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唐府的格局还是如记忆中相差不大，但是五年的时间为这里平添了许多荒芜。脱落的墙皮露出了掩盖的青砖，丛生的杂草有半人多高，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仿佛成了两个世界。唐雪见扶着财叔走在前面，江小鱼和尹天雪紧随其后。

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一个下人，唐雪见指着一处凌乱的角落，不满的道：“现在的下人实在太不像话了，院子里的杂草都快比我种下的花高了，待会一定让我爹好好管教他们。”

似乎发生了什么。

唐雪见一脸气愤，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江小鱼脸上的不安愈发明显起来。

就这样向前走着，又沿着弯弯的青石小道走了一段，然后穿过一道圆形拱门，便来到一处小院内。但见小院不大，但胜在环境淡雅而宁致，门口不远处的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巨大的伞盖将院内的小屋罩在阴影之下，正是昔日那处唐雪见母亲居住过的院落。

小院已经修葺如昔，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遭受过的巨大破坏。即使现在回想起，依然很佩服当初两人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差点闯下弥天大祸。院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就算迟钝如唐雪见者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许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紧接着是屋内人嘶哑的声音：“是老财么？”

声音虚弱而嘶哑，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只是这股熟悉的声音被病痛折磨的早已不复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爹，是我。”

唐雪见脸色剧变，再也无法自持，推门而入，一股重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我是雪见。”

“雪..雪见。”昏暗的房间中，一个看不太清的人影床上躺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那个躺在床上的身影努力着想要坐起身起来。

“爹。”唐雪见一个箭步走到床边，想要将他扶起，入手只觉得那人的手臂犹如枯枝，瘦骨嶙峋。抬头望向那人，但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半分模样，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爹，你怎么会这样？”

“自从小姐留下一封书信想要去十万大山深处的蜀山求仙问道，之后便随江少侠一同失踪，老爷派人找遍巴山镇和十万大山边缘，但一直杳无音讯。老爷无心打理生意，心郁气结之下身体也每况愈下，现在更是身染重病，请了很多大夫都......。”见到自家老爷如此，老者从门外进来，说着亦是数度哽咽。

自从唐府一家之主病倒以后，唐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后来索性交给了一个同族的子侄辈的去打理。家里的下人也大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个老妈子来做些烧水做饭的活。

“老财。”唐父低声喝止却又引起一阵咳嗽，他强打着精神拍了拍唐雪见的手背，一脸欣慰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是雪见不好。”唐雪见闻言更是泪如雨下，短短五年的时间，昔日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瘦成如今的瘦骨嶙峋的模样。

此时，江小鱼还有尹天雪也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这番情形同样默然不语。江小鱼轻叹一声，不知道唐雪见是否会后悔当初的任性。

过了许久，唐雪见才止住了泪水。唐父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爹又没有怪你。”

为了防备游历的弟子受伤，下山的时候皆有带蜀山炼制的解毒丹还有大还丹以备不时之需。考虑到久病卧床之人虚不受补，只能碾碎了一点一点冲水由唐雪见喂他服下。

待唐父脸上多了些许的血色，想要挣扎着起身。唐雪见见状就要伸手帮忙，却听自家父亲微微一笑：“你还是带着两位仙长去客厅休息，这里有老财在。今天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唐某感觉病痛一下子十分去了九分。”

“去吧。”在唐父的再三安慰下，唐雪见心中满是担忧，但还是依言带两人去客厅休息。

随后唐父在财叔的搀扶下也来到客厅，听唐雪见这五年见闻。他得知自家女儿拜入蜀山门下，甚得夕瑶峰首座水月大师青睐，更是得到仙家至宝蓝琊剑，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不过饶是如此，聊过几句之后，他还是抵不住身体的虚弱不得不回房休息。唐雪见执意留下来照看，而两人则是回到财叔准备的客房。

夜色降临，月如圆盘遥挂天际，虽不及蜀山那般明亮，但也带着些许凉意。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会引多少人辗转反侧，江小鱼亦是无心睡眠，身上披了一件外衣，他已推门走了出去。

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间便看到唐府的池塘在前方。

前方小道幽深，池中的荷花依旧，夜风细细，吹来淡淡泥土的气息，直到脚下停在一株不知名的花前。月光留恋花枝为它披上了一层银辉，娇小的花瓣上一颗露珠晶莹剔透，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一如昔日有家粥铺院中的水仙花。

不知鲜花有灵，是否也会有喜怒哀乐？

江小鱼伸出手将花瓣上的露珠拭去，却是不由得轻叹一声，昔日的一切涌上心头，竟是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或许是蜀山的月光太过清冷，让人不自觉地忘却凡俗中的过往，亦或是今天发生的一切才是独属于尘世的悲欢离合。

而记忆中的青州城又变成了何种模样？

有飞鸟掠过，在月下留下一道阴影，江小鱼忽然心有所觉抬起头，但见对面的亭榭下一道女子的身影在那边不知伫立多久。

是天雪师姐。

江小鱼看清女子的身影，女子也望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天雪师姐什么时候也能和师父释怀？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江小鱼感觉到一双手臂穿过腰间，紧接着是少女柔弱的身体连带着脸颊贴在自己的后背处，仿佛想要感受他的温度。

“唐叔叔睡下了么？”

再抬起时，对面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江小鱼收回目光，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受到身后人的无助和彷徨，不由地口中再叹一声，轻声道。

话音落地，身后女子的头轻轻点了一下，江小鱼正要放下心来，又听到女子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小鱼。”

“嗯？”

“我想要留下来，但是爹不让，我不想惹他生气。”唐雪见的声音中充满了忧伤和迷茫：“我是不是应该坚持留下来？”

“唐叔叔只是不想让他成为你的累赘。”江小鱼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只能轻声宽慰。

身后人没有回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寂静的夜色下流淌的是愁绪和心事。古语有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待他轻呼唐雪见的名字才发现心力交瘁之下她竟已睡着了。夜深寒重，江小鱼只得小心翼翼地解开的她的双臂将她抱起，沿着来时的小径走去。

翌日，清晨。

“小鱼，该起床了。”江小鱼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鼻子处痒痒的，伸手正要去挠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他缓缓睁开双眼，但见唐雪见拿着一根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羽毛，神情虽然还有些憔悴，但已经不再那么伤心欲绝。

昨晚，他将唐雪见抱回了自己房中，然后他则在桌子上趴了一宿，醒来着实让人有些腰酸背痛。不过，在看到熟悉的那个唐家大小姐又回来了，他心中亦是感到高兴。

“快点，天雪姐姐早就起来了。”江小鱼正要伸一个懒腰，已经被唐雪见拉了出去。

简单的吃过早饭，但见经过一夜的休息，唐父脸上的衰败之气大为减轻，在唐雪见的陪伴下已经可以在院中走了好大一段距离。父女谈心，直到正午，若是放在以前必然是老怀欣慰，好在这份成长来的虽迟，但未太晚。

唐雪见离家归来，唐父也病情好转，双喜临门之下，财叔一早便出去买了肉和菜，让府中的老妈子准备了一桌丰盛，更有唐府珍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古籍《南方草木状》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物”。地藏佳酿十八载，清颜如酒齿留香，一打开酒坛，必是香气扑鼻，色浓味醇。

席间，但见唐雪见一脸笑靥，为唐父夹菜擦汗，俨然一副小儿女在父亲膝下承欢的模样。唐父开怀之下，便不顾唐雪见的反对让人拿来一个杯子满了一杯女儿红，起身道：“雪见她娘死的早，我又因为常年忙于奔波，对她疏于管教，才养成了她如今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惹出了不少麻烦，在此，唐某要感谢小鱼贤侄以及这位尹仙子一直以来对雪见的照顾，唐某先干为敬。”

两人闻言连忙站起来，连忙举起手中的酒杯回敬。

唐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然又是一阵咳嗽，惹得唐雪见连忙轻抚其背，口中不满地抱怨他不该逞强，但是唐父浑不在意，坐下还忍不住调笑道：“丢了一个小丫头，换回来一个女仙人，唐某做生意赚的最高兴的还是这次，这坛女儿红看来是没必要留了。”

唐父的心病主要是唐雪见，如今见她平安归来，经过了一夜休息，眼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但是由于久卧病床，眼眶深陷，一身精气油尽灯枯已经伤了根本，头发花白犹如耄耋老者，唐雪见此刻却是半分高兴不起来，闻言泪珠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江小鱼见一旁的这位天雪师姐脸上升起一丝殷红，显然是第一次喝酒，下一刻便看到她手中多了一个玉匣：“这是我偶然的到的一颗清凉珠，常年戴在身上有滋养身体的作用。”

“这颗宝珠仙子随身携带，必定对仙子很重要，唐某万万不能......”唐父连忙出声推辞道。

话未说完，一旁的唐雪见已经将它接在手中，一脸郑重地道：“谢谢天雪师姐，大恩不言谢，日后师姐有事，雪见必定竭尽全力。”

唐雪见坐回自家父亲身旁，见他脸上多了一些莫名的神色，似感伤，又似欣慰，正要询问便见唐父转过头来，语气颇有感慨：“没事，爹是高兴的。看到你长大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看到你娘也无憾了。”

唐雪见闻言又是眼圈一红。

尘世如潮人如水，空室难见几人回。

最是孤寂老人心，望眼欲穿盼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