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潮涌动

冯素贞见驾车人非比寻常，不禁好奇起来。眼下这条路通往播州城，一路上她遇到过不少镖车与商队，却从来没见过寻常百姓驾车而来。

莫非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人多了几分猜疑，少了几分信任。

敢明目张胆的来，不可能的吧，是她想多了。

“这位兄台，不必介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都在此处避雨，便是有缘。”冯素贞礼节性的向对方作揖，同时趁机打量对方。

手臂有淤青，衣服有裂缝，似乎经历过战斗，难道是遇到猛兽袭击？

“兄台客气了，在下马千程，这厢有礼了。”说罢，马千程下车后行了一礼。

“在下冯素，有礼。”

“马兄，我看你的马车装饰颇为奇特啊，这装饰的布条好似被刀砍过似的，是不是最近流行的什么装饰风格？”李兆廷凑过来，对马千程的车充满好奇，四处打量。

“让各位见笑了，这哪里是什么装饰风格，是被一群小毛贼砍的。”

“毛贼？你在路上遇到劫匪了？这可不得了，还好你没事。”李兆廷拍拍自己的胸脯，似乎受到了惊吓。

“没事没事，一群虾兵蟹将而已，几招就被我打跑了。”马千程豪爽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马千程的车厢内忽然响起女人的咳嗽声。

“有人？”公主凑过来，眼珠子开始打转。“她似乎受伤了，需要帮忙吗，本大侠最喜欢助人为乐。”

“多谢姑娘关心，车内是我表妹，她受凉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风寒也不可小觑，我车里有些治疗风寒的正柴胡药丸，我去给你拿，请马兄稍等。”冯素贞说完，转身去拿药，接着将药递给马千程，语重心长道：“马兄，这包是正柴胡药丸，这包是金疮药，你拿好。”

“谢谢，冯兄此恩，我记下了，他日有缘再见，必定报答。”

随后，众人闲聊了一会，待到雨停之后，冯素贞一行人先行离开，与马千程辞别。

留在原处的马千程，看着冯素贞的马车渐行渐远，会心一笑。

“看来他们是良善之人，冥冥之中我们替他们挡了一劫，倒也值得。你觉得呢，表妹。”马千程扭头望向车内，笑得憨态可掬。

“千哥哥，你认为我们遇到的那批杀手是谁派来的？”

“当然是杨龙，这里是播州，他的地盘。除了他，还有谁敢杀人。”

“目前看来，的确有这个可能。”

“只是有可能？表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

“希望冯素他们能平安吧，毕竟我们也只能帮忙挡住一次，接下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

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冯素贞一行人终于抵达播州城。

播州城坐落于播州的西北方，四通八达，水路、官道皆畅通无阻。杨龙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他的铁腕统治下，播州的黑白两道被其治理得服服帖帖。正所谓：顺者昌，逆者亡。

杨氏一族历经七百余年，将播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传到杨龙这代，播州已经变得极其富饶，堪称“鱼米之乡”。

仅仅是田庄就有两百余处，每年收获粮食八百万石，足够养活二百万人。当下播州人口约一百五十万，用每年收获的粮食养活整个播州的百姓，绰绰有余。

除此以外，林场、猎场、渔场、牛羊场、银矿、铁矿、冶炼厂、茶园、果园、菜园，星罗密布，应有尽有，可自成一国。

“这个杨龙那么厉害啊！”公主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听冯素贞讲述播州的故事。

目前三人暂时在播州城内的一间客栈落脚，此时，他们正坐在客栈大堂的木凳上等着伙计上菜，闲暇之余，冯素贞与他们二人聊起了杨龙。

“不厉害又怎么会被皇上忌惮呢。”李兆廷似挑衅般的撇撇嘴。

“总之，小心为妙。这里不是京城，天香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性而为了。”冯素贞伸出食指，对着天香摇动，仿佛在说：不可以哟。

“行了行了，本大侠知道了，以后收敛点就是了。”公主嘟着嘴，眼里满是委屈。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可恶。不就是偶尔任性了一点点嘛，就一点点而已，一点点，应该只有一点点吧？恩，真的只有一点点！

“你若真能做到，到时候我给你送份大礼。”冯素贞宠溺一笑。

“我才不要什么大礼，金银珠宝我不稀罕。你若有心，就帮我做件事。”公主眼中充满期待，内心蠢蠢欲动。

一旁的李兆廷见二人眼神，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嗨，你都没收到礼物，怎么知道稀不稀罕啊。我相信素贞给你的礼物，绝不会是什么金银珠宝那种俗物。”李兆廷开始打哈哈，他并不希望话题随着公主那句话而继续下去。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冯素贞见二人同时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顿时如坐针毡。

很明显，李兆廷不希望她答应公主的提议，而公主那热切的目光，又让人不忍拒绝。

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素贞/姓冯的，你说呢？”二人异口同声。

“我……”冯素贞被二人死死盯住，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一颗又一颗，犹如雨后春笋般络绎不绝。“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有。”语毕，冯素贞起立，撩袍，疾步离去，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

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但是，逃避可以远离问题。

事到如今，除了逃，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是青梅竹马，缔结婚约之人；一个是百日夫妻，朝夕相处之人。

二人皆对她情深义重，她又怎么忍心伤害。无论是谁，她都不忍。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今夜，月朗星稀，偶有强风拂过，扰人清梦。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冯素贞三人各住一间房。李兆廷对此愤愤不平，便早早的睡了。公主对此非常满意，很快进入梦乡。冯素贞满腹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在寂静的黑夜中传来“咚”一声脆响，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冯素贞听见异动，立刻警觉起来。

“有人揭瓦！”冯素贞立刻抬头，只见月光透过一处缝隙射到屋内，随后便有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冯素贞来不及将衣带系好，伸手一抓，随意披着件外袍，便追了上去。客栈的房顶不高，只需脚尖轻点地，施展轻功，一跃而起便能到达。

冯素贞站在房顶，眺望四周，不断搜寻人影。

“属下参见大人。”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冯素贞闻声回头，结果不出她所料，果然是帝江。

而在帝江脚边，则躺着一具“尸体”，全身黑衣打扮，身无长物。

“什么情况？”冯素贞边说边朝着“尸体”走过去。

“回大人，属下发现客栈内有形迹可疑之人，试图上梁揭瓦，目标正是大人的房间。”

“他死了？”冯素贞伸手探向“尸体”的脖颈（颈动脉），从指间传来的跳动告诉她，人还没死。

“属下不敢擅作主张，此人是死是活，全由大人定夺。大人若想他死，属下这就把人埋了；大人若想留活口，属下随时听候差遣。”

帝江的用意，冯素贞尽收眼底，心领神会。帝江之所以把人制服而不是杀掉，一则展现他的功劳与价值，二则展现他的忠心，三则展现他的聪明机警。

一个又能干又忠心的下属，又有那个领导会不欣赏呢？

“你做得很好，留个活口探出消息比多一具尸体更有利。”

听说金鹰卫的诏狱里多的是让人开口的刑具，普通人受不住几次就全招了。冯素贞想到这里，哀叹一声。既然敢当刺客，相比你早已经做好被反杀的觉悟了吧。究竟是谁想对她下手，这件事必须弄清楚。

此时，一阵清风袭来，冯素贞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更深露重，还请大人保重身体。”

“知道了——嗯？”不知不觉之时，冯素贞肩上竟多了一件外衣。

“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大人赎罪。”帝江双手作揖，低眉顺目，令人无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下不为例。”帝江这衣服是什么意思？冯素贞顿感头大，这个人不简单，能在不知不觉间靠近自己，还有多余的时间披上外衣。

“大人，您委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帝江从怀里抽出一折牛皮纸，双手呈上。“这里是房契与地契，还有剩余的宝钞。”

冯素贞接过牛皮纸，打开一看，里面还有数张宝钞。眼前的一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宝钞还剩一半有余，播州的田地竟便宜如斯？”冯素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面上的地，不可能如此便宜，便宜的地，都是见不得光的。”

“你的意思是，这地，是被人隐藏起来的，朝廷不知情？”

“自太祖之后，朝廷从未再次丈量田地，自然不知道哪些人的地多了，哪些人的地少了。”

“土地兼并，自然是官绅的地多了，农户的地少了。”

“大人英明。”

“清丈田地（重新丈量天下田地），这种能增加税收的好事，皇上何尝不想。奈何困难重重，无法施行，只得作罢。”

“今时不同往日，大人何不给皇上奏疏，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还不是时候……如果选择在此时上书，我会立刻变成满朝文武的眼中钉，与此同时，还会将上书驳回。”

“这是为何，大人做的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利国利民——不利官绅。聪明如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满朝文武，谁家没有田地，难道他们没有隐瞒？清查田地，就等于往百官的钱袋里抢钱，文武百官能答应？”

江山，是皇上的江山，可是治理江山的人，是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