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因为儿子衣锦荣归，富贵娘这两天的脾气也长了不少，但是一听说富贵要去乡卫生院，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多年来已经孱弱惯了，卫生院毕竟也是官家，自古民不与官斗，上次就是因为富贵逞刚强，搞的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好容易挣扎了回来，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对于母亲的担心，富贵确实胸有成竹的，笑着劝母亲道：“娘，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富贵娘见富贵执意要去，情知拦不住，只得由着他，三番五次的说：“要是人家是在钱不称手，不要耍性子。”说着，又抹了眼泪。
富华笑道：“娘你这是干甚哩，又不是生离死别。”
富贵娘现在最听不得这个“死”字，于是追着富华打，富华笑着，围着富贵躲避。
出了院门，富华见门口停了一辆“牧马人”，富贵打开车门就上去了，富华也赶紧上了副驾，笑着问：“哥，省城的车牌啊。”
富贵道：“行啊，认得是省城的车牌。”
富华颇为自傲地说：“那是，再咋说也在省城住过几年啊……”没想到这么一说，把自己带进了伤心地儿，又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的窘迫，只得转变话题问：“哥，也没见你开这车回来啊，咋就在咱家家门口了呢？”
富贵轻描淡写地说：“哦，知道我要用车，一大早就帮我送过来了。”
富华说：“人家大老远送车来，咋也不请人到家喝点水啊。”
富贵道：“不需要，都是生意。”
富贵开车到了乡上，然后直奔乡卫生院，下车时抬头看了一下卫生院的三层楼——儿时觉得很高大气派，现在看上去却破败不堪，于是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破。”
说着抬脚就往里走，富华跟随其后。
才到大堂，就看见飘过去一个白大褂，富贵一把拦住，居然是张九峰，就问：“院长办公室在哪儿。”
张九峰笑着打了招呼，说：“三楼，我带你去吧。”
富贵说了声“有劳”，张九峰就走在前头，富贵两兄弟跟着。
上了三楼，靠楼梯第二间办公室挂着“院长室”的牌子，张九峰在半掩的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推开，笑着，有点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孙院长，有人找。”随后一转身，对着富贵又是一笑，飞快地下楼走了。
孙院长看上去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微胖，但脸宽，所以显的很胖，他见富贵器宇不凡，穿着富贵，自然也是很客气，问：“请问您……”
富贵当然是不客气，直来直去地说：“我叫丁富贵，丁富蓉的弟弟，这次来问一下我姐赔偿费的事。”
孙院长脸色突变，但几乎是立刻又恢复了状态，笑着赶紧让座，还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沙发有点旧了，这都是三朝元老了。”
富贵倒是不嫌沙发破旧，很随意的就坐下了。
孙院长又拿起直线电话让人倒茶，富贵摆手道：“孙院长是吧，不用客气。我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我姐的赔偿来的。其实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呢，到也不在乎这几万块钱，只是这是我姐的命啊，我必须得弄明白喽。”
“理解理解。”丁院长连连点头说：“上次去县里卫生局开会，万局长在会上也说了这事，前些日子，九峰他们回来也说了。虽说我们院里经济困难，但是知错必改也是我们的服务宗旨，所以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还是把钱给您凑齐了，我这就打电话，让财会把钱送上来。”
“不急不急。”富贵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富华没想到事情居然办的这么顺利，又听孙局长提到万局长，心中不由得对哥哥又起了几分敬佩——原来早就做好了准备啊。
孙院长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四十多岁，高瘦，浑身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女人，提了一个包。
她先把包放在孙院长的办公桌上，然后打开包，拿出四叠钱来，其中一叠要薄一些。
高瘦女人笑着，却比哭还难看，解释道：“上次的事，总共的款项是四万五千，之前已经支付了八千，这里是三万五千，你们点一下。”
她说话很小心，只提前，却不提医疗事故这档事。
富华气不过想说，又见富贵没点动静，也只好闭嘴不谈。
富贵的眼睛都没往那堆钱上看一眼，他的手在手杖顶端的圆把手上抚摩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叹了一口气说：“数啥啊，我不信咱们忒大个卫生院，还能坑我这点命钱？富华，去把钱收了。”
富华立刻跳起来，把那堆钱捧在手里，却又不知道往哪儿放，左看右看，最后还是那个高瘦女人说：“我去给你找个饭盒来，外面用胶布一缠，妥妥的。”
卫生院，特别是条件差的卫生院，最不缺的就是铝合金饭盒了，作为专用的代用品用来装消毒的针头什么的，另外也可以直接上蒸锅做消毒容器。
高瘦女人用孙院长桌上的电话打了一个电话，不多时就上了一个女护士，拿了一个铝合金饭盒和一卷橡皮膏，富华接了过去，打开盖子就往里面装钱，然后撕开橡皮膏就开始上封，富华是真不客气，把个铝合金的饭盒活活裹成了一个橡皮膏的饭盒，又找高瘦女人要了一个塑料袋，层层的裹了，这才算放心。
就在富华裹饭盒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让人烦躁的发动机声音。
声音虽然在院子里停下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女人的哭喊咒骂和男人焦急的呼喊声。
“这又给我惹了什么事儿啊！”孙院长先是往窗前凑过去一看，随即转头对富贵说：“不好意思丁先生，好像来急诊的，我得下去看看。”说着，也不管富贵啥反应，逃瘟神似地就出了门。
“急诊，急诊你治得了吗？”富华嘀咕了一句，高瘦女人听了，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高兴。
富贵用很小的动作对着富华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随后站起来，很礼貌地对高瘦女人说：“给您添麻烦了，劳烦再问一件事行吗？”
高瘦女人显然对富贵是有点好感的，说：“只要我知道的。”
富贵说：“我想问问我姐的主治医生现在在哪里？”
富华立刻符合道：“对！姓常那小子呢！”
富贵立刻喝止富华说：“别乱说话，常院长的岁数够当你父亲了！”
富华虽然见富贵的语气变的严厉了，但依旧嘀咕道：“富蓉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高瘦女人显然也不喜欢富华的态度，于是只对富贵说：“因为你们家的事，常院长受了处分，给撤职了，可他自己不服气又搞了些事情，最后被停职反省，不准上岗，这几天去省城找老同学去了。”
富华道：“找到联合国，他也欠我们家一条命，这种庸医，最好走的远远的。”
富贵没有再责备富华，只是礼貌地对着高瘦女人一点头，然后就告辞了。
两兄弟走到楼下，却发现楼下还是闹哄哄的一片，孙院长正满口的道歉着，把一帮急红了眼的人往外送，嘴里不停的说：“赶紧转院！赶紧转院！这也是为你们好。”
人群中有个小伙子，大概脾气爆，指着孙院长的鼻子尖骂道：“人要是死了，回来再找你们算账！”说着，一群人呼啸而去。
孙院长看着这帮人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口才一转身，差点和富贵撞了个满怀，富贵随口问道：“咋回事啊。”
孙院长说：“唉，又一个难产的，咱这儿的条件……还是早点送去县里的好。”
富贵看着院子里一帮人正在手忙脚乱的发动拖拉机，就说：“这一路颠着哪儿行？记得咱卫生院有一辆救护车啊。”
孙院长一耸肩膀说：“别提了，那都多少年了，一年少有几天不趴窝的，再说了，送了，要是有事，谁负责？”
富贵点头道：“对呀，你也难。”
正要走，忽见外头拖拉机这会儿死活打不着火了，有个汉子，个儿挺高，可能是产妇的丈夫，忽然一下跪在院子里，仰望长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老天爷啊，你咋也跟咱过不去呐。”
富贵皱眉，一脸的嫌弃，道：“你自己都放弃了，还怨老天不帮你？”
他说着，掏出车钥匙扔给富华说：“让他们抬上咱们的车！”
富华一愣，忙提醒道：“哥！”
原来当地有个风俗，溅上了产妇的血，会倒霉好一阵子的。
富贵见富华还不懂，就怒道：“去！忘了咱姐咋死的了？”
富华身体一震，一咬牙，跑出大楼喊道：“过来，抬我们车上来。”
孙院长才想赞富贵一句，谁知富贵随手一薅，正薅着路过的一个小护士的后脖领，问道：“你！那个科的！”
小护士被他吓着了，结结巴巴地说：“妇、妇幼……”话还没说完，富贵就大声道：“就你了！”
随后薅着小护士就往外走，临到门口看见门口便民柜上有个带红十字的白箱子，也是拿上就走，孙院长跟在后头愣是没揪住。
产妇已经被抬到了牧马人的后座上，哭喊的快断气了，富贵把小护士和急救箱都扔进撤离，喊道：“照顾她！”
然后对着周围的人喊道：“县医院！你们后面赶紧来！”
说着，他就上了车，打着火就上道，把个牧马人开出了救火车的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