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铺对面的小酒馆里，杨简与英阳正在吃喝。

敖炎芝与他们不对付、自然不肯同坐，把青娥扔在车中、不知跑哪儿去了。

*

“杨简哥——”英阳端起酒碗饮了一口，哈气道：“你喝不？”

“不喝，你喝吧。”

“俗家弟子能喝酒不？”

杨简摇头道：“俗家弟子也有根本五戒——杀盗淫妄酒。”

“杀盗淫妄酒……”英阳点点头，道：“我看你俩除了淫戒还可以，别的都不咋样……”

“……”杨简语塞，停了一刻道：“是——我尽量改。”

“改啥啊？！”英阳抓起一块肥肉扔进口中，叫道：“该吃吃、该喝喝，谁惹咱了就打谁——这样不是挺好吗？”

“不行——”杨简看向英阳道：“你要是个土匪、会觉得这样挺好，可咱们是修道之人，你以为这道是白修的？佛家讲‘戒定慧’——由戒生定、由定生慧，不持最基本的戒律，何来入定、何来开慧，又怎么修行？”

“不用吧？”英阳举着鸡腿摇道：“济公和尚不是说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人家还吃狗腿呢，不也是得道高僧？”

“道济法师这两句后面、还有两句呢——‘学我者下地狱，谤我者下地狱’。”杨简道：“济公活佛心地清静、神通广大，吃下的鸽子再一张嘴，活生生的鸽子又飞出来了——你行吗？你要能这样，随便吃。”

“真的假的啊？！”英阳瞪眼道：“这我可不行——”

“道济法师如此行事，是在表法……就像南泉斩猫一样。”

“南泉斩猫又是什么？”

“这个……佛家最基本的戒条、第一就是杀生——当然主要讲的是杀人——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你刚说了，杀盗淫妄酒嘛。”

“唐朝有个南泉普愿禅师，有一天呢，东、西两堂的僧人争一只猫，于是南泉禅师提起猫说：‘大众道得即救，道不得即斩却也！’”

“什么意思？”英阳补充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问大众——‘你们说得出来、这猫就得救，反之即斩’……”

“说什么啊？”英阳讶道：“他让说什么了？”

“是啊——当时大众也摸不着头脑、无言以对，于是南泉大师就把猫斩了！”

“不讲道理啊这是！”英阳觉得莫名奇妙：“怎么了——就把猫杀了？”

“就因为没怎么，大众啥也没说啊。”

“那该怎么说？”英阳不满道：“问的啥、都没搞明白……”

“这公案后面讲了——”杨简道：“晚上赵州和尚外出归来，南泉禅师又向他比拟此事，你猜这赵州和尚怎么应对？”

“怎么应对？”英阳咬着猪蹄子，一脸茫然。

“赵州和尚啥也没说，只是把鞋脱下来放到脑袋上，转身而出。”杨简挑指道：“南泉法师当下赞道——当时你若在，便能救得猫儿！”

“啊？！”英阳惊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把鞋扣脑袋上，这算哪一出？”

“这里面禅意深密，远非你我所能明了——”杨简笑道：“如果哪天你想出来了，赶紧告诉我。”

“饶了我吧还是！”

“回到刚才话题——”杨简笑道：“济公吃肉、南泉斩猫，你说这算破戒吗？”

“算啊！那还能不算？！”

“怎么破了？”

“这不明摆着杀生嘛——”

“非也非也——这是在说法！”

英阳不屑道：“噢，他杀生是说法，我杀生就是造业？”

“哈哈！对！”杨简大笑道：“南泉禅师这是在说‘法不可执、我不可骄’，岂是杀猫这么简单？”

“我也不简单啊！我杀生是为了……”英阳顿住，为难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懂……”

“我也不懂——”杨简道：“但佛在涅槃时留下四字——‘以戒为师’，这戒条、还是能守则守吧……”

“那要是碰到千山门人——”英阳探道：“你就等死喽？”

“这……高僧可以从容应对，我不行！”杨简想了想道：“我还是得自保。”

“高僧怎么应对？他们如何从容？”

“呃……这要说起来就太多了，有空再讲——”杨简道：“这戒呢、有‘开遮持破’……有时候不得已了，只有‘开戒’一途……”

“这我知道，‘大开杀戒’嘛——”英阳眼睛一亮，笑道：“以后我杀人就是大开杀戒，我也没破戒！”

听英阳如此说，杨简一声长叹，不知如何接话。

这些日来行走江湖，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敌人——不杀人，难道被杀？

想了半晌杨简也不得其解，叹气道：“唉——反正要严于律己，能持的戒还是持吧，不然修到哪辈子去？”

英阳想了想，道：“有没有不用持戒的法门？”

“有啊，修魔道修邪道，旁门八百左道三千——要不那么多人明知凶险，也要去修呢。”

“那好啊——图个自在！”英阳将脚踩在凳上，又抓起个鸡腿大嚼。

“不能这样说，若论自在——”杨简笑道：“酒色财气的自在与法术神通的自在，哪个更好？”

“当然是法术神通的自在厉害！”

“法术神通的自在与清静持道的自在、又有云泥之别了——”杨简道：“别看法术神通逍遥热闹，与真正修道、毫不相干！”

“你说的这个太深！”英阳皱眉道：“我听不明白……反正学一个算一个吧！”

“那也行！就算是学术法也要持戒啊——明知不对、还管不住自己，这样修行岂不是南辕北辙么？”

“麻烦！”英阳不耐道：“我还是别修道了。”

“嫌麻烦就放弃，这可不像你……你功夫练这么好，绝非轻弃之人！”杨简思咐一刻，又道：“我想将来有机会、举荐你上十方山，咱们作同门兄弟好不好？”

“我？！我可不去——”英阳叫道：“受不了你们那些清规戒律。”

“也没什么！”杨简劝道：“开始就是最基本的五戒，然后是八戒、十戒……再然后比如在家菩萨戒六重二十八轻、出家菩萨戒十重四十八轻……”

“停！你就说最多多少吧！”

“出家僧人——比丘戒大概是二百五十条……”

“娘咧！”

“我还没说比丘尼戒三百五十条呢……”

“为啥要搞出这么多条条框框？”英阳不解道。

“有多少枝枝杈杈，就有多少条条框框——”杨简道：“还不是用来检束身心、修身明德的，若不犯错、这戒又与你何干？”

“我没戏！”英阳断然道：“这一条条的、数都数不过来，不定哪条、不知道就犯了……”

“你就当你的俗家弟子，那些复杂的跟你没关系——”杨简敲击桌面道：“而且山上清静，说实在的、你想犯戒都犯不了。”

“要不人家都上山修行呢，图个身心清静！”

“是。”杨简嚼一口大饼，道：“摒弃外缘，真心不染——待有了定境功夫，再到万丈红尘中走上一遭！”

“你这话——既然红尘污浊，还走它干嘛？”

“小乘修行者可以终老山林，以自觉自利为依止……”杨简郑重道：“咱中华气象、大乘宗风——还要自觉觉他、自利利他才行！”

“自利利他……”英阳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嘟囔道：“自己还弄不利索呢，还利他……杨简哥，你不觉得下山后有太多的麻烦牵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么？”

“谁说不是呢——”杨简叹道：“可能就因为定力不够，事到临头乱了本心，做出后悔之事……”

“你做什么后悔了？”英阳察看杨简神色，问道：“东海之行？结怨千山？我看你俩都快被踢出山门了，还说什么举荐我……”

这话正说到杨简心坎上，不由得默然不语——自己和陆承宗违命不归、勾结魔道、祸乱东海、又杀了千山门人……麻烦是越惹越多，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想什么呢？”英阳问道。

“我在想……应该回十方山禀明详情、听候责罚，把事情做个了断！可承宗他死活不肯。”杨简看向英阳道：“而且也是——如果他回去了，寺中责罚且不谈，他爹那里就够他受的！”

“那就别回去呗——”英阳随意道：“咱们三个浪迹江湖、逍遥一世，不也很快乐么？……难不成你想离开我们，自己回去做乖巧弟子？”

“那不会！”杨简断然道：“我不会离开你们——寺中虽待我恩重如山，但你俩才是我亲近之人，我怎会做那种事？”

“我就说嘛——”英阳松口气道：“那你想怎么办？”

“走一步说一步吧……”杨简能有什么办法：“先帮承宗找阎浮塔身，找得到、找不到，都得有个结果……之后呢，再劝劝承宗——估计那时风头也过了——让他回转寺中、做个了断！”

正说着，只听门外陆承宗叫道：“杨简！英阳！——你们在哪儿啊？”

英阳斜探身子，向门外招手道：“这儿！这儿喝酒呢！”

陆承宗快步跑来，离着老远便喊道：“成了！”

*

将震天弩的九根箭筒改造之后，陆承宗又取出镇铁，按照敖炎芝所说的方法炼化成汁、与珊瑚沉精按比例配好。

接着找出兵器铺中八寸弩的模具，浇铸了十八支破灵神箭！

敖炎芝给的珊瑚沉精足够打造几十支破灵箭的，不过陆承宗留了个心眼、万一以后再用呢——于是铸过十八支后，将剩余的珊瑚沉精收入囊中……

*

“成了？！”杨简大喜道：“给我看看！”

“看！”陆承宗提着个布囊，打开之后亮出银光灿灿的破灵弩箭：“打了十八支！”

英阳拈起一支细看：“你这怎么是这种颜色？那母老虎的神箭全是金的！”

“不知道啊——我正要找那娘们儿问问呢。”陆承宗左右看道：“她跑哪儿去了？”

“谁知道，逛街去了吧——母老虎也毕竟是个女的啊……”英阳道。

“说谁呢？！”一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回头，只见敖炎芝拎着大包小件走来，正怒气冲冲地看向英阳。

“怎么了？”英阳懒懒道：“我说你是女人有错么？”

敖炎芝冷哼一声，看向陆承宗手中布囊问道：“打好了？”

“好了。”陆承宗道：“找个地方试试去——对了，我这箭怎么是银色的？”

“物似主人形呗……”敖炎芝撇嘴道：“银样腊枪头呗……”

“你这话都跟谁学的？你这一天天的都去哪儿了？”陆承宗不满道：“问你正经话呢！”

“我哪知道？——”敖炎芝叫道：“你人品差、又没有仙根道品，这样说行了吧？”

“你有！你人品好！你打一支给我看看？”陆承宗怒道。

“别管什么颜色——”英阳急道：“咱先试试这箭厉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