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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子桓往事

魏郡李 橡树之心 3522 2020-06-06 16:34

  

曹二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曹老板北征前写了这幅字给曹二,什么话也没说。字铁笔银钩,遒劲有力,磅礴之气喷薄而出。

曹二怔怔地看着墙上的字,仿佛在字里行间看到了父亲严厉的目光。这目光如同鞭子一般抽在曹二身上,让他时刻不得懈怠。

他不禁想到:要是大兄,他会如何?曹二自幼最崇拜的人,除了父亲就是大兄了。大兄子修待人接物温文尔雅,陷阵突前勇毅坚韧。那时,曹二是一位欢乐的少年,子建才刚出生,他总是带着子文在军营离玩耍,大兄就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两人。大兄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幅真诚的笑容,见到他的笑容,曹二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初平三年,大兄认识一位新的好友,一位和大兄性格几乎一样的人,他就是李平成。同样是家中大兄,同样是温文尔雅,同样是敢于破军冲阵,同样是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大兄说,李平成也是大家的兄长,要大家像对待他一样对待李平成。

那些年,大家都跟着大军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即使长途跋涉,曹二也觉得很开心。父亲有空就教导大家读《易》,还给大家讲军阵的事,甚至手把手教曹二开弓。休息的时候李平成的父亲叔节叔父还给大家讲父亲小时候的事,即便是父亲小时候出丑的事,父亲也只是哈哈大笑。

兴平元年曹二的大父在泰山遇难,曹二心里也并没有感觉有多悲伤,因为他记忆中连大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晓。子文和子建留在鄄城,他跟着大军去徐州为大父报仇。

直到有一天,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为父亲报信,兖州反了。那天父亲脸色很难看,召集诸将议事后,父亲让叔节叔父先行返回。不久就传来了叔节叔父遇害的消息,此后,平成兄长就很少笑了,即便是笑,也掩盖不了他心中的悲伤。是啊,如果谁杀了我阿翁,在大仇得报之前,我也会悲伤的。

建安二年的春天是曹二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一年的宛城仿佛没有春天。宛城的军营里到处都是火,可曹二的手脚却是冰凉的。大兄护着他杀出重围,手臂中箭的大兄把他扶上马,严厉地叮嘱他“沿着官道一直跑,别回头!”天很黑,大兄不在身边,曹二很害怕,他抱着马脖子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兄带着部曲又一次杀入了军营,他是要去营救父亲。马跑得很快,曹二的眼泪不停地流,他不敢伸手去抹,害怕从马上颠下来。他感到自己的无能、懦弱,父亲还未脱困,大兄还陷在险地,他却一个人逃跑了。尽管那时他才十岁,但曹二仍然觉得宛城是他一生中的耻辱,张绣的叛变第一次让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大兄遇害了,他很伤心,父亲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默默垂泪。镇守兖州的李平成得到大兄死讯后变得更沉默了,直到在下邳,父亲令李平成亲自处决陈宫时,才看见他笑。李平成微笑着砍下了陈宫的头,然后哭了,哭得像一个孩子。

再之后就是建安四年,整个中原都笼罩在大将军袁绍的大军威胁下,那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那一年冬天,李平成走了,死于箭疮发作。曹二代表父亲去乘氏吊唁,见到了李平成的遗容,箭疮发作的狰狞与欣慰的笑容竟然和谐地呈现在李平成的脸上。曹二想,李平成大概是觉得大仇得报了吧。

就是那一年的冬天,曹二见到了八岁的李五。小小的人儿孤零零地跪在李平成的灵前,向前来吊唁的曹二行礼拜谢。曹二觉得比起李五,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还有阿翁、阿母。曹二想到了逝去的大兄,就学着大兄的样子温言宽慰李五:“莫要悲伤,你大兄不在了,你还有我这个二兄。”

曹二是一个感性的人,实际上每一个文艺青年都很感性。李平成丧礼结束后,李五送曹二离开乘氏。那天,天空飘着小雪,曹二骑着马走了,李五在身后追着曹二喊道:“二兄,你要常给我来信啊,莫要忘了,有空来乘氏看我。”曹二不敢回头,他怕李五看到他满脸的泪水,他向后挥了挥手,迎着西北风大声应道:“天冷,回去吧!我会给你写信的。”

大兄去后,父亲每次军议前都会问曹二的看法,才十来岁的曹二有个蛋的看法啊。曹二每次被问到时都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害怕答错了让父亲失望。经常偷眼看父亲和诸位叔叔,想从他们脸上看出提示。可他不知道这种察言观色的行为在父亲看来就是贼眉鼠眼,没有主见,没有担当。父亲变得严厉了,再也没有温言宽慰过曹二了,甚至经常呵斥曹二。

曹二觉得大概是他不够努力,没有大兄做得那么好,让父亲失望了。努力,曹二不仅这么告诉自己,而且是真正的贯彻执行。父亲喜欢文学,曹二就努力学习文学;父亲熟知兵法,曹二就努力向诸将求教。这些年来,曹二弓马不辍,手不释卷。但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有好的结果,天赋这东西会让凡人很无奈。

曹二很绝望地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弓马都不及子文,文学都不及子建。特别是小仓舒渐渐长大后,这位曹家的天才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刺得曹二眼睛都睁不开。

这时候有人告诉曹二,你父亲的爵位将来只会有一个人继承,你的弟弟们会是你的威胁。曹二起初是不以为意的,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自卑的泉水浇灌下,就会如同春天的野草一样肆意滋长。曹二自己都觉得对弟弟们的笑容里少了真诚,多了戒备,他从弟弟们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虎视眈眈。曹二觉得父亲心中的位置都让弟弟们挤占了,没有留给曹二哪怕是一丁点的位置。而阿母对子建的宠爱以及对曹二的厌弃是毫不掩饰的,仿佛阿母只有子建一个孩子。

他很孤独,很没安全感,他想到了远在乘氏的李五。他觉得自己如今也和李五一样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兄长,孑然于世。几乎每两个月通信一次,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渐渐地走近了,走到了一起。曹二有时候觉得李五才是自己的弟弟,或者说他在李五身上看到了自己。

没有安全感的人一般会喜欢比他大一点的女人,这一点在曹二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攻破邺城后,他把甄氏给抢了。曹二在成熟美貌的甄氏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去年长子诞生后,曹二对甄氏就更加宠爱了。长子的诞生也让曹二在父亲脸上见到了久违的笑容,当时父亲抱着小小的婴儿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不停地说道:“我当大父了,我当大父了,……”

今年李五从乘氏迁来邺城,让曹二非常高兴,特别是李五来邺城的第二天就来曹二府上递名刺。李五刚为自己谋了一策后,就被父亲赶去担任典农司马,这又让曹二感到沮丧。虽然李五被着重说明是轶百石,但忠烈功勋之后(我曹子桓最亲密的朋友)怎么能去担任这种连轶都没有的职务呢?

李五反过来用孟轲的话宽慰曹二,并且再次献策,为曹二争取了巨大的筹码。夏侯伯仁随军北征,曹子丹被派去为李五的副手,负责安全,曹二则留守邺城(名义上是荀攸留守),统筹总览丙屯革新事务。只要新式轮种法成功,铁马掌在北征被证明其效用,李五是一定会得到重用,曹二的威望也会在满朝文武中大增,乃至于天下人都要感激曹二。感激不感激什么的,曹二现在还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在父亲心中分量会增加,他会重新得到父亲的认可。

曹二一点都不嫉妒李五在算学上的成就,他早就知道李五的才华了,知道自己再努力一百年也赶不上。而且曹二是真正把李五当弟弟,对李五的成就,曹二唯一的感觉就是与有同焉。再者,李五身上早就打下了曹二的烙印,曹二对李五的信任,比曹子丹、夏侯伯仁,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曹二也知晓父亲对李五的喜爱,曹二还在族谱中看到过一个叫曹彦的名字,可这个人他从未见过。从年龄上看和李五一样,曹二大胆地猜测就是李五。再联系到父亲给李五赐字、聘婚,还把李五与辛氏女的庚帖放到曹氏宗祠里,他就百分之百肯定曹彦就是李彦了。

李五让曹二去求教荀公达、贾文和,从二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是支持曹二的。

这时,门外仆人轻声地禀报:“二郎君。”

“何事?”曹二被打断思绪,有些不悦地问道。

家仆道:“福叟前来报称,仓舒小郎君今日在鹿城乡请益学问,今晚在李家住下了,特意来向您禀报。”

“知晓了。”曹二愣了一下,这是曹仓舒第一次有事向自己禀报。

曹二不会认为是自己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征服了曹仓舒,鹿城乡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对曹二来说,这是好事,这意味着曹仓舒以后很可能唯曹二马首是瞻了。这让曹二心中轻松了许多,李五为他去了一个有力竞争者,而且这个竞争将成为他的支持者。李五为他铺好了路,如何折服曹仓舒,这是曹二自己的事了,旁人是无法代替的。

曹二走出了屋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后院走去,漫天的红霞映着他离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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