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照片发到胡旭城的手机上后，雷荣胸有成竹地靠在树下等待着结果，略带感慨地望着校园内来往的学生们。
年轻真好啊。
他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多年在第一线奋战的生涯让他身上落下了不少病根，以及大大小小数十处无法消弭的伤痕。甚至还因为工作的事，对妻子和女儿造成了沉重的伤害。
可每当雷荣想要停下脚步，缓一缓喘口气时；眼前又会浮现出受害者家属力竭声嘶地哭喊着，死死扒住他的手臂不放，跪在地上恳求为他们讨回个公道。
他没有办法，只得鞭策着自己日渐老迈的身躯继续不要命般地查案，直至走到今日。
回顾一生时，已是战果勋勋，伤痕累累，唯独没有后悔。
手机响了，稍稍有些出神的雷荣立即惊醒，接通了电话：“喂，老胡？结果出来了没？鞋印相不相符啊？”
“雷队……你发来的图片我们的鉴识人员仔细比对过了，和仓库里找到的足迹都不太相符。”
胡旭城迟疑的声音，让雷荣脸上那自信的微笑凝固了。
“虽然鞋的码数相同，部分底部的纹路也有些类似。但这种运动鞋本来就大同小异……雷队？雷队你在听吗？”
“……有没有可能，是仓库地面的灰尘不够厚，没留下清晰的印记，导致无法确定两者是否符合？”雷荣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竟带着些许惶恐和不可思议。
电话那头的胡旭城小声和身边的某人交谈了一会，再次通话时语气坚定了不少：“鉴证科的兄弟非常肯定，图片里的鞋印有一些明显的纹路，是仓库里找到的三种鞋印都不具备的。”
雷荣默然无语。他也曾考虑过郑想是否换过鞋，但他虽然年纪不小，却由于职业需要，对当下年轻人的生活习惯有很深的了解。像郑想这样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大学生，基本不会拥有超过两双鞋。
何况当郑想靠近为他点烟时，雷荣已经从他的衬衣上闻到了细微的汗味，更瞥见他的衣领处有些发黄，因而加深了郑想当下与昨天是穿着同一套衣物的想法。
他原本就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曾几何时，他带着捕获的毒贩走遍了数个山头，仅仅通过问话和观察对方的反应，就能确定他们的藏货地点。
后来当了刑警，他也能根据嫌疑人接受审讯时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来分辨其是不是在撒谎隐瞒真相。被识穿的嫌疑人往往大吃一惊，并于接下来被他一步步地攻破心理防线。
雷荣十分确信，当听到只有到过现场的人才能识别的假信息时，郑想那一瞬间的惊讶是伪装不出来的，尤其他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从那一刻起，他就准备用借个火的方法来试探郑想。如果郑想拿不出打火机，又或者拿出个全新的，且事后向其身边的人打听出郑想有携带打火机的习惯。那么在命案现场发现的打火机就有很大可能是郑想遗留的。
然而从郑想拿出的打火机油量判断，似乎用过了不短的时间。于是雷荣设法弄到了郑想的鞋印。
可他再次失算了，鞋印与仓库留下的不相符。
数十年来第一次，雷荣对自己的眼力和直觉产生了怀疑。
难道我真的看走眼了……他喃喃自语道。
虽然郑想的嫌疑并未完全洗清，但眼下雷荣已没有理由即刻将其逮捕羁押，除非能找到其他证据，证明郑想在昨晚到过案发现场之一。
“雷队，雷队？”胡旭城紧张的催促声，将雷荣从惘然中拉回现实：“你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还是有了确定的怀疑对象？”
雷荣在一秒钟内做出了决定：“不了，没有确切的证据，咱也不能随便抓人。这样，你让弟兄们抓紧检查前两天的校内监控。”
下达完指令，雷荣收起手机，有些惆怅地望着朝气蓬勃的校园。
我确实是老了啊。
对怪物束手无策，比不上那个年轻的女长官，也就认了。
现在连一个小伙子的表情都能看岔了去，要是被那些牺牲了的前辈们知道了，一定会笑着骂他没用吧。
雷荣忽然有些心灰意冷，数十年堆积下来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将他肩头又压下了几公分。他迈着慢吞吞的步子，沿着小道缓缓离去。
……
与叶雨潇简单吃了个午饭，闲聊了一会，郑想看看手表差不多到了和莫教授说好的时间，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闲逛着，实则避开了学生人群，来到一处稍微偏僻的教学楼旁。墙边立着几个绿色的垃圾桶，每天定期会有清洁人员将桶运走。
确定四周没有人后，郑想飞速取下背包，将里面的文具袋取出，扔进垃圾桶，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躺在一大堆垃圾上的透明文具袋里，只有寥寥几件物品：一支圆珠笔，一盒修改带和一块橡皮，以及一小堆橡皮的碎屑。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
离开莫教授办公室后，郑想便试图站在警察的角度思考，该如何找到自己这位“嫌疑犯”。并由此逆向推断该采取哪些措施，打消警察对自己的怀疑。
他想起早上做实验时，邵飞曾说过他“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那套”。连邵飞都能看出来，没理由警察会查不到。
如果只是从他衣服上找到某些化学残留，还可以用上了实验课来解释。可万一对比他的鞋印和现场遗留呢？
郑想自己录下的视频里提到过，他昨晚可是在仓库，与化学楼的多个楼层和教室间移动，由于范围太大不可能一一清洗痕迹，指不定就在哪里留下过鞋印。
必须消除这个隐患！
还有打火机，郑想身上只备了一个，用来烧死李虎了。而莫教授接受学生提问前要先抽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两个亟待解决的难题，他足足在走廊里站了十分钟，才想出了一个方案。
下楼离开，郑想径直前往附近的文具店。由于经常光顾的原因，店老板和他很熟，笑呵呵地招呼。
虽说是文具店，但毕竟是开在大学校园里。所以除了传统文具外还会出售一些别的小东西，如爱的塑料套，打火机、香烟等。此时临近中午，学生们大都回宿舍休息或去食堂进餐，店内空无一人。店老板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坐在柜台后大口享用。
郑想知道这种店除了门口收银台处，不会装摄像头。他装作在墙壁边左挑右拣，余光确定了店老板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手机和泡面上后，抓起一支笔，一块橡皮，一盒涂改带和一只打火机，闪身躲到高大的架子后，遮挡住店老板的视线。
看着手中几件平平无奇的文具，郑想不禁兴奋地微微颤抖，仿佛骨子里有种叛逆的基因显现了出来。
莫教授没有看错人：在某种方面上，郑想与那名孤高特立的学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眼下郑想正是要利用这些东西，打消警方对他的初步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