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一手抱着丫头，一手就从包袱里把银袋摸了出来。
“这个你帮我收着，要用我再找你拿！以后银子都放你那算了。”
这趟走海得了270两银子，李固自己留了20两在身上，其他的都在袋子里了。
“怎么……这么多？你不是……”高陈氏接过袋子一上手，脸刷的一下就煞白了。不愧是海主家里的人，知道在海上都是什么勾当。
“别瞎想！路上救了个人，跟你以前差不多的症状，人家给的谢礼。行了，我出去了。”
出了堂屋李固一把就把丫头举到了脖颈上，把丫头乐的嘎嘎的笑个不停，一路上和丫头胡乱掰扯着就到了码头，喊上于渊往家去了。
“这段时间怎么样？”
李固先前虽然带着于渊一起干活，但是因为少年不说话也没什么交流，等于渊开了口李固又要出海了，所以彼此间根本谈不上了解。
“托大哥的照顾，现在每天也能挣个七八十文钱，算是能养活自己了。”
少年看着还是精瘦，但跟之前的虚弱完全不同了。女人们显然遵照了李固每天吃肉的要求，正在发育的少年在有了充足的营养后虽然瘦，但是结实了许多。
加上每天还要到码头进行体力劳动，这时的于渊脚步沉稳，眼神凝练，和之前那个畏缩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能养活自己可不容易！但你也要知道身体很重要，不要逞强做损坏身体的事。”
李固当然知道一天挣七八十文钱要搬运多少货物，想着在现代15岁的孩子应该正上高一吧？每天不是学习就在关注女生了。
可明朝的15岁少年于渊已经在做重体力活讨生活了！
“我试着扛过一回盐包，以后就再没做了。”
听了李固的话于渊有些不好意思。他对李固的感情很奇妙，开始被吓的半死，于渊可是亲眼看见李固把刀手打残的。
在码头三年斗殴见过很多次，有力夫之间的还有力夫跟水手斗殴的，但用刀子砍人还是第一次见，在于渊最初的映像里，李固是个狠人。
被李固堵在码头上那次，于渊觉得自己可能要完蛋了，但除了衣服被扒光，被逼迫着洗了澡其他什么也没发生。
自从那天起，恶人李大郎不仅没有欺负过自己，居然带着自己开始扛活了！以前就有力夫抢过于渊的钱，于渊开始以为自己是不是要被盘剥了，但什么都没有！
恶人李大郎不仅没有盘剥自己，还会分些食物给自己！于渊那时候是非常恐惧的，码头上的水手、力夫们常常说的什么兔爷他是知道的。
于渊不洗澡，把自己搞的又脏又臭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当初的人贩子就是想把他卖到大户人家当兔爷的！
于渊也是富商家庭出身的，虽然那时候还小，但兔爷是什么他隐约还是知道的。
最初跟着李固扛活的那几天，于渊几次都想逃离江口了，可吃饱饭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有差不多四年没有连续吃饱过饭了，就这样恐惧着、矛盾着，于渊发烧了。
当于渊醒来知道在李固家里时，他是非常害怕的，可和码头上一样，恶人李大郎还是没干什么！
就在那个下午，于渊感觉好像突然有家了，因为那里不是李大郎一个人住的，有妹妹、有姐姐还有婶娘！
虽然于渊自己都觉得这家人的关系乱七八糟的，但就是感觉好极了！妹妹是姐姐的女儿，婶娘是妹妹的祖母，但因为李大郎的一句话大家就这么认可了！
有家的感觉好归好，但于渊还是很担心，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谁好，所以在李固要出海前的那个晚上，在李固给他安排生活的时候他发问了。
答案居然是顺手为之！虽然于渊还是不能理解，但被感动了，15岁的少年，孤身流浪了4年，几乎没有遇到过好人，于渊觉得自己可能真是遇到好人了！
李固出海的日子里，于渊开始很是小心，一来享受又有了家的感觉，有屋有床有饱饭吃，婶娘和姐姐还给做了几身新衣服，是的，是几身！
说是李固的要求，每天都要换洗！于渊在这个家里只住了几天就彻底喜欢上了这家人，当然李固除外！
婶娘、姐姐都很关照他！帮他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不说，还每天都有肉吃！
小时候于渊在家也是顿顿有肉的，但是已经流浪了四年的他深知，在这样的人家里每天吃肉有多艰难。
于渊很担心，有对李固收留他动机不明产生的的原因，更担心的是这家人不接纳他！
他开始每天认真的教小丫头认字，天一亮就起来帮着打扫庭院，每天在那个被称作浴室的棚子里洗完澡后，也不再让姐姐帮洗衣物了，而是自己就在井台上洗干净晾起来。
于渊每天早晨都会提水把厨房里的水缸加满，主动向少妇提出自己去买粮食并背回来。
在他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早晨，婶娘就在早读课上开始教他阿拉伯数字和算数，据婶娘说这些都是李固教的！于渊小时候就学过算学，商人家的孩子怎么能不会算数呢？
可用着阿拉伯数字和竖式法则进行运算时于渊还是震惊了，实在是太方便了！自从于渊学会这些后，和黄二的交接工作就由他负责了。
于渊在来到这个家十多天后，一次在给婶娘交账时试探着打听了一下家里和李固的关系，结果又把他镇住了。
原来李大哥只比他早来这个家一个多月！原来那个叫做挎包的物件也是他想出来的！原来婶娘也是被他顺手救的！原来这个家都是被他顺手救的！
直到这时于渊才算完完全全的放下了心，李大哥原来真的是个大善人啊！
“最近码头上有什么新鲜事吗？黄二今天怎么没来？” 发现于渊有些走神，李固又问了一句。
“啊？……啊，黄二叔今天家里有事，昨天就说了的。最近码头上没事，就是……就是听说万历皇爷驾崩了。”于渊楞了一下才回话。
“哦？那现在的皇帝是哪个？”
李固这句话的意思于渊完全听的懂，但这句话的说法却让于渊心惊肉跳，哪个？皇帝是哪个？于渊赶紧四下里看了看，周围没人！
“说是新帝年号好像是叫做泰昌，好像是的。”
“泰昌……”李固念叨着，似乎有点印象，但又完全想不起什么。
“大哥，海上跑船是什么样的？有意思吗？”于渊怕李固再说出什么心惊肉跳的话来，赶紧起了个话头。
“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海上行船无聊极了。江海上行船都一样的，不过海要大的多，风浪也大的多。”
“听他们说海上有海盗，遇到了就会被抢船、杀人。”
“茫茫大海，哪有那么容易遇到！”但遇到就是你死我活，这话李固也不想跟孩子说。对于海主来说在大海上遇到、遇不到船可能都是运气。
遇到打不过自己的是运气，没遇到自己打不过的也是运气！
路过酒铺的时候李固买了一坛好酒，酒就没有多好，大约30度上下，比现代的民间米酒还难喝，但价格很好，一坛五斤的样子，2两银子！
回到家里饭菜还没有做好，李固就在堂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两个孩子说话。本来还想问于渊点事情的，想想还是饭后再问，免得坏了情绪。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午饭。嗯，至少李固觉得算是一家了吧！除了小丫头被李固用筷子沾着舔了一下，其他人都喝了点酒，怎么也算是接风宴嘛！
两个女人喝了一点就上了脸，但是于渊跟李固喝了两碗都还是面部改色，居然还说是第一次喝酒。行啊！总算以后有个酒伴了。
喝完酒吃完饭，女人们收拾了碗筷，给李固泡上茶后都回屋去了。
“说说吧，家里都有什么事？”李固拿着茶盅轻轻啜了一口，这有人伺候的日子还真是舒坦啊！
“婶娘和姐姐都待我极好，彩儿妹妹也很聪慧，识字快极了，字现在写的也有点模样了！”于渊端坐在条凳上一板一眼的回答。
小子还耍滑头呢！李固把手上的茶盅放下，直视着少年。
“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说说。”
于渊有些坐立不定的样子，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门口，他是背对着大门坐的。
“就是……就是镇子里的徐婆，她家拿了婶娘的五块缎子做绣活，到现在只还了两块，剩下的说做坏了，婶娘找她家赔缎子钱被骂了回来。”
“还有呢？继续说。”李固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估计是高陈氏交代于渊不让告诉他。
少年又左右扭头看了看门口。
“那徐婆家里也开始做挎包了，还在镇子里……说……说婶娘的不是。”
于渊说的吞吞吐吐，李固心里可是明明白白，寡妇门前是非多嘛！败坏寡妇名声有且只有也一招，不守妇道嘛！
“那你做了什么？”
“我……我去了她家里理论……被赶了出来。”于渊说的结结巴巴。
“用什么赶的？”
李固是有些想笑，这就是不服气、不信邪的人家了，都是一个镇子的，女人家也就是骂出去算了，可于渊这么一个少年上门，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用的……用的棒子。”说着说着少年的脸就上了颜色，额头也有些冒汗。
“被打了哪里？然后你又做什么了？”
“腿上……还有背上各挨了一下，然后我就去码头跟陈四哥打听了一下，说是打我的是他家大郎，在千户家里做长随的。”
看吧，千户家的长随！长随是干嘛的李固不知道，但千户他知道啊！差不多是个营长嘛，这就算是有后台了？
“伤的厉害吗？打听完了你又干什么了？”
“伤的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几天走路不太爽利，在家歇息了几日。后来……后来我也没干什么，想着等大哥回来再说。”
于渊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着快到桌沿了。一个15岁的少年，听说招惹了千户家里的什么人，不敢再做什么很正常。
“你做的很好！抬头，不知道怎么办，又不是立刻需要解决的事，等一等是对的，很好！至少你还知道去打听这家什么来路，这非常好！”
李固是挺满意的，即没有躲着不吭气，被打了也能镇定，还知道去做背景调查，很不错了！
被打的几天不方便走路，说明还是挺严重，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才没有后续的动作。李固又继续问少年。
“那依你看，现在我回来了，该怎么办好呢？”
“打都打了，自然是要打回去。”听到李固问自己的意见，少年马上就坐直身子。
“哦？不是说千户家的长随吗？那你后来怎么不打回去？”听到少年说要打回去，李固更是满意，至少孩子还有血性。
“不过是个跟班的仆役罢了，打便打了，千户怎么会为个仆役出头。只是……只是……他家有三个儿子。”于渊开始倒说的激昂，可后面又没声了。
“哈哈哈哈！”李固终于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原来不是不想打，是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