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传说是妖怪出没的时间。
东郊。
密林。
阿七和柳树儿悄声走在密林中。
月光虽在,但密林依然昏暗。
寂静的密林,死一般沉寂。
好似没有任何生命,就连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都没有。
唯一的声音,是脚下踩着草丛沙沙作响的声音。
柳树儿不自觉的躲在阿七的身后,背后不时的有些发麻。
“阿七……你说……会不会真的有妖怪?”柳树儿此时已经不再是大嗓门,眼神也有些闪烁。
阿七道:“你好似很害怕?”
“谁……谁害怕?”柳树儿的眼神中明显有些恐惧,但却死不承认。
阿七道:“这世上的确有妖怪。”
“真的有?”柳树儿瞪着惊恐的眼神看着阿七。
阿七道:“真的有,还不少。”
“哪里有?”
“在江湖。”
“江湖?”柳树儿没明白阿七的意思。
阿七道:“人就是妖怪。”
“人是妖怪?”柳树儿被阿七弄糊涂了:“为什么?”
阿七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人才会吃自己的同类,为了自己的利益,只有人才会吃人。”
人,才会吃人。
人,才是妖怪。
利益才是决定一切的因素,决定你是人,还是妖怪。
柳树儿不懂阿七说的是什么,很害怕却是真的。
此时的柳树儿,早已没有了白天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劲儿,有的,只是瑟瑟发抖的肩膀。
走在寂静的密林中,好似走在空灵的世界。
柳树儿在期盼着,哪怕有一丝风声,此时,也算是一种安慰。
可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突然,远处群鸟惊起,凄惨的叫声,打破了密林中的宁静。
惨叫的声音很凄厉、很渗人,柳树儿的脊背突然失去了知觉,手脚已经不听使唤。
脸色煞白的柳树儿,眼看着眼前的阿七突然起步,飞身而走,好似一只丛林中的饿狼,突然窜出,直奔声音的来源。
惨叫声来自于东北方向,来往于大漠与长安之间的人们,大多已经知晓妖怪在此地出没的事。
所有人都在绕过小镇,从侧面而走,然而,人又怎能绕过妖怪的眼睛?人又怎能躲过人?
密林中的一处空旷之地,只有一棵树。
树下有人,正在吃人的人。
阿七风一般的身影,风速而至。
树下有人。
月光皎洁。
阿七借着月色,看到树下有一个身着黑袍的人。
是侧影。
是血。
阿七第一眼就看到,此人的手上有血。
地上还有一个人,一个身体卷曲,浑身是血,表情惊恐的人。
人已死。
因为只有固定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呼吸。
三丈之外。
阿七未动。
阿七凝视着蹲在尸体前的黑袍人,这难道就是妖怪?
片刻。
黑袍人慢慢起身,慢慢转身紧紧地盯着突然而至的阿七。
阿七看到黑袍之下,并不是传说中恐怖的妖怪的脸。
恰恰相反,这张脸英俊、而忧郁。
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阿七从黑袍人的眼神中,并没有看到一个修炼邪门武功,食人心,吃人脑的怪物而应有的恐怖和无情。
有的只是忧郁。
一个年轻人本不该有的忧郁。
意外的是,年轻人忧郁的眼神在看到阿七之后,开始慢慢变化。
是兴奋,是意外,是惊诧,是......
年轻人的眼神一直在盯着阿七,确确的说是一直在专注着阿七腰间的刀。
是魔刀。
阿七心中疑惑,不知缘由。
江湖有刀,无论谁的腰间都有可能。
面前的年轻人,突然脱去自己身上披的黑袍,同样露出了刀。
两把刀。
年轻人的腰间,一左一后挎着两把刀。
两把短刀。
已经接近腐朽的牛皮刀套,早已摩擦得乌黑发亮。
看不见刀的形状,看不见刀锋。
但却能感觉到刀锋的寒冷。
寒气逼人的刀锋,似乎早已按耐不住本不该拥有的寂寞。
无声的对决从此刻开始。
阿七沉默着。
年轻人沉默着。
沉默的相对,沉默的专注。
拔刀已成必然。
阿七知道,在年轻人脱去黑袍露出那两把短刀开始,拔刀就已注定。
而这一次,却是阿七最意外的一次拔刀。
因为,直至此刻起阿七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拔刀?
难道这个年轻人就是杀人凶手?
年轻人的手上还有残留的鲜血,一具死尸此刻就在他的脚下,这足以说明这个年轻人有嫌疑。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除了自己身后,刚刚跑来的柳树儿。
柳树儿在阿七身后的不远处,正在关注着这场无声的对决,柳树儿也看得出,这是一场高手之间的对决。
刀与刀的对决。
不同的,是魔刀对双刀。
一声孤狼的长啸,打破了旷野间原有的沉寂。
明月,孤狼,人。
自然,还有刀。
刀,突然出鞘。
刀已在手,在手中旋转。
风中有刀声,尖锐刺耳。
阿七看到年轻人手中的双刀,那是一对带着锯齿的蝴蝶双刀。
阿七知道,这是一对鸳鸯蝴蝶刀。
刀光在月光下闪耀,双刀在手中旋转,真的好似一对蝴蝶在飞舞。
月光下的蝴蝶同样美丽,带着鲜血气息。
年轻人的身法让阿七格外吃惊。
快。
真的很快。
刀快,人更快。
风一般的身影,两道闪电似的刀光,突然而至。
阿七也有刀。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阿七的手中始终会有刀。
魔刀出鞘。
阿七在年轻人的身形即将接近的同时,突然拔出魔刀,伴随鬼厉般的嚎叫,红色的刀光闪电而出。
刀与刀相遇,瞬间迸发出响亮的声响,火花四溅,这是刀与刀对话的结果。
然而,绝不止于此。
年轻人的鸳鸯蝴蝶刀,此刻好似飞舞的蝴蝶,好似雨点般疯狂的劈向阿七。
年轻人舞动着自己手中的双刀,柳树儿在一旁早已分辨不出,他到底有几把刀,几只手?
双刀犹如万点梨花,拼命的劈向阿七。
阿七的刀此时也是一样的快,一样的魔影重重。
迎着双刀的轨迹,阿七手中的魔刀,也同样看不出是几把刀,几只手。
双刀在空中乱舞,没有轨迹,没有痕迹。
魔刀在空中呼啸,只有幻影,只有刀声。
刀声突然戛然而止。
两人的身形骤然分离。
刀,还在,仍在手中。
沉默。
依然是沉默的对视。
柳树儿惊呆着、傻傻的,看着眼前突然间的变化,突然间的静止,突然间的沉默。
一切就好似方才突然间交手那般突然,突然间结束。
谁胜?
谁负?
柳树儿看不出,不知道如何评判这场刀与刀的对决。
因为没有鲜血,没有死亡。
好似方才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战斗。
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自然。
刀与刀的对话已经结束,下面,自然是人与人的对话。
“你是谁?”
“阿七。”
“你是谁?”
“刀无心。”
刀是否有心,那要看是什么刀?
人是否有心,那要看是什么人?
人心有时不如刀心,至少刀心没有黑心。
人有黑心,因为人有贪婪的心。
“好名字。”阿七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多谢。”
“客气。”
“你是魔刀的传人。”
“是。”
“你的刀,很快。”
“你的刀,也一样。”
这是实话,阿七承认,刀无心也承认。
因为两个人都不是奉承别人的人,也没有这个必要。
刀无心道:“可是,我能感觉到你没用全力,为什么?”
阿七道:“因为,我也感觉到你没用全力,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敌人。”刀无心给了阿七最好的解释。
“因为,我没感觉到你的杀气。”阿七的解释也是一样让人满意。
空间再次沉寂,因为沉默再次来袭。
良久。
两人都沉默良久。
“地上的人是谁?”阿七打破了沉默。
刀无心道:“不认识。”
阿七道:“人是你杀的?”
刀无心道:“不是。”
阿七的眼神再次瞟向地上那具尸体,人死的很惨,尸体恐怖的表情已经证明,他死前,一定经历了极为恐怖的事。
会是什么?
恐怖的人?
恐怖的武功?
最重要的是,尸体的胸口和头顶。
的确如店小二所言,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深深的洞,人心已被取出。
是被人吃掉?还是被人拿走?
无人知晓。
头顶有五个手指粗细的洞,从五个洞位置分布来看,那正是一个人手的形状。
这么邪门的武功,凶手会是谁?
“你不相信?”刀无心盯着阿七疑惑的眼神。
阿七道:“不,我相信。”
阿七自然相信刀无心的话,因为刀品足见人品。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刀无心这样的人,敢做绝对敢当。
“我不相信......”
后面的柳树儿突然窜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喊叫着自己独有的大嗓门。
瞪着眼睛喊道:“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就只剩下你,其他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凶手不是你是谁?”
柳树儿盯着刀无心的手继续道:“还有,你的手上明明还有杀人之后的血迹,你敢说,这不是那个死人的血?”
“哼!”柳树儿横着眼睛,打量着刀无心:“你说你不是凶手,说什么我都不信。”
“人早已死,至少一天一夜。”刀无心根本没理会柳树儿。
“为什么?”阿七也同样当做柳树儿不存在。
刀无心道:“因为血迹。”
阿七疑惑道:“你怎知道?”
刀无心道:“地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溅到草上的血已混合了露水,这足矣证明这个人今日凌晨以前就已被杀。”
“哦?”阿七迅速走到死者的身边查看。
死者的鲜血确实已经凝固,死者身边野草上的血迹看似很新鲜,可是,仔细分辨仍然可以看出血液中的确参杂的水分。
刀无心道:“短时间内,这个食人心的怪物不会再作案。”
阿七道:“为什么这么说?”
刀无心转头看着侧面的一棵树,说道:“因为他受了伤。”
阿七很意外,死者身边三步之外的树根下的确还有一堆鲜血,同样也是凝固的鲜血。
刀无心道:“这堆血迹不少,而且从喷溅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怪物从自己的口中喷出的血。”
阿七道:“你怀疑,这是凶手自己留下的血迹?”
刀无心道:“不错,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就能解释很多事。”
阿七道:“说说看。”
刀无心道:“第一个解释,就是凶手在修炼某种邪门的武功,因为走火入魔而口吐鲜血,否则,他绝不可能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之下,还来这里杀人。”
阿七点头道:“那还有呢?”
刀无心道:“第二个解释,就是凶手杀人摘取人心,食人脑,目的很可能是因为这种邪门武功的需要,否则,杀人就是杀人,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阿七道:“嗯,我同意你的观点。从这对血迹来看,凶手的伤是很严重的内伤,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修炼某种邪门武功而导致的这种结果。那么,凶手在短时间之内,绝不会再出现,因为,此刻如果凶手再妄动真力,那就将必死无疑。”
刀无心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我不这么觉得。”柳树儿突然大叫起来:“我觉得你是在编故事,你是在误导我们的判断。这树上的血,有可能就是你把死者的血泼上去的。什么邪门武功?看你巧舌如簧,我看凶手就是你。”
阿七和刀无心似乎都没有听到柳树儿说的话,似乎真的已将柳树儿当成不存在的空气,没人理会她。
“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变成敌人。”刀无心再次披上黑袍。
“我也希望。”
阿七默默地看着刀无心逐渐远去的背影。
阿七的脚步未动,刀无心的脚步未停。
相遇,只在一瞬之间,也许,这就是巧合。
相知,只在交手后的刹那,也许,这就是懂得。
懂得彼此的心,懂得彼此的刀。
柳树儿并没有看到这一肝胆相照的场面。
她还在分析刀无心就是凶手的证据,一会儿低头思索,一会儿四处搜索,一直在不停地嘟囔着:“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者,无论怎样都是你自己说的,死者的心已经没了,脑浆也没了,说不定就是你刚才吃掉了,是你在贼喊捉贼,修炼邪门武功的人,就是你,你就是凶手……”
柳树儿终于说服了自己,大声回头叫嚷着。
可是,柳树儿回头一看,刀无心早已消失,阿七也已经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喋喋不休的自己,还有地上躺着的那具恐怖的死尸。
空荡荡的密林,突然再次出现饿狼的嚎叫。
恐怖的气息猛然来袭,柳树儿的脸色再次苍白,声音再次颤抖,颤抖的呼唤着:“阿……阿七……你去哪儿了?”
密林中出现了柳树儿自己回荡的喊叫声,柳树儿突然拔腿就跑,向密林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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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