魔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任。”
中年文士闻言并不反驳，而是看了江小鱼一眼：“若是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那个人出于自卫反将对方给杀了，那小兄弟还认为杀人的人是该死还是被杀的人是该死呢？亦或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这…这……。”
江小鱼微微一怔，却是哑口无言，他本不善于言辞，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正邪之争如今恩恩怨怨已纠缠不清，谁好谁坏一家之言何来公断。”
中年文士未理会江小鱼的反应，语气再转：“小兄弟，你可知道你口中的魔教可以追溯至上古轩辕时期，那时修者并无正邪之分。其中有一无极道虽可强纳天地间的灵气，但亦是中正平和，不下于世间任何玄门功法。”
越说中年文士口中越是大有偏袒魔教之意，江小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剧变，望向两人厉声质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若不是两人身上并无半分邪气，恐怕此时江小鱼已经拔剑相向，而旁边的人茶客注意到这边的情形，纷纷望过来，却不敢靠近而来。
“万年来，圣教弟子屡遭正道之人迫害，圣教功法也愈发偏驳，岂不知如今之势，那些所谓的正道仙人功不可没。”
中年文士仿佛没有看到江小鱼的动作，自顾自地缓缓陈述道：“一个人追逐所谓的道义，那个人自然也会被他口中的道义所追逐，最后的结果便是是正是邪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小兄弟可还认为魔教就一定是坏的么，正道一定是好的么？”
且不管那人口中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单是那一口一个圣教，江小鱼即使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紫青双剑猛然出鞘，剑尖直指中年文士和他身后的绿衣男子。
中年文士被人拿剑指着却是夷然不惧，倒是他身后的那个绿袍男子隐隐有些戒备，只听他继续开口，道：“五十年前与蜀山一战，圣教大败，玄武圣使自告奋勇断后为圣教弟子争得一线生机。江涛本是玄武圣使的遗腹子，被我收为关门弟子，但他志不在修炼，来在青州城中娶妻生子，没想到最后……。”
“胡说。”
话未说完，江小鱼已经将他打断，紫青双剑泛起阵阵剑光，想要否定，但是心底总有个声音揭穿他的自欺欺人。
茶铺中的茶客意识到了情况，纷纷躲避一旁，以免牵连无辜，而对面，那中年文士的目光落在江小鱼手中的紫青双剑上，眼中有些复杂：“一个人可以否定自己的未来，但永远无法否定自己的过去，你可以成为任何人，但你只能是自己。”
“住口。”
江小鱼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紫青双剑挥下，却只是斩向了身前的桌子。
一阵哗啦声响，桌子在一片剑光中摧枯拉朽，中年文士的身形丝毫没有变化，只见他深深地看了江小鱼一眼：“是非自有公论，不管你承认与否，答案早就在你心中。”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西域找我。”
言罢，中年文士已经起身，飘然离去。
他身后的绿袍男子同样看了江小鱼一眼，紧随其后离去。
江小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一切都浑浑噩噩，只觉手中的紫青双剑重若千钧，正如那中年人口中所言过去就是过去，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有任何的更改。或许，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青州城外的茶水摊处已经从方才的骚乱之后红恢复过来，宛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插曲。青州城外的沧浪江边，中年文士与绿袍男子凭江而立，默默地注视着沧浪江的江水静静地流淌，一如千百年来那样。
尘世间的每个人有何尝不是历史的长河中毫不起眼的浪花，不知道终将消弭于何方。两人都没有说话，或许种子已经种下，至于能否收获便要看天意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年文士回过声，看到身后一个绿裙少女与黑衣少年的身影走来。
“爹。”
“青龙叔叔。”
绿裙少女停在两人身前，轻声道。
对面，两人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已经带着几分溺爱之色。
“走吧。”
中年文士看了少女一眼，开口道。
“嗯。”
绿裙少女点了点头，与中年文士一起向远方走去。
跟在绿裙少女身后的那个黑衣少年默默地跟上前去，始终不发一言，而那绿袍男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眼中闪过一道冷意，亦是抬起脚步。
再看官道之上，江小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沧浪江中，江水静静地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