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黄色军服，五角星大檐帽，胸前写着部队番号，背着子弹带和弹夹，裹着绑腿，背上是行李鞋子和工兵铲，打着雨伞的战士们行走在山路上。

雨下得很大，路上十分泥泞，队伍里没有人说话。

这让路边的对话显得十分清晰。

孙大安整理着孩子身上的行装，并把几个银元放在了他的口袋里。

“津贴装好，银元是叔给你的，找到人该花钱就花钱。”

黄彬，十四岁，除了和战士一样的装束以外，还有一个绿色的书包。年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很亮。

“枪要收好，自己警惕一点。山里的土匪多，知道你的身份会非常危险。你家里独门独户，去看看，如果没人就去大田村，哪里有民兵。亲人慢慢找，找不找得到，给你一个月回部队。”

孙大安揉了揉小家伙的头。

“其实你回不回去都没关系，家里可能都没人了。”

黄彬垂下眉眼：“我要回去。我娘可能还在家。”

孙大安叹了口气：“你叔我是没亲人了，都死光了。参加革命，就把命给了部队上。你娘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但是你在延城还有一个娘，一个妹妹。”

黄彬摇头：“她不喜欢我。”

“哪能不喜欢你呢。不过没关系，你还有你叔我，还有部队。”没有否认后母的身份，这让孙大安感到了几分欣慰。

蹲下来给孩子紧了紧绑腿：“这里虽然成立了政府，但是还在打仗，土改也没有搞。本来不应该放你回去的。但是你年纪还小，不能一直在部队待着，总要上学。部队会办一个高小，到时候，你就回来上学。你就是我儿子，知道吗？”

黄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部队的速成高小是为像他一样的小战士准备的，他一直不专心读书，是因为他要读的不是高小，也不是初中，而是高中。

孙大安揉了揉他头上有些大的帽子：“去吧，早点回部队。驻地你知道，一两年动不了。”

黄彬就笑了，露出了白白的牙齿，打着雨伞，挥了挥手，挎着和他人差不多长的步枪消失在了雨雾之中。

1950年4月，还有一个月，黄彬十四岁。

黄彬的父亲黄承宗1938年参加革命，1942年因为身份暴露前往延安，1943年到部队，一直和孙大安在一起。1947年，孙大安是连长，黄承宗是指导员。1949年，孙大安是团长，黄承宗是政委。可惜9月份的时候，黄承宗牺牲了。

黄彬是1945年的时候，被地下组织送到延城。那时黄承宗和杨瑛结婚已经一年多了，生了一个女儿，因为正是燕子回归的时间，所以叫做黄燕。1946年，十岁的黄彬被接到了部队，成为了勤务兵和编外战士，行军打仗一直到现在，连队的人都换了几批，黄彬很幸运地没死，成了一名老兵。

去年，当了小班长的黄彬知道父亲被围，带着班里的战士回去救人。人没有救回来，因为违反军令被撤成了普通战士。之后病重差点死掉，病愈之后情绪一直不稳。今年开春，老家土匪被蒋匪收编，还打起了游击战。作为家乡人的孙大安被派回来剿匪，黄彬自然也跟着部队回来。

黄彬想回家看看，她的母亲叫孙月娥，是孙大安很远的亲戚，虽然在黄承宗离开后不久就改嫁，但是十分疼爱他。

孙大安从当地政府打听了一下，听到的消息是孙月娥已经失去消息很多年了。孙大安没有对黄彬说实话，但是他没想到黄彬也没有对他说实话。

十万大山，山高林密。

观音庙山，是因为山上有个寺庙而得名。据说以前里面有个观音神像求子十分灵验，现在自然是没有了。

山下曾经有一个村庄，叫做观音垱。这里曾经住着几十户人家，主要是孙家和黄家，不过被土匪和蒋匪杀绝了。

前往观音垱的山路上长了一人多高的草，如果不是地上的石板路，任谁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条路。

黄彬就站在一条上山的路和下沟的路上，看着观音垱方向，充满了回忆。

黄彬的母亲是父亲的童养媳，父亲到城里读书，并不喜欢母亲。只是因为地下工作原因，还是回乡和母亲结婚，生了黄彬。

父亲在去延城之前就在大田村教书，后来在县城教书。到县城的时候，因为局势非常紧张，所以和母亲假离婚，和同样是是地下党杨瑛假结婚。但是不久两个人的身份都暴露，父亲和杨瑛逃走。

母亲和黄彬被关进了监狱，是后父曹华把他们救了出来，或者说以买小妾的理由给买了出来，母亲就成了曹华的小老婆。曹华也是地下党，在一次行动中暴露，一家子都被杀了，曹华和母亲也下落不明。

黄彬就是这个时候被人送到了延城。

父亲和杨瑛假结婚弄成了真结婚，还生了一个妹妹。已经懂事了的黄彬非常生气，天天和杨瑛闹别扭，所以才有黄彬小小年纪到部队的事情。

黄彬没有告诉孙大安，他知道这之后几十年的事情。

后来，因为黄彬，孙大安和杨瑛有了一些联系，一来二去看对了眼。于是结婚，黄燕还是成了自己的妹妹。

兄妹俩从小不对付，小的时候是黄彬对黄燕不好。大一些后，黄彬还是很珍惜这个妹妹的，但是黄燕却开始对黄彬百般刁难。反正兄妹俩是吵吵闹闹一辈子，到了老的时候关系才缓和起来。

也只有黄彬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曹爱芳，现在可能就在山沟里的土匪开的黑店里。

前世，黄彬一直在部队，直到受伤复原，主动要求回到了老家。

曹爱芳小她十岁，因为是养女，被家里人欺负的不行。养父养母一个是土匪一个是土匪婆，成分不好自然被外人欺负。所以那时她是一个面黄肌肉，衣服破烂，脏得要死的小可怜。偏偏这个小可怜天生聪明，学习还很好。所以回乡在乡政府工作的黄彬就经常帮她。

后来十六岁高中毕业的曹爱芳当了知青。

而杨瑛因为有家里有人去了匪岛而受到审查，已经离开了部队的孙大安不肯和杨瑛离婚，于是两个人都下放了。黄彬的身份虽然没有问题，但是也被派到了观音垱知青点当连长。

后来知青们建了观音垱林场，黄彬就是场长。已经快要三十岁了的黄彬到了不得不结婚的时候，于是就和曹爱芳结婚。

黄彬是什么时候知道曹爱芳是自己的妹妹？

那时结婚纪念后的事情。

黄彬苦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镯子，这是一个绿色的，缠枝手镯，原本是一对，父亲保存着一只。不过前世，黄彬并没有拿到这只镯子，而是被后母收藏了起来。直到后来杨瑛恢复工作，来看自己孙子的时候，才大吃一惊。因为她认出了曹爱芳手腕上的镯子，那是黄彬父亲和母亲的定亲信物。

木已成舟，黄彬虽然暗中向岳父岳母求证，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但是杨瑛和黄彬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曹爱芳，因为对自己的真实身世一无所知的她，沉浸在丈夫和儿子的喜悦之中。虽然之后，夫妻俩再也没有要孩子。

黄彬抬头看着山上雨雾中的森林，有些想哭。

重生回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曹爱芳是个好女子，天底下最好的妻子，但是可惜她是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