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召莫弱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已经是夜里了。好在回来的时候，连着几日的大雨渐渐有了停歇的苗头。
部落里有会看天的老人，跟旁人闲聊，估摸着明天傍晚，这场雨就会彻底停下。
这也表示着，最迟后天的清晨，就是召莫弱一行人出发的日子。
俺拓耶没终究不敢去违背大那颜的旨意，点齐了一百五十个男人，让召莫弱带队前去啜林城。至于安札清河则被留在部落。
召莫弱无所谓的耸肩应下。对于他这种没有牵绊的孤家寡人来说，沙场并不是他畏惧的地方。也许战争会失利，但他有自信能活着回来。
“摩勒，如果情况不妙，不仅你要活着回来，”当喏颜的大帐里只剩下俺拓耶没与召莫弱两个人时，俺拓耶没拉着召莫弱的手沉声叮嘱道：“你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回来。”
召莫弱嘴里发苦，一路沉默的回到自己的帐篷中，本以为卫陌已经睡下，却没想到卫陌裹着一件袍子靠在火盆边，正用自己的短剑削着一堆木头。
“你做什么呢？”召莫弱站到卫陌身后轻声问道。
语气虽轻，却还是将沉浸在思绪中的卫陌吓得浑身一抖。瞬时左手拇指处就被割开一个口子，鲜血顺着指尖沾染到手中捏着的一块木板之上。
卫陌缩回手，将伤口放进嘴里嘬着，回了一句：“就是随手做点东西。”
召莫弱疑惑地看着卫陌的动作，从卫陌已经削好的木牌中拿起一块放在手中。只见这木牌削的歪斜难看，但上面写的字倒是端端正正的：“先严卫公讳宛之灵位、不孝子卫陌立”。
这是灵牌。
召莫弱摸着泛起胡茬的下巴：“你这用字不对吧？”
“那该怎么写？”卫陌转头请教起来，毕竟还从没有人教过自己该怎么去写灵牌。
“我也不会写，反正就是看着不大对。”召莫弱毕竟不是汉人，终究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为防尴尬，只能岔开话问道：“你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做灵牌了？”
卫陌却是会错了意，低着头闷闷的回道：“你......要不然我明天就把这些灵牌送到山上，堆个泥庙供起来。”
召莫弱大手一甩，满不在乎的说：“不用，我不忌讳这些。”
召莫弱说着环顾帐内，指着卫陌小床的方向说：“明天我给你把床挪一挪，扯一块布，把你那边隔出来做个空荡，再给你摆个桌子。”
“多谢。”卫陌低下头继续削着手中的木块。
突然，召莫弱指着其中一块木牌，向卫陌问起来：“你怎么把你三叔的灵牌都做了？”
卫陌闻声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看着召莫弱一语不发。
“你......知道了？”
卫陌垂下头，将受伤的左手拇指凑到嘴边嘬了一口，然后继续低头削着手上的木头：“我不是傻子。”
召莫弱眼眸一黯：“他才是傻子。”
帐中人声渐渐不可闻，只剩下卫陌喘气削着木头的声音。
“我来吧。”也许是怕了沉默的气氛，或者是抱着对卫凌的怀念，召莫弱现在特别想要去做一些事情。
“不用，”卫陌避开身子：“最后一个了，就剩我家妹妹一个的了。”
召莫弱劈手夺过卫陌手中的短剑和木块，嘴上抱怨着：“你看你削的，高低不平，难看的要死。”
只是短剑才一入手，召莫弱脸色就是一变：“你手给我。”
卫陌不明所以的伸过受伤的左手，召莫弱捏着卫陌的拇指小心的查看一番。见伤口颇深，但好歹不会有断指的风险。终于是松下一口气，松开卫陌的手指问起他：“你这剑哪来的？”
卫陌盯着短剑，疑惑的问道：“我一个朋友送的，怎么了？”
这柄短剑，卫陌一直放在自己床头下压着，从没有拿出来过。召莫弱也没有给卫陌收拾床铺的习惯，自然也是从来没有见到。
“这把剑我以前见过。你知不知道这把剑是谁的佩剑？”
“谁的？”卫陌被召莫弱问的更加疑惑了。
“这是武周皇帝的佩剑。”召莫弱感叹的说道：“当年武周皇帝以一介女子之身，位登大宝，贵极九五。但晚年时，却让人铸了这把剑，以纪念高宗皇帝。这把剑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叫什么？”卫陌原本沉闷的心情，陡然让召莫弱所说的故事给吊了起来。
“与风情。”召莫弱颠着手中短剑，在炉火的映照下，剑身幽幽泛着的湛蓝的微芒：“与风情剑。”
卫陌万万没想到，当初在慈州，林逾蓝送给自己的短剑，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她以两百年前武周皇帝的佩剑相赠，而自己的回礼，仅仅只是一头青皮骡子而已。
“然后呢？这把剑怎么会流落到宫外来的？”卫陌抬起头望着召莫弱询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是当年安禄山之乱吧，反正大概就是从那以后，这把剑就一直流落在江湖。前些年，这把剑还系在南国剑豪荆州的腰上呢。”召莫弱砸吧着嘴，羡慕的问卫陌：“你哪个朋友这么阔绰，送你这么一把宝剑？”
“林家的姑娘。”怕召莫弱不明白，卫陌又补了一句：“林二爷的闺女。”
召莫弱一时语塞，眨着两个圆壶一般的大眼，嘴巴嫉妒的吐了几个字：“真有钱。”
见时辰不早了，召莫弱摆手就让卫陌赶紧去睡觉。见卫陌摇头拒绝，召莫弱语气不由硬了几分：“快去，明天还要早起。”
卫陌无奈，起身爬到床上，背对着召莫弱躺下。
召莫弱对着炉火，用短剑削着着木牌的边角。削完一个后，又挨个将卫陌之前已经做好的木牌拿起来修整。
只是当手掌碰到卫凌的那个灵牌时，眼神突然就布满了阴郁。呆愣愣的看了半晌，召莫弱才将卫凌的灵牌凑到脸前，鼓着腮帮子，对着木牌轻轻的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