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官居一品

官服？

冯素贞被眼前这一片绯红迷了双眼，目光逐渐开始涣散，思绪飘向远方。

遥想当年，她……

为救父亲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状元帽配蛟龙袍；

帽插宫花好新鲜；

她也曾，赴过翰林宴；

她也曾，打马御街前；

众人齐夸潘安貌；

不知状元是女郎。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似乎又鲜活了起来。

冯素贞念及此处，心中不禁惆怅。现如今的她，不过一寻常村妇，生活虽平静，却毫无变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复一日。

说到底，不过是在重复相同的一天罢了。

第一天，起床，梳洗，买菜，劳作，吃饭，梳洗，睡觉；

第二天，起床，梳洗，买菜，劳作，吃饭，梳洗，睡觉；

第三天，起床，梳洗，买菜，劳作，吃饭，梳洗，睡觉；

……

第一百天，起床，梳洗，买菜，劳作，吃饭，梳洗，睡觉；

今天依然在重复昨天的事情，这就是生活？

这样的生活，这样不断重复第一天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冯素贞，你愿意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

……

不愿！

既然如此——

“何不效仿孟丽君，一展才华入朝堂。”公主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唤醒了冯素贞。

“公主，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冯素贞的心开始躁动，快要安耐不住了。

“啊，什么？不是不是，刚刚那不是我说的，是这封信上面写的。”

公主将手里的信封亮给冯素贞看，封面上写着十四个字：

何不效仿孟丽君

一展才华入朝堂

“何不效仿孟丽君，一展才华入朝堂。”冯素贞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这什么孟丽君的，到底是谁啊？”公主问道。

“孟丽君，她是前朝才女，女扮男装考科举，高中状元，后来成为一代良相。”

“哇，那么厉害，岂不是和你一样？”这时，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打趣道：“那……她，有没有，也被皇帝招为驸马？”

冯素贞瞧对方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

“天底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孟丽君可没当驸马。”

“哦……那她作为状元，就没有被其他人惦记？”

“有，她高中后不久就被当时的宰相看中，将女儿许配给她了。”

“嘿嘿嘿，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没人惦记，那他们成亲了吗。”

“成了。”

“又被我猜中啦~”

“那真是恭喜了啊。”

“后来呢，后来呢，成亲当晚露馅了吗？”

“也说不上露不露馅，因为宰相千金与孟丽君早已认识，所以他们一见面就相认了。”

“这故事不对啊，我和你也早就认识了，我还打过你比武招亲的擂台呢，那你怎么不和我相认，难道你怕我会告发你？”擂台后她就坦白了自己的女儿身，以免闹出乌龙，瞧她这个公主多光明磊落。

“咳咳咳……不是在说孟丽君么，怎么扯到我们身上了。”

“你别打岔，快说，为•什•么！？”

“公主你怎么忽然站起来了，你别激动，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就不坐下，你给我说，不说我就……我就……我就把屋子全拆了！”

眼看着公主即将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冯素贞无奈的摇摇头。

“好吧，我说，你快把架势收起来。”

“这就对啦，你说吧。”

“其实……”

“嗯？”

“就是……”

“是什么？”

糟了，理由编不出来了。

“嗯……说来话长……”

“姓冯的！！！”公主怒气持续上升中，即将爆发。

完了，再不想办法，屋子就要被拆了。

此时冯素贞灵光一闪，计上心头。说时迟那时快，冯素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公主紧紧抱住，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天香……”冯素贞极尽温柔，低声呼唤。

“唔~”怎么回事，脸上好烫。该死的冯素贞，你是不是趁机下毒了。等等，这是不是第一次？

第一次，被冯素贞主动抱住，紧紧的，抱住。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好不好~”冯素贞用蛊惑的话语，不断侵蚀对方的视听。

“嘤~”耳朵，好痒。看来她真的中毒了，不知道有没有解药。

“咦？你的脸，好烫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冯素贞急忙松手，紧张的左右查看。

“我我我……你你你……”明知故问，冯素贞，大坏蛋！

“我去给你打盆水来，你等着。”话音刚落，冯素贞就没影了。

“冯•素•贞！”可恶，居然脚底抹油，跑了！

•

呵呵~好日子到头了吗？

隐居这种事情，果然不会顺顺利利的呀。

李兆廷本以为公主送完东西后就会离开，没想到她居然留下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饭后，三人将木箱里的东西轮番讨论了一遍。

“素贞，皇上的那封信，你怎么看。”李兆廷直入主题。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不止封面题字，信封内更是惊喜——圣旨、通关文牒、官印、任命书、令牌，一应俱全。”冯素贞轻笑一声，叹世事多变。

“多好，你看，皇兄什么都为你准备齐了，你只管走马上任就行。”公主笑道。

“走马上任，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李兆廷皱起眉头。

“能有多复杂，不就是当个官吗，又不是没当过。”连驸马都当过的好不好，公主在心里补上一句。

“公主，出发前皇上有对你说什么吗？”冯素贞问道。

“没说什么啊……嗯……哦，对了，皇帝老哥似乎一直在念叨什么，播州，什么杨龙，还有其他什么的。那些我都听不懂，你知道我从来不理官场那档子事的。”

“播州？”李兆廷反复念叨，若有所思。

“杨龙？”冯素贞揉揉额头，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

“你知道什么啦，快说啊。”公主催促道。

“播州土司——杨龙！”冯素贞一脸正色，掷地有声。

“是他！”李兆廷惊呼。

“什么什么，土司？”公主完全摸不着头脑。

“土司，就是百姓口中的土皇帝。”冯素贞知道公主只喜欢习武，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官场，所以特意为其解说。“土司是世袭制，死后官位传给儿子，代代相传。”

“天哪，这土皇帝那么厉害，朝廷就不怕他们叛乱？”

“朝廷才不怕，怕的是皇帝。”李兆廷横插一句。

“所以，皇上为什么派我去播州，答案已然揭晓。”冯素贞一边用手把玩官印，一边说道。

官印小巧，恰能一手掌握，方便随身携带。必要时还能放在怀里，便宜行事。

“平定叛乱？”公主一付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实在想不通，文武百官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找上了冯素贞。

“播州杨龙又没造反，去平什么叛？”李兆廷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平叛，那去播州干什么？”公主问道。

“土司造反，才需要派兵平叛。现在杨龙没反，而皇上又派我前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冯素贞单手托腮，眼中藏着笑意，故意卖个关子才道：“调查”

“也有可能是监视啊。”公主有些不服气。

“你看这官印上面刻着什么——金鹰卫指挥使•冯素”亮出手中的官印，冯素贞继续说道：“要监视，可以派一些金鹰卫百户去，何须派一品大员亲自前去。”

“杀鸡焉用牛刀，的确，金鹰卫指挥使官居一品，不可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监视。”李兆廷十分赞同冯素贞的观点。

“懂了，监视是长期的粗活，调查是短期的细活。嗨，原来是这样。”终于把头绪理清了，公主开心的拍拍手。

“还有，如果要平叛，皇上又怎会不给我兵符。”冯素贞朝着公主笑了笑。

“冯素贞，你嘲笑我。”公主板着脸，写满不开心。

“不敢不敢。”此时冯素贞眼中笑意盈盈。

“哼——”公主别过头去，眼角时不时偷瞄一下。

•

夜已深，是时候歇息了。

冯素贞家中简陋，为了不怠慢公主，李兆廷提议：将家中唯一的木床让给公主歇息。

岂料公主却提议：让冯素贞守在床边，彻夜保护她的安全。

不，这个提议我李兆廷不同意！

然而公主的提议合情合理，李兆廷根本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公主，这不太好吧。”李兆廷急得满头大汗。

“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挺好。”公主将头高高抬起，斜视李兆廷。

“寒舍简陋，你和素贞共处一室，实在太过拥挤。”语毕，李兆廷特意朝冯素贞不停使眼色，希望冯素贞能开口拒绝公主。

冯素贞假装没看到，扭头看向窗外。

“李兆廷你眼睛眨啊眨的，是困了吧，赶快去睡觉啊。”公主朝李兆廷甩甩手，催促道。

“睡觉……我去哪儿睡……”李兆廷满腹委屈，无处说。

“兆廷，我将柴房打扫干净了，今晚委屈你了，将就一下吧。”冯素贞柔声道。

“只好如此。”李兆廷依依不舍的朝冯素贞瞥了一眼，便离去了。

冯素贞凝视李兆廷那落寞的背影，长叹一声，心生愧疚。

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冯素贞，你已为人妇，忘了吗？

天香贵为公主，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不知道吗？

“冯素贞，你在那傻站着干什么？”

“没什么……”罢了，随缘吧。冯素贞叹了一口气，将脑中的各种声音抛出。

“喂，姓冯的，你今日还要读书百遍吗？”公主倚在床沿，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人。

往事如流星般一闪而过，最后掉入冯素贞内心深处的那片池水里，激起波澜无数。

此情此景，犹如回到了当年。记得在府邸，她们便是如此。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以读书为借口，躲过了一夜又一夜。如若不然，光是一夜同眠，想不露馅也不行。

“公主……”冯素贞触景生情，心中的万般无奈最终化作相思泪，缓缓落下。

“你——”公主见冯素贞落泪，心头一紧，连忙起身，疾步奔向眼前人。

此时此刻，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尺之隔。

冯素贞，你实在太欺负人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掉眼泪呢，是在以退为进吗？

公主想帮忙将眼泪拭去，可她刚抬起右手，立刻又放了回去。

现在的她，还能帮冯素贞拭去眼泪吗？她还有这个资格吗？

要知道，眼前的冯素贞，已经不再是她的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