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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怕死作甚!

宋时儿郎 新侨联委员 6837 2020-06-06 13:27

  

第二天,大清早就有嘚嘚马蹄声,传令兵携带制置使司文书,直闯大营,将文书送至朱汉旌面前。

朱汉旌接到传令兵传来的文书,心中也是一惊:要来一个军指挥使?他之前还以为这大营指挥权是铁定落在自己手中了,怎么还给自己派一个军指挥使?此时制置使司派来一个军指挥使,这是制置使是要他指挥我和这近千人去送死啊!

怎么办?

传令兵走后,朱汉旌把消息对周围心腹一宣布,人人都色变。他们依附于朱汉旌才有今天,也知道只有朱汉旌这样的假王子才能对他们推心置腹加以信用。若是来一个劳什子军指挥使,谁知道他会怎么样对待俺们这些贼配军!

密议时,周遭都是心腹,自然言谈无忌。

屠户张松把豹眼圆睁,低声怒吼:“贼斯鸟,敢来俺就敢杀了他!”

孙大哥也是坚定对朱汉旌点头道:“可!”孙大哥是一个猎户,少年沉着,有谋略,弓法娴熟,能敢刺杀活儿。他这一表态,就让朱汉旌安心不少。

朱汉旌略一沉思,说道:“且慢,谋而后动。刚刚杀了禁军大营留守军官,又杀了新任军指挥使,瞎子都能看破某等打算!见机行事!”

大宋宣和二年十一月十七日,中午,新任的军指挥使骑着骡子来上任了!您没有看错,就是骡子!

朱汉旌迎进来一群骑“马”的军官。那几匹“马”头稍长而窄,耳长、颈短,鬣毛稀短,前胸窄,鬐甲低,腰部肥。朱汉旌看了有些懵。他想了很久也不明白:这群军官的马,怎么看起来那么异样?不会是骡子吧?

他小声问左右。左右一致点头示意:没错,他骑的就是骡子!

骗子金德见多识广。他悄声对朱汉旌说:大宋朝虽然缺马,但是给禁军弄几匹马还是有办法的。可是骏马跑得太快,若是撒性子跑起来,坠马伤人;而骡子跑得慢,军官骑骡不易摔下,属下步军也容易跟上。那骡子是马骡,青州所产,身量高大,样子也不差骏马多少。

朱汉旌心中鄙夷:一群禁军军官,怕摔不敢骑马,却要骑骡子!这大宋朝军制已经败坏到糜烂!

来人身量短小,大肚子,三角眼,目光闪烁游离,看起来是镇日市井游手好闲之徒。他自称是个军都指挥使,名叫蔡勇,是蔡遵的族弟。他带来两个营指挥使、十九个亲兵。

这两个营指挥使、十九个亲兵走起路来也是松松垮垮,目光游离,站不直,立不正,很明显同样都是市井之徒。

刚进营时,看他表情还很惶恐,毕竟这里是发生过夜啸的营地,军官都被杀死。他来上任,也是自以为被驱入死地。结果,他巡视了一圈,看营地秩序井然,营房修复工作有条不紊,营中兵士温顺驯良,这胆子就大起来!

他召集朱汉旌以及诸位临时代都头,趾高气昂地宣布自己受两浙路制置使陈建的差遣,接管此处禁军大营。他即刻颁布自己的任命:禁军大营内现有七百五十六人,自成一军。其中选精壮五十六人,编为他自己的亲卫队;剩下七百人,编为两个营,每个营有三百五十人。他任命自己带来的蔡大壮、蔡二壮为营指挥使,看在朱汉旌御敌有功,赏给朱汉旌一个营指挥副使。此前朱汉旌临时任命的都头,依旧权代都头。

蔡勇一来,把大营接管了,把军权收走了,把朱汉旌架空了。编制上,又是虚报编制。大宋军制,一百人成一个都,设置都头、副都头管理;五个都成一个营,五百人,设置指挥使、副指挥使管理;五个营成一军,设置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管理。七百五十六人,就敢自称一个军。这吃空饷,吃了将近七成!

朱汉旌心中长叹一声:千万不要高看宋末禁军的廉耻底线啊。

蔡勇宣布完命令,见众人虽然各个脸色不忿,却无人抗议,心知他们无哗变可能,于是他的胆子更大了,言辞更加恶劣了。

蔡勇吆喝道:“直娘贼的快些!两浙路制置使有令!着尔等迅速抢修营地,约束行伍,以备平乱!五天!只给五天!快些把营房修好!”紧接着,他又改口说:“不修了,不修了,修好了也得出营去,胡乱搭些帐篷过夜,……不,捡些尚好的房子住下就好!快些约束起来!”

这样吆三喝四地瞎指挥一个时辰,冬日西沉,暮气上涌,阴气渐重,蔡勇想起昨日这大营啸乱,军官悉数被杀……心中胆寒,不敢住下。他命令亲兵牵来骡子,出营回去过夜。

朱汉旌看他这样无能又暴虐,心中憎恶,于是找个机会,暗暗吩咐少年猎户孙大哥几句。孙大哥明了,就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扣在手心中。

骡子比马矮,蔡勇上骡子时,依旧要亲兵牵马坠蹬,他踩着亲兵刚刚翻身上骡,还没有坐稳,骡子突然发了狂,向前猛冲出去!蔡勇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骡子却死命地拽着他狂奔。众亲兵大呼小叫地追上去,七手八脚拽住骡子,这才把蔡勇救下来。

此时蔡勇被倒拖在地上拉出去好远,脑袋已经磨成了一个血葫芦!

他一干亲随涌上救起,连忙将他送回城中救治。

这七百五十六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瞧新来的军指挥使那做派,心想又少不了被虐,看到军指挥使坠“马”受伤,众人心中窃笑,都是庆幸。

朱汉旌也是庆幸。自己收的猎户孙大哥真有两下子!他等待蔡勇上“马”,暗地里飞石伤了骡子菊花。骡子又惊又疼,撒腿狂奔。这一跑,把蔡勇倒拖受伤!朱汉旌看他那伤情应当也不重,可蔡勇本来就怕去打战。这一伤,他怕要小病大养,治疗好几个月!

朱汉旌心想:好了,这回真不用出战了!送死的是蔡遵,没有人敢叫我们去息坑送死了!

蔡勇回去之后,制置使司再无派人来。朱汉旌就顺理成章把禁军大营管理起来。

伤者用车载入杭州救治、照顾。死者送出去一火焚之。死者中有名字就记下来,无名者做一个标记,骨灰都用瓮罐存着。做完这些,众人就在营中修修补补。少了无良上官约束,士卒们反而勤快起来。花了两日功夫,就把禁军大营基本恢复了。接下来,就是朱汉旌指挥他们操练。

这么多天,两浙路制置使陈建也不来巡营,只是在二十四日中午派遣一个小文官送来若干木料和药品,但是柴米油盐与犒赏颇多。宋军重视犒赏,临战之前,赏格极重。米面都是新米好面,猪五口,每个士卒都发了三百文铜钱,都头一贯,营指挥使五贯。伤亡者也有抚恤。

使者是一个从九品的小文官,姓甘,名霖。颁布完犒赏,交待要尽快整训出兵,就匆匆忙忙逃也似的走了。甘霖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回,似乎怕回头就会被留下来一般。

送走使者,朱汉旌脸色一苦,心想:坏了,穿越人生惊喜多!朝廷还是要指望我们去送死啊!

即使这样,朱汉旌也只能把想法藏在心里,装作无事,领着左右回营去分犒赏。

时下大宋朝以羊肉为贵,猪肉为贱。两浙路以生猪犒赏众军,诸位官员内心还是当这些军士是贱民,可朱汉旌不计较——我更喜欢吃猪肉啊!

朱汉旌笑嘻嘻地看着那五口猪,很是欣喜。这五口猪都是中国原产黑猪,吃猪草和泔水长大,放在后世也是价格高昂的土猪啊。每口猪都是一百五十斤上下,五口猪就是七百五十斤。算起来,每个人都能摊到将近一斤呢!

朱汉旌吩咐十个脚快的新兵去城中买:酱油20斤、私盐15斤、黄酒200斤、桂皮八角各5斤、葱头12斤,姜7斤、红糖15斤、红枣8斤,另外买10坛黄酒,说要给全营做一顿卤煮猪肉。

朱汉旌又令屠户张松及伙夫宰猪。

张松大乐,笑得嘴咧到鬓角:“王子安坐!且看俺的手段!不瞒您说,俺八岁就学杀猪!一刀破心,出师十二年来从不失手!”

张松脱去上衣,膀大腰圆。胸口一撮乌黑发亮的护心毛,此时让他更显分外狰狞。

张松表演了一整套杀猪的本事。他一个人就把猪按倒,捆起,架到长凳上。伙夫帮手,按住挣扎的肥猪。张松双手持刀向天,高呼道:“时辰到,转世做个好孩儿!”说罢,迅疾下蹲,扬手一刀正正戳入猪心。肥猪一长声惨叫,他立即抽刀出来,一股鲜红猪血都喷入木盆中。肥猪的惨叫也戛然而止。

傍晚时分,禁军大营中飘出热腾腾的异香,把众新兵都馋得口水直流。

火头军老陆活了四十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猪肉做法。只见那猪肉被煮得焦红,异香扑鼻,令人垂涎。朱汉旌裹着围裙,看老陆那眼珠子都要掉进去的馋样儿,先给他打了一勺子。

老陆也不嫌烫嘴,哈着气吃完这一勺,直叫道:“好吃,好吃!”说着又要自己去打一勺来吃。

朱汉旌操起勺子重重打了他的手,笑骂道:“怎么这么贪吃!?”

老陆不以为然道:“这就是军头有所不知。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朱汉旌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又想了很久,才叹道:“是啊,过路财,谁不拿啊。厨子偷吃,公侯窃国!”朱汉旌把头摇了摇,心想:这大宋朝,上下都是蛀虫。平时吃空饷,吃九成;连临战之前吃空饷,也要吃七成,哪能不战败?今天是二十四日,历史上的十一月二十二日,蔡遵、颜坦兵败身亡了!五千禁军全军覆没!

朱汉旌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蔡遵、颜坦全军并没有五千人,按照临战吃七成空饷的比例,他们仅仅有一千五百人!况且还是将兵不相识,不败才怪!现在两浙路已经无兵可用,就指望我们这七百五十六人了!

徽宗朝,真是个笑话!一千五百人都死绝了,还指望这七百五十六人!

晚餐时,所有新兵都吃到了新式的卤肉,人人赞不绝口。

据燕国王子说,这是燕国贵族菜式,众人都信了。猪肉、猪蹄、猪肺、猪头皮、猪肠子等都做成卤肉;猪心、猪肝快火做汤;猪肚用慢火熬得烂,明天早上加热再吃。一头猪,每斤肉都不浪费。

大宋朝时,苏东坡改良出“东坡肉”,就是一种红烧肉,加入酒和酱油,慢火熬煮。肉吃起来肥而不腻,十分可口。苏东坡在杭州时,曾经大力推广过“东坡肉”,这屠户张松与火头军老陆都是杭州人,是知道东坡肉做法的。而燕国王子的菜式,比东坡肉更加复杂,香料更多,吃起来更香!

屠户张松尤其称奇。作为屠户,猪下水一般归了他,但是猪下水多数膻臭味很重,吃起来得沾醋,否则不好下嘴。奇怪的是用燕国王子方法做出来的卤大肠,还有一种异香,引得众人都要抢着吃。这燕国厨子,真是仙家使唤人不成?

在这吃饭的空档里,朱汉旌把几个心腹都拢在一起,吩咐道:过会儿某要聚众训话,尔等按照某吩咐,应该如何如何。

这一干心腹只能惟朱汉旌命令是从,当即小声应诺。

吃了饱饭,灌了黄汤,众人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朱汉旌将他们拢到一处,团团围定,高声问道:“都吃饱喝足了么?”

众人哗然笑道:“吃饱喝足了!”“呃,俺还能再来一碗!”

朱汉旌把神色一敛,突然说道:“大宋朝,囚犯临死之前,是否都要给一个酒足饭饱?”

哗~

众人大哗,就有人大喊大叫,都说不想死。

朱汉旌双手频频下压,等到他们都住了嘴,才高声道:“不想死?你们不想死就不会死吗?两浙路都监蔡遵、颜坦领着精兵前往镇压方腊乱军,若是大胜,朝廷又怎么会犒赏某等?唯一合理的可能,就是蔡遵、颜坦全军覆没,朝廷要某等出战了!”

他这话出口,众人都是发怔。

骗子金德脑子快,转身看向相师李冉。李冉也是一个伶俐人,当场就大惊失色:这假王子如何得知两浙路都监蔡遵、颜坦兵败?假王子接见使者时,他们都在身边,使者可什么都没有说!这假王子如何得知重大军情?

李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假王子确实不是凡人,他知道天机!他知道天机!

原本相师李冉只不过是从命,按照朱汉旌吩咐,准备混在人群中呼应他的讲话。可就在在这刀光火石之间,相师李冉拿定主意,对左右亲近之人说道:“王子是顺天应运之人!听某一言:全力辅佐他!”

众人这一冷场,只经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打破了。

人群之中,有人高喊:“某逃了,某逃了吧?”

朱汉旌一指那人,喝骂道:“愚蠢!愚蠢!”他指着众人道:“若不是朝廷已经无兵可用,又怎么会用某等炸营的新兵?换作你当官,你敢用么?”

骗子金德在一旁帮腔道:“某,不敢!炸营的兵,决不能用!”

朱汉旌正色道:“是!正是!若不是朝廷已经无兵可用,怎么会犒赏某等!明日,朝廷即将命令某等出兵!逃?谁能逃得了?你们都是杭州左近人氏吧?家里有父母妻儿,老老少少,那乱军杀过来,男的充军,女的强污,谁能逃得掉?纵然能够躲进深山老林,一死不死,可这寒冬腊月里,白昼没有野果度日,夜间没有窝棚遮护,谁能熬过去?”

这时候,少年猎户孙大哥得到李冉吩咐,很机灵地站出来说:“某,是猎户出身。某一人能在山里熬个把个月,可某的家人熬不得啊!某家上有老,下有小,寒冬里山中有饿狼,不能躲入山里啊!”

人群中,就有人怯生生地出声说道:“某躲入这杭州府中,还不成?杭州府城高壕深,谅他乱军也攻不进来啊!”

这时候,骗子金德站出来说道:“杭州城高,壕也深,可无人防守啊。如若不是杭州无兵可用,又怎么会用某等囚犯充军?又怎么会重赏某等?用心想一想啊!愚蠢!”

众人的心里都是明镜也似的。谁都知道,倘若杭州城内有兵,怎么用到囚犯充军,又怎么会如此重赏他们?

李冉挪动脚步,凑近屠户张松,对他耳语几句。屠户张松点头,站起来,声若洪钟,说要携家北逃,逃亡中原,才说了,自己又否定了:“某身子骨还成,可某的老娘不成!这寒冬里,携家带口,逃不了多远就要死在路上!”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哈哈大笑。他身量高大,虬髯、黄须、牛眼,目光狡黠且凌厉。此人声若响雷,远近可闻:“某是一个私盐贩子,长久行走江湖,最是清楚不过!乱世之中,谁要携家出逃,城外多少贼人都等着剪径呢!”

他这一番话,震动人心,说得大家都是丧气。

这个自称私盐贩子的人并非朱汉旌事先授意埋伏在众人中准备发言的卧底。他这一番话,让朱汉旌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和职业。

中国食盐官营制度始于春秋,齐国国相管仲开始盐铁专卖制度,获得暴利,帮助齐桓公称霸。后来食盐官营制度屡屡反复,总体上趋向严控。到了宋代,官府进一步加强食盐官营制度,造成官盐质量低劣不可入口,百姓纷纷购买私盐才能活命。不过,朱汉旌知道到了北宋末年,食盐官营制度已经在多数地区废止,变成抽税制,怎么这个私盐贩子还被抓进来了?

朱汉旌问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两浙路不是已经改食盐官营制度为抽税制度,怎么还抓私盐贩子?”

这个私盐贩子拱手回话道:“当不得壮士称呼!某是私盐贩子,贱名‘吴路生’!俺娘在大路上生的俺!直贼娘的,这几年明明不抓私盐了,可官字两张口!差役说又不能卖私盐了!某也不知道为啥被抓了,贩卖私盐本是要死的,不如随了王子,博一个建功立业罢了!”

朱汉旌心中暗想:这真是杭州府抓壮丁乱找借口了!不过,私盐贩子多凶悍之徒,历史上王仙芝、黄巢、王建、朱瑄、钱镠等原先都是私盐贩子,今日得一个私盐贩子,而且长得高大凶恶,还不是好事?

朱汉旌高声道:“正是!逃,此时是逃不走了。唯有拼死厮杀求活!某是番邦来归王子,某都不怕死,尔等怕死做什么?”

朱汉旌自信地挺直身板,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某等有四个优势:

其一,两浙路,如今唯独期盼这一支兵。杭州府内多少武器物资,都可尽数给我取用!

其二,方腊乱军,仓促起兵,无兵无甲,纵然有数万人,也不过土鸡瓦狗耳!

其三,某等整训数日,才粗通金鼓号令,队列阵型,尚不能如臂指使,方腊乱军理应更是混乱!

其四,行军打战,兵贵精不贵多。兵多了,号令不明,队列混乱,前军崩溃,裹挟后军,兵败如山倒!前军一溃,我军随后掩杀,追杀十里!七百壮士可破上万人!”

说到激动处,朱汉旌站上一张桌子,挥手前指,摆出一个伟大的姿势:“尔等只管随我向前!某是王子,每次冲杀,皆在阵前!某尚不惜死,尔等怕死作甚?”

那屠户张松大喜,声若响锣,站出来呼应道:“怕死作甚!博一个富贵前程!”

众人受到了煽动,乱哄哄的一起高呼:“怕死作甚!博一个富贵前程!!”

“怕死作甚!博一个富贵前程!!!”

大宋官民赌性甚烈,一人带头,众人景从,人人都想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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