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十分惊讶，阿兰娜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对他的不满。

他不安的低下头。

“安东尼奥，看着我。”阿兰娜觉察到安东尼奥的沮丧，试着用自己的方法告诉他，他错在了哪里。

安东尼奥抬起头，直视着她浅灰色的眼睛。

“安东尼奥，自谦是优秀的品质，但奉承不是，奉承会摧毁你的自尊自信。能听懂么？”阿兰娜控制着语气。

安东尼奥忍着想哭的冲动，点了点头。

“安东尼奥不需要通过夸我来获得什么，更不需要通过夸别人获得什么。我希望安东尼奥用知识和教养，赢得大家的尊重，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在学校里，足够好的成绩可以让你拿到奖学金奖杯，照片留在优秀毕业生的墙上。”阿兰娜尽量用短句和他解释着。

安东尼奥再次点头，眼泪沿着脸颊滚下来。

“哦，我不想惹哭你的。”阿兰娜心疼的看着安东尼奥碧蓝的眼睛浸透了泪水。

她一时找不到手帕，拽起衣袖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幸好她连衣裙的衣袖足够蓬松，有足够的布料暂时充当手帕。

“阿兰娜，对不起。”安东尼奥抽咽着和她道歉。

他看懂了她眼中的失望。她和妈妈不一样，她不喜欢他讨好她。

“不用道歉，每个人生来都会犯错，通过不断学习，纠正自身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阿兰娜想起了过去的往事，“我犯过和你一样的错误。”

“真的？”安东尼奥抽咽着问她。

“真的，我犯过许多可笑的错误。”阿兰娜说完看到他的眼中浮出浓浓的好奇，“所以犯错误是正常的，犯错误之后反省，进而改正是认清自我的基础。”

她不打算和安东尼奥分享她的过去，往事静静躺在旧日历里才是最好的安排。

“认清自我，是什么意思。”安东尼奥听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词。

“比如我是女性，在体质方面很难胜过男性。女性的肌肉，骨骼天生和男性不同。”阿兰娜撩起衣袖，给他看手臂，“那么我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去锻炼身体，试图做到比男性力气大。”

“阿兰娜很瘦。”安东尼奥伸出手放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我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去寻找到了我擅长的、能做好的事情。”阿兰娜说。

“做医生。”安东尼奥想起她胸口别着医生的徽章。

“对。我的原则是不用自己的短处硬碰别人的长处。认清不足之后，分析不足是否可以改变，判断改变不足需要的精力，改变后产生的价值，最后付诸行动。”阿兰娜认真和安东尼奥讲道理。

即使他现在听不懂，她抓住每次机会和他讲解，他总有听懂的一天。不和他讲道理，他永远没有机会听懂。

“不太明白。”安东尼奥想了一会，没有硬着头皮说懂了。

“没关系，安东尼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探索。现在有这个念头已经非常棒了。”阿兰娜注视着安东尼奥仿佛油画中小天使般的面庞，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的表现超出了她的预计。她偶然的心软，捡回了一个天才？

.

安东尼奥感觉到阿兰娜柔软的嘴唇贴在额头上。她浅金色的头发垂下来一缕，落在他眼前。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比床铺中略浓一些，包裹着他。

他莫名的从她的动作中，体会到了她的心情——她喜欢他。

他也喜欢阿兰娜。阿兰娜会抱着他，耐下心仔细和他讲道理，会给他擦眼泪，会给他温柔的吻。

他觉得阿兰娜是上天送来拯救他的精灵。她走路的样子、发色、眼睛和故事里的精灵一模一样。她救了他，就像故事里的精灵送迷路的小孩回家。

安东尼奥握住阿兰娜袖口的花边。他不会放开他的精灵的。

.

“啊，我得赶快写信了。”阿兰娜看了一眼座钟上的时间。

安东尼奥松开她的手臂，面朝桌子坐好。

阿兰娜低头写信，安东尼奥的视线追逐着她的笔尖。

“安东尼奥，我认识这个词。”他脱口而出，随即懊悔的闭上嘴。

“回答正确，我在写你的事情。”阿兰娜放下笔，指着刚写完的一段话，逐词和他解释着信纸上的葡萄牙语，“安东尼奥，男孩，聪明。”

“14。”安东尼奥小声念。

“你的生日，定在今天的2月14日了。”阿兰娜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每年的2月14日是情人节，爱人之间表达爱意的日子。”

她不希望他单纯记住今天是德累斯顿遭受轰炸的日子。这次席卷了全世界大部分国家的战争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灾难，心中充满仇恨除了压垮他的精神之外，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我喜欢阿兰娜。”安东尼奥仰脸问她，“这句话用葡萄牙语怎么说。”

阿兰娜放慢语速，教了他一遍。

“我喜欢，阿兰娜。”安东尼奥磕磕绊绊的重复。

“谢谢，我也喜欢安东尼奥。”阿兰娜笑着回答。

“我想学会写字，想给阿兰娜写信。”安东尼奥回头望着面前的信纸。

“先从认识信件开始吧。”阿兰娜拿过写完的第一张信纸，给安东尼奥做教学工具。

.

“亲爱的萨拉。”阿兰娜伸出手指，点着信纸上的第一行字，从头开始念信。

安东尼奥眼睛跟着她的手指移动，耳朵听着她的发音。

“以后你的名字会是安东尼奥·勒菲弗尔。”阿兰娜念到他的名字，换成德语插了一句，“我的全名是阿兰娜·勒菲弗尔·埃斯特雷拉。勒菲弗尔这个姓氏来自我的母亲，你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

安东尼奥点头。

阿兰娜念完了写好的部分，提起笔边写边念，直到结尾。

“你的娜娜。”她写完最后一笔，盖好笔盖，用德语和他说，“娜娜是阿兰娜的缩略形式。”

“收信人会叫你娜娜吗。”安东尼奥盯着信件末尾的四个字母。

“不会，他一直叫我阿兰娜。”阿兰娜轻声笑了，“我觉得娜娜这个昵称很可爱，可是从来没人这样叫过我。”

“我想叫你娜娜。”安东尼奥向后靠在她怀里，用葡萄牙语喊她，“娜娜。”

他不想叫她阿兰娜，叫她阿兰娜的人太多了。

“谢谢。”阿兰娜握住安东尼奥小小的手。

“娜娜可以帮我取一个昵称吗。”安东尼奥摇了摇和她交握着的手。

“暂时叫安东，以后你可以重新选自己喜欢的昵称。”阿兰娜说出了和费尔南多提过的那个缩略形式。

“安东喜欢娜娜。”安东尼奥把几个词拼起来造了一个新句子。

“安东尼奥真棒。”阿兰娜鼓励他。

.

安东尼奥的第一节葡萄牙语课程，用阿兰娜的信件完成了教学。

直到数年之后，他依然清晰记得信纸上深紫色的优美字迹，以及结尾处的“你的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