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界,虱罗洲陆。
大黑山域。
山群如聚,峰峦叠耸。
远望去,如同千万条龙蛟,扭曲百折,气势迫天。
远洋的海岸犬牙交错,澎湃汹涌的波浪怒啸着击撞着斑驳的崖壁,碎成漫天飞雪。
岸边的一块平坦的巨石上,一只小猴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
迷茫地望着四周陌生可怖的环境,它起初以为在梦里,但随着记忆的复苏,神智也逐渐清醒。
我是王守二,九图洲大楚朝梧南郡王家幼公子,今年十七岁,昨晚刚摆过筵席。
一夜的狂欢后,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西游释厄传》里的猴王,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但现在……这是哪啊?‘
’我家的床好像没有这么小…我…等等!’
‘这…这是!!’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瘦小佝偻,浑身湿漉漉的,长满了棕色的毛,屁股后面痒痒的,好像多了根什么。
伸手拽过屁股后的长棍,竟然是一根细长的尾巴。
攥在手里揉搓,竟生出手脚般的触感。
‘靠…不是吧……’
王守二连滚带爬地跑到巨石边缘,双手死死扒住石缝,探头望去,他瘦小干瘪的身影映在海浪冲刷下光滑如镜的鹅卵石上。
石壁上照出的模糊影象,赫然是一张毛脸雷公嘴的猴脸,正呲牙咧嘴,隐约间能看到一双瞪地滚圆的大眼里透露出的惊恐。
‘夭寿啦,我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只猴子!’
王守二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就这么盯着鹅卵石愣了足足半柱香的工夫。
‘我肯定是没睡醒……’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内心不停安慰自己,心脏却砰砰跳个不停。
自己活生生一个人,也没做过几件坏事,怎么可能变成一只猴子呢!
除非是神仙显灵!
‘不可能不可能!’
‘就算真有神仙,我俩也不认识啊!’
半个时辰后……
老天爷呀,我真变成一只猴儿啦,浑身是毛那种!
经过一系列的物理验证,王守二绝望的得出这个结论后,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发软,支撑不住一下仰面栽倒在石头上。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毛茸茸的双手朝胯下一顿乱摸,直到捏住一个软塌塌的小把儿,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带把儿的,虽说小了点…’
但接着,他又绝望起来。
‘突然从人变成猴子,自己以后该如何是好?’
从小的锦衣玉食,几十个丫鬟伺候,几乎没怎么吃过苦,除了读过几年杂书,会一些“歪门邪道”,好像也不会啥了…
‘真要命啊…如果是梦,求求你赶快醒来吧……’
王守二发愁地望着不远处的山峦,头枕在石头上,耳朵尽里是海浪咆哮的声音。
“唉…”
他叹了口气,下一瞬:
“诶?”
好像有哪不对?
“哎哟哟!”
“我…这…我能说话!嘿嘿…哈哈哈!!”
王守二惊喜地笑出了声,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
至少,也是会说话的猴子!
蹲在石头上发了半天呆后,他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既然自己都可以一觉变成一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猴子,那么猴子会说话也“合情合理”。
“能说话,就可以与人交谈,能交流,就有机会回家!”
“我这是什么?!我这是个人猴啊!!”
庞大的黑色岩石上,一只小猴扯着沙哑的嗓子仰天长啸,神情激动。
“天不亡我啊!爹,娘,如果孩儿还有机会再回到你们身边,一定听话好好念书,不遛狗斗蟋蟀,不赌钱,不上青楼,再也不顶嘴了…!”
“我再也不反抗了,一定听从你们的安排,老老实实继承亿贯家产!”
“……”
“咕…咕…”
打断他的是腹内的一阵怪叫
王守二有些尴尬地摸着干瘪的肚皮,感觉饥饿就像面前的海涛一样在胃中澎湃涌来,一波推着一波,连绵不绝。
“得先找点吃食…”
再在这呆下去,还没找到生路就先饿死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已经饿了多久…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大山,目露惧色,内心多少有点忐忑。但在生理欲望的驱使下,还是没有过多犹豫,拖着疲倦的身子佝偻着跳下巨石,四肢着地地奔向山林。
离着王守二最近的这座巨岳,从远看一片苍墨,不食烟火。
行至近前,却现山景秀丽,林麓幽深,正午的日光洒在树木葳蕤的枝叶,更显的生机盎然,好似人间仙境。
这是一种与人类的大城市皆然不同的繁华,有一股震撼人心的自然力量。
甫一踏足其间,王守仁便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他从小在人烟鼎沸的郡城长大,踏青去过的郊外小山丘与眼前高峻挺拔的高山相比,简直云泥。
望着面前一颗更比一颗粗的高树苍木,他脑海深处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本能,身子不受控制地攀了上去。
变成猴子之后,他身手异常矫捷,三两下便爬上了树冠。
用尾巴勾住粗壮树梢,身体倒悬在半空。
放眼望去,只见:
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
奇花瑞草,修竹乔松。
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
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
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巉崖苔藓生。
望着眼前的苍翠绝景,王守二都傻了,两个眼瞪地滚圆,仿佛要将这些花草树木全都塞进眼睛里,一时都忘却了腹中饥饿。
“哇…”
他下意识想出言赞美一下眼前秀丽的山景,无奈语塞。
觉得见到如此美景,不吟诗几首简直辱没了自己风流才子的形象,一顿搜肠刮肚,奈何腹内空空,急的面红耳赤。
半晌,只讷讷吐出一句:
“真tnd好看…”
以前只从些志异小说中看到过,以为只是作者的幻想,没想到这世间竟还真有如此景色,今天算是开眼了!
王守二到底不过十七,少年心性,最是没心没肺。
如今成了猴子,身体里的本性一下子被置身的葱郁唤醒,看见如此秀美壮丽的绿树红花,只觉眼花缭乱,哪里还管得住?
将不久前的绝望和颓然一股脑甩到十万八千里外!
只顾流连在藤间树下,采花摘果。
尽情地释放天性。
玩累了,他便跳上一株十几丈高的芭蕉树,挑了一片最为宽硕肥厚的芭蕉叶,躺在上面哼起了小曲。
顺手从旁边摘下一串不知什么植物的叶子,将柔软坚韧的叶子一片一片排列钻孔,又抽来一根粗细适中的藤腕,除去上面多余枝叶,将钻好孔的不知名叶子穿起,编成草裙系在腰上。
不但能用来遮羞,还能防虫防晒,简陋却实用。
咱是有身份的人,裸奔的事可不干!
王守二心里美滋滋,换了个姿势趴在大芭蕉床上,大口咬着手里鲜美的浆果,尾巴一晃一晃,好不逍遥。
‘当个猴子好像…也不错?’
使劲摇摇头,赶紧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这时,他忽而耳朵一动,听得几丈外的灌木丛里传出窸窣的声响。
“难道是野兽?!”
王守二顿时一激灵,想起自己这可是在荒山野岭,忙丢掉了手中的野果,整个身子伏在芭蕉叶上。
竖起尾巴,撅着屁股,不敢发出大的响动,目光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处灌木丛。
一副如临大敌,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
‘不好…该不会是老虎狮子豹子狼熊之类…‘
‘呸,我这乌鸦嘴!’
完蛋完蛋…
这次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爹,娘,孩儿不孝,恕孩儿不能……”
“噌!”
这时,一只小獾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
呆头呆脑的模样,尖长的鼻子四处嗅了嗅,立起身子望了一圈。
突然望见到趴在芭蕉叶后面翘着腚的王守二,先是一懵,看模样也被吓得不轻,吱吱叫着转过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王守二有些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一抽,轻咳一声,面皮红的快踗上自己屁股了。
“咳…”
所幸没人看见,不然我们王公子脸皮极厚的特点哪里还藏得住。
他慢悠悠从地上捡起之前扔掉的果子,若无其事地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翻身又躺在舒适的芭蕉叶上,面色淡然地哼起了小曲。
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待他正要将去啃手里的果子,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从不远处响起,又给他吓个结实,放到嘴边的果子一个没抓稳,又滑落到了地上。
“我…!”
王守二的脸都绿了,心里骂了几句,想去捡起那个与土地公有缘的果子,好奇心却又被那不甚清晰的人言声勾了起来,直挠的他心里痒痒,手里的动作不由放缓。
“是谁在唱歌?”
带着几分忐忑和不安,他直身侧耳细细听了起来。
那歌声由远及近,好像正朝自己所在方向而来。
他顿时纠结起来。
想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唱歌,却又害怕遇到危险,急得在芭蕉树上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把心一横,跃下芭蕉树,趋步穿入林中。
行不过数十步,那歌声便清晰起来,只听歌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唱词初一入耳,王守二只觉耳目一新。
那歌声高亢悠扬,他一时听得入迷。
但听着听着,便感觉有些不太对头了…
“…这首词好熟悉啊,让我想想…”
略一琢磨,王守二浑身一震,猛地止住脚步。
“这!”
“这…这好像是《西游释厄传》开篇猴王拜师里的那段…叫什么…”
“满庭芳!”
他自幼痴迷《西游》,看了不知多少遍,虽只记住了这首词的寥寥几句,但绝对不会认错!
这首歌,是《满庭芳》无疑了!
等等!
樵夫,满庭芳…
猴子?!
“不会吧……”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一阵微风吹过,斗了个激灵。
王守二心乱如麻,脚后跟突然就变得绵软无比。
‘我该不会是穿越到《西游释厄传》里了吧?’
怎么可能!
脑袋里想着可能发生的一切,电光石火间,直接一咬牙,扭头往回跑去。
神通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本公子可不想当孙猴子,被压在山下足足五百年!
更不想去西天取那劳什子经!
‘我真是闲的淡疼,没事听人家唱歌干嘛,当没听见不就完了,野果它不香吗?!’
他一边跑一边警惕地回头看,心里不停暗骂自己多事。
由于跑的太急,一个不小心没注意脚下,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一个踉跄,脸先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疼死老子了!”
王守二一声哀嚎,势头不减地向前滚去,过了一会,明显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仰身向后滚了几圈,然后“嗷”的一声仰面倒地,两眼直冒金星。
“咦,哪里来的猢狲?”
接着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