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里斯在修复仓安静而忙碌地度过了三天，每天冥想修炼，整理脑海中的零散记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

第四天上午，他胸前的伤口已完全恢复，连疤痕都变淡消失。两个机器人来到修复仓前，将绿色液体排干，打开玻璃。他被两个机器人裹上一件蓝色短袖长袍，抬到一张自动行驶的轮椅上。

艾里斯仍感虚弱乏力，头脑昏沉，其实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他谨慎地保持沉默，暗中仔细观察，将所有看到的东西在脑海中一一对应。任由机器人摆弄着身体，把他带到不远处的一间治疗室中。

接着他被放在治疗室的一个巨大仪器中，不同颜色的光束扫描着他的全身。几分钟后，自动轮椅又把他带到旁边一个房间里。

艾里斯已经顾不上观察房间内的情形了，他的目光被对面一幅落地玻璃墙牢牢吸住，震撼难言：

墙外，天空阴沉，灰色的薄雾弥漫。高耸云霄的建筑在薄雾中密如森林，造型怪异，但都无比巨大厚重。建筑体的金属和玻璃在黯淡的阳光中微微发光，营造出如梦如幻的场景。

淡蓝色玻璃罩住的宽阔道路凌空而架，高低错落，分布数层，像密集的大网，串联起密集的高大建筑。道路上，磁悬浮车辆川流不息，如一道道急速流淌的河流。

高耸的建筑体间，密密麻麻的飞行器来回穿梭。低处是蜂群一般小型飞行器：穿着封闭式头盔和防护服的少年，站在飞行滑板上灵巧地闪过；私家飞车不断起落在建筑的平台上；十多丈长的悬浮大巴平稳地飞行着，不时停靠在建筑体旁，从腹部吐出和吞进人流。

高处是中、大型飞行器的领域：百多丈长的悬浮列车从不同方向交错着飞过。造型怪异的飞行器喷射着幽蓝的光焰，迅速从天空降落或上升。

而更高的城市天穹上，偶尔有上千米的战舰高高飞过，把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地面和建筑上。

五颜六色的电子屏随处可见，建筑体上、悬浮大巴和列车的车厢上、道路的淡蓝色玻璃罩上，不断播放闪现着俊男美女、衣服箱包，以及各种产品——那是各处不在的广告。

巨大的城市建筑、道路和各类的交通工具，展现出一个宏大的世界，在速度和忙乱中显露着无形的秩序。

在艾里斯眼中，这是一个神国般的梦幻世界，无比繁荣、和平与富足。无数不可思议的造物，高度发达的科技文明，营造出让人目眩神迷的人工奇迹。

然而，这又是一个充满压抑感、缺乏生机的世界！纵然在一些建筑平台和道路的玻璃罩下，种植着一些树木花草。但对于整个城市而言，那点绿色份外可伶。这个由钢铁、水泥、玻璃构筑而成的巨型城市，恢弘壮观，但又冰冷坚硬。就像执法官威严无情的脸，让人感觉渺小无力，心情沉重。

“艾里斯。”醇厚温和的声音在叫他。

艾里斯带着恍惚感回过头来。三十多平米的房间内，摆着一张大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花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尖长鹰钩鼻，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墙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五官英挺的健壮青年，穿着深灰西服，坐姿端正，目光冷峻，带着明显的军人痕迹。

另一个已经站起来，激动地看着自己，嘴唇蠕动着，那张消瘦带着淡青眼圈的脸份外熟悉。

“艾里斯。”醇厚温和的声音继续响起，打断了艾里斯的思绪。那名医生从桌后站起来，绕着艾里斯转了一圈，露出满意的笑容：

“艾里斯，这里是弗明德市中心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杜克。”

他把手摆向沙发那边，“这位是探索者弗明德市分部的查尔斯上尉。”

“还有你父亲布鲁斯先生，我们也请来了……”

父亲！艾里斯脑中嗡地一声，血液上流，耳中一片轰鸣，已经听不见杜克医生在继续说什么了。

他紧盯着那张瘦弱苍白的脸，情绪凌乱复杂，沉默难语。

布鲁斯今年只有四十二岁，但已经和杜克一样满头花白。他有和艾里斯同样的黑发、深棕色瞳孔，身材高瘦，神色中带着局促和畏缩。

他走过来，用粗糙瘦长的手掌握住艾里斯的手臂，目光炙热而忧虑，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艾里斯……你……你没事吧？”

父亲……这两字猛然冒到嘴边，又被艾里斯硬生生吞了回去。

这不是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感情！

他突然警觉自己的情绪不对。不知不觉中自己已像个年轻人般容易冲动，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和感染。

这不是我应该有的情绪！强硬冷漠的德里特公爵，何时变得如此软弱？这是艾里斯的感情！他的记忆和情感已经和我融为一体。这么说来——面前的男人也应该算我的父亲？

“艾里斯！”杜克发觉了艾里斯的走神，大声提醒道。

艾里斯心中松了口气，把目光转到杜克脸上。

“布鲁斯先生、艾里斯。现在，我们先谈谈你的身体情况。然后查尔斯上尉会跟你们讨论本次爆炸事件的后续处理事务。”杜克医师说：

“首先，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艾里斯你的身体恢复情况出人意料的好。你原本伤势非常严重，我都担心救不过来了。但你只昏迷了一天，又经过三天的修复治疗。现在检查结果显示，已经基本正常了。你的恢复速度让人惊讶，实在太难得了！”

布鲁斯闻言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但随着杜克后面的话又重新紧张起来。

“坏消息是——艾里斯，你的脑波很不稳定！仪器显示，你的脑波震荡幅度远超常人。据我分析，应该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对你大脑的影响。”

艾里斯木然不语。布鲁斯慌乱地问：“杜克医师，那艾里斯……”

“哦，也不用太担心！”杜克挥了挥手，“根据这两天的观察，艾里斯并没有出现脑内出血、痉挛抽搐和昏迷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只需要多静养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了。”

“我……我……想马……上回到赛……赛塔德！”艾里斯顾不得沉默，首次开口道。陌生的语音从他口中艰涩地吐出，渐渐熟悉和流畅起来。

杜克医师笑了起来：“这可不行！你的脑波很不稳定，是不能进行意识传输的。知道你很急，但还是要先修养，等脑波稳定了才行。”

“要……要等多久才能进……入赛塔德？”

“这个嘛……不好说，看你恢复的情况而定。”杜克说；“不用担心你养病期间要浪费在赛塔德的时间，查尔斯上尉会跟你们谈这方面的问题。”他转身叫道：“上尉！”

查尔斯上尉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情严肃：“艾里斯，对这次爆炸袭击给你造成的伤害，我代表探索者总部表示遗憾和歉意！”

他没有等艾里斯开口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现在，探索者总部对本次遇袭的实习探索者，作出了以下补偿方案——”

“第一，遇袭的实习探索者，所有相关治疗费用由探索者总部承担；”

“第二，遇袭的实习探索者，治疗期所花费的时间，由探索者总部双倍补偿给实习探索者。”

“第三，如果遇袭的实习探索者，经过治疗后仍有伤残、后遗症等情况，探索者总部会视情况给予相应的补偿。”

“大致上就是以上三点。后续问题我们会持续跟进，保障每个遇袭实习探索者的相关问题得到合理解决。还有，艾里斯，你在赛塔德的寄体我们已经托凯隆城‘德林寄体托管公司’进行保管维护，相关费用由我们支付。”

“布鲁斯先生、艾里斯。对于以上补偿方案，你们有什么意见？有的话可以提，我会向探索者总部进行汇报。”

艾里斯望向布鲁斯。

布鲁斯犹豫了会儿，说：“孩子，你自己决定吧！我没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艾里斯很干脆的说：“我只……只想尽快进入赛塔德。”

“嗯，这个不能急。等杜克医师觉得没问题后，我会及时安排的。”查尔斯上尉说，“艾里斯，另外还有点事情问问你。”

他盯着艾里斯眼睛：“塔伦德里特公爵去世时，你就在现场吧？看清楚是什么人伏击公爵的吗？公爵临死前说了什么没有？”

艾里斯心脏猛地一缩，他马上控制住表情，收敛眼神，摆出一幅苦苦回忆的样子，在脑海里快速搜索起艾里斯当天的记忆。他从记忆里看到，艾里斯当天一直藏在很远的树林里，并没有看到相关细节。

“太远了，那天我只看到一群黑魔在围攻德里特公爵，有翼魔、蛛魔和骑在马上的骑士，距离很远看不清楚其它。后来我们赶过去后，公爵伤太重了，到最后都没说一句话。”

查尔斯上尉盯着他看了会儿，点点头说：“今天就这样吧！既然你们没有其它要求，我就先走了。很多事情还要处理。”

在他朝门外走去的时候，艾里斯叫住了他。

“上尉，能问问这次爆炸袭击的原因吗？是什么人干的？”

查尔斯上尉停住脚步：“当然，你有权知道。这次爆炸是一次极度恶劣的恐怖袭击。‘众生皆凡’极端组织这次在西洲联合体共制造了三次爆炸，弗明德市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目的是制造恐慌，引发社会动乱，阻止我们探索者进入赛塔德的步伐。目前，我们探索者总部已经和西洲联合体官方展开大规模行动，搜捕‘众生皆凡’极端组织成员。”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查尔斯上尉愤怒地说。

“‘众生皆凡’？”艾里斯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让上尉心中一突。

“好啦，就这样吧。有什么事情让杜克医师联系我，我先走了。”

查尔斯上尉匆匆离开。走出几十米后，他停在廊道里想了一想，打开手腕间的个人终端，调出艾里斯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

疑惑地皱着眉，他接着拨通一个通讯码。

一个紫色头发、眼睫毛特别长而浓密的漂亮姑娘头像，从手腕上投射出的三维虚拟屏中跳出，声音甜美：“查尔斯上尉，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米莎，你帮我查查编号DX18512251，艾里斯·维德的相关资料，有没有较高保密等级或其它特殊的情况？”

“好的，上尉。”很快，她抬起头来；“上尉，很正常，没有任何特殊情况。”

“哦，你再帮我看看他家庭情况，前几代人中有没有特别突出的人物或担任重要职务的人员？”

米莎再度低下头操作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艾里斯的前几代都是普通平民。”她顿了顿，说：“唯一有点特殊的是，他祖父是亚林东夏国人，移民到西洲华盛州弗明德市。也就是说，艾里斯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东夏国血统。怎么？上尉，这个人有问题吗？”

“呃，没什么问题。没事了，谢谢！”

米莎对查尔斯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声音有点发腻：“上尉，帮了忙说声谢谢就完了？今天晚上一起喝一杯吧。你请客，就当是还我的人情。”

“下次吧，米莎。你知道的，我现在忙着爆炸案的事，没有时间。”查尔斯上尉有点狼狈地说。

关掉个人终端，他又站了一会，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为什么自己有点不安呢？

回想起来，是当他提到爆炸案的主谋“众生皆凡”时，艾里斯眼睛里的光芒。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新兵训练营里，面对刻板严厉的教官一样。

不，那眼光比教官更冷漠无情。

想什么呢？那只是一个满脸稚气的普通平民少年，资料上没有任何异常。自己是不是工作过度繁忙，敏感过头了？

查尔斯上尉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呢！

最多……以后留意一下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