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日下午，朱汉旌把捷报通过桐庐县驿马快递送上去后，不等两浙路犒赏命令下来，立即自行组织了犒赏。按照朱汉旌对大宋官员办公速度的了解，两浙路犒赏最快怎么也得半个月后才能下来吧？自己又是夺军上位，自知早为两浙路官员所忌惮，上官犒赏能不能下来还未知呢！

等他们犒赏下来，军队说不定就散伙了！古代军队特别是宋军注重犒赏。历史上，西军这样接近于土匪武装的正规军一旦没有犒赏，还能一哄而散把将主种师中扔给金兵呢！朱汉旌也不指望几句话动员就能培养出士卒的责任感使命感，他知道要维持士气，最终必须依靠犒赏。第二战获胜，部队稍微休整，他就把犒赏发下去。

随他出生入死夜袭睦州的四十九个人，每个人都赏了二十贯铜钱。朱汉旌、孙大哥两个人刺杀黄袍汉子首功，小鱼儿夜航首功，一个人都赏二百贯铜钱。这些犒赏都只是详细记录名字、时间，存起来。毕竟带着那二十贯铜钱就是一百六十斤重，再贪图现钱的人也受不了。小鱼儿说得更明白：俺得了二百贯铜钱，就是一千六百斤重。俺背上一千六百斤重的铜钱，就不叫小鱼儿，叫大秤砣了！众人哄然大笑。越是钱少，越是想紧紧地揣在腰间；当钱多了，就没有人想着腰揣几十上百斤铜了。

这次作战仅仅轻伤一人，重伤一人，亡了一人。轻伤者是屠户张松，他被长枪戳伤，伤得浅，撒上药，包裹包裹就好。重伤者舒舒服服躺在船里被后送下去，就有医官来救治，十来个人围着他。张松感动得他两眼泪汪汪，哭着说小时患病爹娘都未有如此照顾。亡者落水失踪，小鱼儿带着四条船，逆流而上，只半天，就在一处回水滩找到他载沉载浮的尸身，将他带回来火化了。

富春江边，堆起干柴，亡者刘九被洗得干净，换上衣服，就躺在浇了火油的柴火堆上。先锋都、弩弓都、水军列队送别阵亡同袍。无风，军旗低垂，一如士卒们的心情。

火化之前，朱汉旌解下自己的大衣，盖在亡者刘九身上，大声吟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尔等记住！本王子带兵，将士同袍，上下一心，同甘苦，共患难！但凡危险，总是军官第一个上！记住了吗？”

士卒们齐刷刷暴吼：“记住了！”

“举火！”

那堆干柴已经被浇上火油，火把一投，烈火熊熊而起，黑烟卷上高空。朱汉旌仰头向天，对空高呼：“尔家眷，本王子照顾，安心升天，勿念！勿念！”

朱汉旌对士卒们挥手道：“从今以后，军中士卒都要详细登记造册！但凡阵亡、残废士卒，家中老人，我军来赡养送终；儿女一概由我军抚养到成家！年年岁岁，军中都有祭祀！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整齐士卒队列之后，是拥挤着伸长脖子观望的差役、民壮、民工。几百人，密密麻麻，人人也是神情激荡，为朱汉旌言行感动。往日蝼蚁一般的贱民，死了就是死了，大军连一张包裹的草席都未必给

看着那腾起的黑烟，桐庐县壮班班头游彪悄悄低头背过脸去，用粗糙的大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抬头时候，看到快班班头莫行也在拭泪。两人都是几十年的老水火棍，早练就铁石心肠，今天不知道怎么两个人都在落泪！抬起头来，两人都觉得尴尬。还是游彪先开口，小声说道：“跟着王子办事，某服！”

快班班头莫行也点头说道：“某家三代家传手艺，唯独服此人而已！”他说完神秘一笑。

游彪自然知道莫行想的是什么，微不可闻地叹了叹气：这王子，终究是个西贝货！哪怕是真的，大宋素来忌惮官员有滔天之功，他能定东南，朝廷诸公，谁敢让他在两浙路长久为官？

一战获胜，诸位参战士卒、协助的差役、民壮、民工都有赏赐。人人都是心满意足。之前宋军作战，差役、民壮、民工都是免费劳力，哪里有赏钱？被征召出役，所有衣物、用具都要自己负担，役夫苦不堪言。如今如此厚待，人人都是欢喜。这役夫们的积极性就上来了。之前两天，朱汉旌就征召役夫，在沿江设置简易码头和水寨。临水打了木桩，铺上木板，做了一个码头，方便货船靠岸，重物上下。又临水结寨，架设弩弓，封锁江面。象山方向，朱汉旌倒是不结寨，他只出击！

朱汉旌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只稍作休息。第二天，十二月初九日，他又带人前出硬探。这一次，他吸取了被方百花埋伏的教训，听取猎户孙大哥的建议：一路人走山道，一路人走山脊，人人披甲，两路同时并进。这下子方百花等人毫无埋伏可能，反而被朱汉旌杀退了。方百花也是猎户出身，也有同样的思路，也走山脊，就和朱汉旌直直照面了！方百花是轻装，反应更快。甫一照面，双方同时惊觉，方百花先射了一箭！朱汉旌披甲，反应慢，挨了一箭才还手。两军对射了一阵，方腊军甲胄不全，损伤太大，退了下去。

“呼！”朱汉旌终于支撑不住，坐下来歇息。他身前披着两层铁甲，走起来实在是费力。不披甲，不披两层铁甲又不行，宋军弓弩太强！步弓配穿甲箭能射穿一层铁甲，还能入肉；弩箭非得两层铁甲才能挡住——还不能距离太近。朱汉旌让方百花射中一箭，当胸命中，万幸相距较远，自己穿了两层铁甲，这箭头又是普通的三棱箭头，未能穿甲。朱汉旌还了一箭，方百花惨叫一声，也不知道命中哪里？反正方百花这个悍婆娘是让人拖了回去，从此不敢再来对射。

这时候，双方的命中率差别就出来了。战前，朱汉旌反复要求弩弓都必须把箭矢消耗在训练中，临战只要三支箭就能决定胜负。这此临阵对射，最能验证朱汉旌的远见。相反，方腊军没有补给，没有这么大气的训练消耗，大部分士卒都是杀了蔡遵以后才夺取到弩弓，也不加以训练。到夺取睦州以后，又获得一批弓和弩，箭不缺，缺的是训练。方腊乱军训练不足的恶果就是在与官军对射中，射中官兵少，被射杀的乱军多。

哨探接触战下来，朱汉旌所部弩弓都派出来执行哨探任务的神射手，无一人被杀，伤得最重的两个，也不过是被对方弩箭透射而过，又不在要害上，反而嬉皮笑脸被抬下去“享福”。医官多，伤者少，伤者都得到很好的照顾不说，更有煎蛋煎得油汪汪卤肉香喷喷的病号饭捧上来，饭后还有一盏酒，吃得伤兵满脸都是笑。

这两天哨探接触战下来，孙大哥觉得方腊军似乎不计较伤亡，屡屡前出。朱汉旌也纳闷：“对方怎么这一根筋非要硬冲？”看他们组织有力，没有散伙，朱汉旌推测方腊还活着，而且还没有重伤，能够控制着乱军！那么我和孙大哥那天射杀的黄袍汉子是谁？

第三天，朱汉旌体能再也支撑不住，不能前出硬探了。后世一个白脸小生，无论怎么撸铁健身，这吃苦的劲儿和古人是万万不能比的。加之他还有伤在身，医官葛方等人力劝，朱汉旌就留在营中安定军心。这哨探的活儿，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走的是山路，还得捡着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走，路上随时要提防别人设伏，这精神与体力消耗真不一般。朱汉旌能扛两天，也是坚忍超多数古人了。

孙大哥单独前出哨探后，送回来一个乱军活口。快班班头莫行使了些手段，“加大审讯力度”，那个被俘的小头目供出：方腊确实活着，被杀的是长子方书，长子方书长得酷似方腊，也穿黄袍！那公主方百花被不知道哪个“神射手”射中一弩箭。弩箭透射而过，方百花被抢下来送睦州城休养了。

不知道怎么的，朱汉旌突然觉得有点心软。这个“百花公主”多次追杀他，可是想起她这个容貌俊俏的长腿妹子，朱汉旌又觉得她伤了死了有些惋惜。朱汉旌想完不禁笑话自己日本女搜查官动作片看多了：这可是亲历战场，哪里那么多幻想？我不杀她，就是她杀我！

朱汉旌的大营说是草草，其实也不简单。单单这主将大帐，就是可容数十人的一顶大牛皮帐篷。帐篷之内搭有收架快收木框支撑，外面蒙着上好的牛皮，脚下铺着的还是牛皮，防寒保暖。在这个时代，也就是大宋才有这般的国力！

大帐之中，朱汉旌对着那幅简陋得无以复加的地图，不断挠着头。这幅地图还是他凭借后世的记忆，加上对当地人的询问，自己画出来挂载墙上的。

朱汉旌两条眉毛拧得都快打结了，他问左右：“我怎么觉得有诈呢？”穿越过来之后，他的头发日益长长，还不能梳洗，一烦恼顿时觉得痒痒了。朱汉旌一边挠，一边在心里骂道：不会是长了虱子吧？大宋朝虽然卫生条件在古代算上佳的，可没有飘柔潘婷，宰相王安石也长虱子啊！

左右都是朱汉旌的心腹，连医官葛方、相师李冉、骗子金德也跟上来。诸位心腹之人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方腊这是做什么？按理说，方腊乱军组织能力不强，连续受挫以后不应该再组织哨探啊！反而是朱汉旌所部连续两次战斗获胜，士气大增，后续留守富阳的弩弓都、行营都、辎重都三个都也调动到花坪山下，又从民壮、渔夫、船夫中补充了新兵，足足凑足了一个先锋都、五个弩弓都、一个行营都、一个辎重都、一个水军都，九百多战兵，八百多民夫，总计一千八百人，准备进攻。这恐怕是大宋历史上罕见的齐装满员的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