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失礼了。本应该是做客的晚辈去拜见长者与主人的。”卫陌尴尬的笑了下。除了初来的两天去拜见过俺拓耶没，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了。

除了召莫弱的阻拦，说草原没有那么多规矩外，也有卫陌初来时的尴尬在内中。

寄人篱下，滋味本就不好受。

俺拓耶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伸出左手笑着轻拍了卫陌手臂两下。

“喏颜。”召莫弱从帐篷里钻出来，背上背着一张大弓，腰上挎着一把弯刀。

“嗯。”俺拓耶没直起微驼的背，释放他部落首领的威严，握着拳头轻敲了两下召莫弱的肚皮。

“这趟出去，你和安札清河带队，保护好孩子，月圆夜前赶回来。”

安札清河就是部落里，与召莫弱一样唯二会使槊的人。

“明白。”召莫弱大手一拍胸口，满口应下。

五六十个男人已经开始向部落东北方聚集，还有数十张黑色马车被人驱赶过去。

“走吧。”俺拓耶没带着召莫弱向北边的集结地走去，卫陌也跟在身后。

几十个男人携弓跨马聚集在一起，颇有一种出征的气概。

召莫弱跨上马背，对卫陌吆喝一声：“呆家里不要瞎跑。”

卫陌应了一声，朝召莫弱挥挥手。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卫陌转过头，陡然间看到诺敏背着弓拄着矛。

“你也要去？”卫陌惊讶的问道，赶紧又用手比划出意思。

诺敏笑着点点头，又一指旁边的那日苏和海日古几人，意思是说我们都去。

卫陌心头一阵别扭，伸手抱抱诺敏。诺敏回拍两下，松开卫陌，向着车队走去。

那日苏也上前抱过卫陌，用拳头锤了下胸口。

挨后是海日古、那钦、绍布，只要是跟卫陌熟悉些的，都上来跟他抱了一下。看这模样，召莫弱是要把几个徒弟都带出去。

等最后的小胖墩乌阳嘎站在身边时，卫陌张臂想要抱他，却被对方用胳膊拦住。

乌阳嘎摇摇头，扭头看着前面的几个同伴。

卫陌这才发现，乌阳嘎并没有做出出行的装扮，也没有佩戴武器。

卫陌用手指戳了戳乌阳嘎的肩膀，指了指诺敏几人，向乌阳嘎歪着脑袋。

乌阳嘎叹了口气。

卫陌伸出食指弯起来，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去？”

乌阳嘎拍了拍头顶。卫陌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心里纳闷起来：“他是在说自己太矮了吗？”

乌阳嘎一看卫陌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意思。伸出手往头顶再拍了两下，横出一根食指放在胸前，往上抬一下，顿一下，直到第十次刚好达到头顶。

卫陌睁着眼睛伸出双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放在乌阳嘎面前。

乌阳嘎这才点点头。

卫陌看着乌阳嘎，忍不住感叹起来。原来草原上十来岁壮硕的孩子，真的能把自己打趴下。乌阳嘎只有十岁。

两人用手语交谈，惹得马队后方的召莫弱斜头看来。

“小陌，等我回来教你说我们的话。”

“好啊。”卫陌高兴的踮起脚大声回答。能够学会室韦话，那就能和几个朋友无碍的交谈。整个绀南部落，也只有召莫弱才是最合适的老师。

召莫弱一招手，几个徒弟策马跟了上来围在身边，准备出发。想到刚才卫陌和乌阳嘎两人交流的动作，召莫弱忍不住叹了口气：“跟两个傻子一样。”

周围送行的诸人开始呼喝起来，车队也开始起步向东北方出发。

诺敏几人还在不断向卫陌和乌阳嘎挥手，两人也挥手致意。直到渐渐看不清人影，乌阳嘎才拍着卫陌的后背，向身后的部落示意。

卫陌点点头，和乌阳嘎结伴回到部落里。等在乌阳嘎家的帐篷门口分开后，卫陌便一个人向南边的小山走去。

虽然已经是午后了，但该练的功还要练，不可以再懒了。

当他开始向山上爬着的时候，却突然忍不住嘴角笑了起来。万万没想到，人生际遇如此。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塞外草原上，还能认识了几个同龄的朋友。

但人生际遇，仅仅如此而已吗？

当月色开始笼罩大地，卫陌下山回到部落里。路过一处篝火边，卫陌从内中抽出一根点燃的木棍，准备带回帐篷里用来引燃火盆。

有路过巡夜牧人对卫陌笑着说两句话，卫陌也听不懂，只能抬起头对他笑笑。

笑容有些客套，也有些僵硬。

这个世家里的大少爷，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尴尬的陪笑。往日里在老家，虽然算不上呼风唤雨，但也绝不需要这般对陌生人假笑。

但那又如何呢？家境败落，阖族灭门，他已经不是那个世家大少爷了，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就这样飘落在这草原部落里。

这些人没有嫌弃他，没有厌恶他，而是给了他栖身之所，一日两餐。

卫陌身无长物，唯一可以回报他们的，也就只有这点笑容而已。

今天不习惯，明天不习惯，但总有一天，他会习惯的。

正如当年祖父逝世，他的父亲与二叔所去做的事一般：

人情冷落，相与周旋。

有人带着好意，有人带着歹意，有人在嗤笑，有人在悲怜......每一种人都要去分辨，每一种关系都要去处理。

卫陌想起从母亲口中听到的那些陈年往事，那时候的家中长辈们，又是怎样的艰难呢？

卫陌笑着站直身子，朝守夜牧人抖了抖手上点燃的木棍，又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召莫弱的帐篷。

牧人也是一样笑着点点头。他认得卫陌，刚才也只是随意的问候两句而已。见卫陌脸上笑容带着客套，也不多留他，挥挥手上的火把，示意卫陌快些回去。

卫陌回应着点点头，手举带火苗的木棍向召莫弱的帐篷走去。即便是转过身了，对方再也看不到了，脸上的僵笑依旧没有放下。

你不是那云端上的自在仙人，你只是活在这地上的一介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有芸芸众生的活法。

等卫陌来到自家帐篷前，一把掀开门帘，却陡然见到帐篷里有一个穿着灰色袈裟的光头和尚蹲在帐中背对着自己，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东西不断放在脸前撕咬着。看那形状，似乎是肉？

这夜里，哪来的和尚？

卫陌眨了眨眼睛，满心不可置信。原本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间落下。

月光从卫陌掀开的帘脚照射进来，照在那和尚的背上。

只见和尚慢慢的转过头，圆形的脸庞，只在耳后长着细短的白色发茬，自额头开始向下，右侧半张脸萎缩不见肉，右侧嘴角也跟着向下塌陷，左边的眼角有一块被火烧过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太阳穴位置。

那双看向卫陌的眼睛一片惨白，大张的嘴巴里全是嚼碎的烂肉，露出森森白牙。

卫陌陡然一骇，大喊一声：“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