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外楼道阴暗寂静，头顶几盏小灯散发出苍白黯淡的微光，就像居住在这栋楼的人们一样，卑微、渺小而毫无希望。

在海萤星，智能机器人以其高效廉价，已取代了人类的大部分工作，纵然官方强令要求各企业保持一定的人类工作岗位，平民失业率仍高达60%以上。

失业人群的生存问题，在这个高度发达的时代得到了很好解决，官方为成年失业者每月发放1000里尔的救助金。不多，但保证家庭基本开销已经足够，虽然只能吃全合成的食品，也无力供养私人轿车。

解决了生存问题，大量失业人口无所事事、精神空虚的问题，催生了拟真网络平台的兴盛。拟真娱乐和游戏占据了人们的绝大部分时间，在虚拟网络中他们无所不能，心理和生理问题都能得到满足。渐渐，大多数人群已整日沉迷拟真网络中，已很少出门，很少在现实中与人交流。

漫无头绪的想着这些，艾里斯下到楼底，戴上头盔走出楼外，向杰夫战技馆招牌走去。5月下旬的天气比较炎热，厚厚的防护服让他浑身燥热。艾里斯回想了一下，打开防护服腰带中的自动调温开关，清凉的气流在衣服内流动起来。

在杰夫战技馆招牌上找到了地址，是在26层。艾里斯走进这栋大楼，取下头盔，搭乘电梯上去。

一出电梯，他隐隐听到杂乱的兵刃碰撞声和战斗的呼喝声从左侧传来。循声转过电梯口，前面宽阔的大门上方悬挂着杰夫战技馆的名字。大门旁是一排长长的玻璃墙，里面灯火辉煌，数百平米的大厅内，上百人正在挥舞兵器训练。

艾里斯站在玻璃墙外看了会儿。训练的人绝大部分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们挥舞着木胶武器。还有十来个少年手中拿的像是钢铁武器，但碰撞和击中人体的柔软变形程度又不像真的武器，应该是艾里斯记忆中的柔化钢制成。

两名教练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断叫嚷着，指点着训练的学生，有时会示范下动作要领。艾里斯摇了摇头，这些学生和教练的动作花哨复杂，喜欢跳在空中，不时还摆出一个个漂亮的姿势停顿一会儿。

这就是现实觉醒者教出来的水平？艾里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为求别人指点而来，只是想找一个自己训练的场地和设施。虽然失望，但他还是走入杰夫战技馆的大门。

一个三十多岁的黑发丰腴女子从入口接待台后站起，微笑着走过来：“先生，要学习战技吗？我们这里的杰夫馆长可是难得一见的现实觉醒者，实力高强，经验丰富。”

“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单独的训练室？”

“有的。先生需要吗？教练我们可以提供最好的，甚至可以请杰夫馆长亲自为您辅导。”黑发女子的笑容更甜了。

“能先看看场地吗？”

“可以，请跟我来。”

里面是一排走廊，黑发女子打开一扇门，带着艾里斯走进去。里面是一间宽敞方正的房间，长宽各有10多米。门边放着柜子和长沙发。地上铺着灰色地毡，踩上去柔韧舒适，又不影响行动。墙边的金属架上放置着长枪、剑、刀、钉锤、单手斧和盾，全是柔化钢武器。

艾里斯满意地转过头，问道：“如果我要租用这个训练室，每天的费用是多少？”

“如果加上教练的费用，一共……”

“我不需要教练，只用这个场地。”艾里斯打断了她。

黑发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说：“只用场地的话，一天的费用是200里尔。”

好贵！这是艾里斯的第一个念头。每天200里尔，一个月就需要6000里尔，父亲每月的工资也不过2000多里尔。场地不错，就是用不起。在外面大厅训练应该便宜得多，但人那么多，非常不方便。

想起大厅内那些学生和教练的水平，艾里斯心头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如果能在这里找份教练的工作，抽点时间教教学生，说不定不花一分钱就能使用这个训练室，还能赚点钱贴补一下。

打好主意，他对黑发女子说：“请问一下，你们这里还需不需要教练？如果有需要，我想应聘。”

黑发女子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古怪，迟疑地说：“教练倒是需要，可你……”她目光扫过艾里斯高瘦的身体和少年的面孔，明显带着怀疑和不信任的神情。

“我是初次觉醒者。”

“哦……”黑发女子的眼光亮了一下，说：“请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叫杰夫馆长来跟你谈。”

几分钟后，她带着两个步伐干脆有力、带有军人气质的人走进了训练室。前面的暗金色长发男人四十多岁，身材壮实挺直，厚实的下巴布满短须，走路微微有迟滞感。他的一只右眼是电子眼，蓝色和红色的光芒不时闪过。

另一个更高大，三十多岁的灰发大汉，双肩宽阔，手臂长而有力，蓝色眼睛明亮敏锐。

“我是杰夫，这里的馆长。”有着电子眼的男人盯着艾里斯，用低沉的声音说，“听米莎说你是初次觉醒者，什么职业？”

“杰夫馆长，您好。我叫艾里斯，一级圣修士。”艾里斯不想在海萤星暴露自己战士兼圣修士的双职业秘密，说出了艾里斯原初的职业。

“圣修士……”杰夫失望地收回目光，不想再跟面前的少年谈下去。圣修士在赛塔德探险者中很受欢迎，可在海萤星这边地位就很尴尬了。低阶、中阶圣修士的治疗能力，以海萤星现在的科技完全可以代替，而高阶圣修士，人类还从未出现过。再说，自己这里是教战技的，要圣修士有什么用？

艾里斯发现了杰夫失望的情绪，急忙说：“我也擅长剑术，用了很长时间练习。”

杰夫稍稍提起了兴趣，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道：“那就看看你的剑术吧。奥布里，你去试一下他的剑术。”

他身后的灰发大汉应声走出来，在架子上取下一把长刀，回身说：“小伙子，你要用什么剑自己来选。这里没有的我去外面给你找找看。”

架子上没有双手巨剑，双手长剑也没有，只有单手剑和手半剑。艾里斯想了想，取下了一柄手半剑。这把剑有一米二长，无刃无尖，手柄较长，可以单手握，也可以双手。柔化钢具有钢铁的重量和光泽，用力捏上去如橡胶般柔韧，不易伤到人。

艾里斯脱掉防护服，和头盔一起放在房间角落。然后挥动几下剑身，试了试手感，基本还合手。

他走回房间中间，侧身微微蹲，双手持剑，剑尖斜对前方地面，说：“我准备好了，来吧。”

奥布里手中的长刀足有一米五，他双手持刀猛冲一步，重重斜斩下来。艾里斯双手握剑相架，长刀和剑身碰撞后荡开，他本能地顺势回转长剑，就要劈向空门大开的奥布里，又生生忍住动作。

他收回长剑护住身体，在奥布里连连劈砍中缓步后退，把每一次攻击挡住，动作沉稳简洁。奥布里力量比他强大，直接硬挡有些吃力，他每次都用剑身后半段招架以省力，并在武器相碰的瞬间微微偏转剑身卸力。

挡住几次劈砍后，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再度当头劈下时，艾里斯突然向前斜踏一步，同时倾斜身子让过长刀，右手长剑探出，稳稳停在奥布里胸口。

奥布里停住动作，低头看了看胸口紧贴的剑尖，闷闷地说：“我输了。”转身走回杰夫身后。

杰夫的电子眼转动几下，红蓝两色微光闪烁不停。这个少年的剑术简练实用，无疑下过苦功，但究竟实力如何，他也看不透。在刚才的战斗中，他明显应付起来很轻松，似乎还隐藏着实力。

想到这里，他久未战斗的心跃跃欲试起来，全身的血液激动地流动奔淌。“我们来试试？”他说，“我是现实觉醒者，一级剑盾武士。放心，我不会用战能，也会收住力。我们只比技巧。”

艾里斯点点头：“好。”以他的战技，只要小心点避开力量的直接压制，一级武士就算用上全部能力，他也不是没机会战胜。应付一阵，最好打成平手，这样不会伤了馆长的颜面，他想。

虽然收了力，杰夫的速度和反应能力远超奥布里，他以盾护住身体，单手剑不时从盾后闪电般吐出，动作快得让人应接不暇，带给艾里斯的威胁极大。不过他的右腿好像不灵便，持盾的左手似乎也使不上劲，露出的破绽比较明显。

自己的速度和反应远不及杰夫，艾里斯紧紧注视着杰夫的肩膀变化，余光留意着他的武器轨迹，用长年战斗的经验和直觉判断着他的动作意图。在杰夫武器刚刚开始动的时候，他已觉察出对方的攻击点和路线，抢先避开或招架。

谨慎挥动长剑，艾里斯并不急于进攻，以招架为主，偶尔攻出一剑，脚步轻微挪动，既不前冲，也不后退，牢牢守住脚下一米方圆的位置。

杰夫久攻不下，心中略微焦躁，不自觉手中力量越来越大，浑然忘了刚才所说收力的话。

艾里斯很快察觉不对，对方的力量不断增加，像海潮般汹涌扑来，招架时震得自己手臂刺痛不已。他忍住在对手露出的破绽上挥出一剑的冲动，脚下开始缓缓后退，多了些闪避的动作，就算招架也双手握紧剑柄，并在碰撞时微微倾斜剑身。

他慢慢退到房间一端，绕出一个半圆，又退到另一端，仍不露败像。杰夫开始喘气，完好的一只眼睛越来越亮，突然大喝一声，手臂肌肉隆起，剑身前端泛起微弱红色。

艾里斯瞳孔一缩，心下一沉，对方这是用上了战能，不能招架了！巨大的力量要么将长剑击飞，要么将自己的手臂折断。而对方斗得兴起不一定能收住手，灌注战能的武器击中自己身体，就算无刃无尖，也大概率会导致死亡。除非，自己出剑先击倒他，可这不是他的初衷。

他心念电转，向后急退，脚下碎步飞快挪动，闪过一剑。对着杰夫大喊：“杰夫馆长，住手！”

杰夫身形一顿，用力眨了眨眼，恢复了清明，垂下武器满脸歉意地苦笑：“抱歉，很久没战斗了，不知不觉就冲动起来……你没事吧？”

艾里斯轻轻摇头，额头冒出了汗珠，他慢慢放缓急促的呼吸。

“老了啊，当年可不像这样，运动一会儿就喘不过气来。不过挺过瘾的，哈哈。”杰夫大口喘着气，脸上汗水直淌。米莎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两张毛巾，递给杰夫和艾里斯。

他们放下武器，接过毛巾摖起汗来，慢慢呼吸平稳起来。杰夫拉着艾里斯的手臂，说：“去那边休息一下，坐下来谈。”

坐在沙发上，杰夫电子眼缓缓转动，思索了一会儿，说：“小伙子，我是一个退役军人，性子比较直，就跟你明说了：你的剑术令我非常惊讶，但你不适合在这里当教练。”

“为什么？”艾里斯不解地抬起头。

“这么说吧，你的剑术是赛塔德的搏杀剑术。而我们这里，不知道你看到没有，教的是华而不实的战技。”

这件事早就在艾里斯心中盘旋了，原本以为馆长是一个没有经历实战的觉醒者，可刚才的战斗表明这位老军人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他疑惑地问：“馆长，您也知道那是华而不实的战技，为什么不教给学生们真正有用的技能？”

“因为他们不需要。”杰夫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最初我也教的实战技巧，可那些学生说我教的动作太简单，也不好看，还比不上那些电影里的明星，一看就是骗钱的，纷纷退学走了。后来，为了经营下去，我只好请了几个会教一些漂亮动作的教练，生意才好起来。”

“您不能以实战教训一下那些学生，让他们明白表演和战斗的区别吗？”

“没用的，我试过，同时击倒了几十个学生。可那些学生又说赛塔德宣传片里的觉醒者都会放各种华丽的技能，冰枪、风刃、火焰、闪电，可以飞檐走壁。这些我都不会，肯定不厉害。”

杰夫说着，忍不住牢骚满腹：“我只是一级武士啊，除了力量更大、速度更快，哪来的什么华丽技能？我总不能用战能跟学生打吧，那会出人命的！”

艾里斯失望地站起来，准备跟杰夫告辞。这里的场地他租不起，既然做不了教练，只能再去找找还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别急，小伙子。”杰夫按住他的肩膀，说：“听米莎说过你来时的情形。我看，你并不是想做教练，而是想找个练习的地方，对不对？”

艾里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馆长，训练室的费用比较贵，所以我就……”

“这样吧，你在我们这里做个挂名教练，不用你教学生，我也不会付你工资。我们这里有三间训练室，只要空着你就可以随便用，但有人需要你得马上让出来，毕竟我们得做生意。你看行不行？”

艾里斯喜出望外，自无不可。感激地谢过馆长后，他担心父亲已回家，就向杰夫几人告辞，约定明早再过来。

他走之后，米莎不解地问：“馆长，为什么要让他免费用我们的场地？这样可不是做生意的方式啊！。”

“我很看好他的未来。”杰夫抚摸着下巴的短须，沉思着说，“这小伙子的剑术天赋非常惊人，我还没见过尚未觉醒就可以和觉醒者战斗的人。如果他能够现实觉醒，前途不可限量。结个善缘吧。米莎，以后他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他。”

回到家中，父亲还没有回来。艾里斯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冥想。四周的辉能依然稀薄无比，可脑海深处的那股辉能之流变得浑厚粗壮，不断注入眉心，眉心处蕴藏的辉能以明显的速度增加着。

当感觉精神不济后，艾里斯结束了冥想，他索性走到客厅，把沙发前的桌几推倒角落，在狭窄空地上，想象自己手中有剑，练习起自己的战能呼吸法。

随着手中挥砍刺击的动作，和相应的长短轻重呼吸配合，脑中的辉能之流重新流淌全身，注入每一处肌肉、骨骼和内脏。虽然仍赶不上在赛塔德修炼的速度，但已相差不是很远。与这股辉能的精纯与粗壮相比，从四周聚集的辉能已变得可有可无。

肌肉酸痛，全身汗湿，气息也急促困难起来。他停下修炼，心中既有兴奋，也满是困惑。自己从赛塔德带回来的辉能未免太多了些吧？转化辉能的速度也很快。两个灵魂融合会产生这么神奇的效果？

照这个速度，觉醒的时间将会大大提前，在探索者规定的觉醒时间用完前，如无太大意外，自己定能达成现实觉醒。

长久压在心头的危机解除，他整个身心都松弛起来，摊坐在沙发上，满足而振奋。窗外已是黄昏，繁星般的灯光在薄雾中亮起，陈旧的街道和大楼显得瑰丽迷幻。

门锁轻轻响了一声，房门推开，布鲁斯高瘦的身子出现在门口。看见沙发上的艾里斯后，他疲惫无神的双眼蓦然亮起来：“艾里斯……你回来了！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向前急走几步，他伸出双手，却又在艾里斯沉默的注视下停在空中，微微颤抖。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动出来，艾里斯在心底叹息一声，站起身轻轻抱住父亲瘦弱的肩膀。

布鲁斯紧紧抱住儿子，眼中有泪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