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皱着眉出去看了一眼，只见胡同口有两群人正在对峙。看清楚之后，方掌柜只觉得凉水浇头怀抱冰，大太阳底下愣是打起了摆子，要不是小泉子扶的快估计当场就晕倒了！
身为神京八大楼之一的翠云楼的掌柜，方掌柜也算是经多见广。如果只是武勋子弟，方掌柜万万不至于如此，但和莫潜等武勋对峙的却是以当朝尚书左仆射秦家大少爷秦远图为首的文臣之后。
方掌柜远远的看了看，心里忖道：“好家伙，满朝文武能数得上的基本都到了！这要是动了手，这一街两巷的买卖都别开了。”想着吩咐道：“小泉子，赶紧告诉东家，请东家出面。”
小泉子刚要走，方掌柜却改口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去找巡城御使，不对，你去御史台找赵中丞。”
胡同口，白万亭眯着眼问道：“姓秦的，你们到底想作甚？”秦远图不卑不亢的道：“我早就定好了位置，请诸位年兄在翠云楼吃饭，各位请另觅他处。”
白万亭冷笑道：“我刚才包场的时候，可没听说有人在这定了位子。莫不是贵府上的下人不识字，将翠韵楼当成了翠云楼？”
莫潜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白万亭，心道：“不是说白万亭城府极深吗？这是怎么回事？”
莫潜却不知道，白万亭城府心机都是有的，只是心胸不广。秦白两家又有积怨，每次碰面都会有些口角。不过，像今天这么大阵仗的还是第一次。
莫潜见两人互不相让，于是开口道：“白世兄，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白万亭笑道：“莫世兄久居青山，不知道这神京城里的读书人大部分是好的，只有眼前的这家最是麻烦，若是让了，以后就无休无止了。”
看着唇枪舌剑相持不下的白万亭和秦远图，莫潜心里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国朝文武之争似乎比前齐更严重。”
不错，大晋的文武之争的确很严重，甚至到了自秦汉以降，无出其右的程度！这事归根结底，还得从前齐说起。
前齐初期重文轻武，导致了以文御武的局面，其后契厥九部兴起，频频寇边。因此，齐平宗重用武将，定下了一直延续到大晋的九变戊兵巡查制。经此一变，文武之间似乎找到了一种平衡，前齐的国力也到达了巅峰，这就是平宗大兴。
齐平宗死后，齐武宗大兴兵戈，重武将而轻文臣，这便引发了持续近三百年的文武之争。
大晋之所以能快速的定鼎天下，除了贾、史、王、薛这些地方门阀的鼎力相助，就是靠莫家，东方家这些前齐旧将的群起响应。
大晋定鼎之后，门阀世家多出文臣，而像莫家这样的前齐旧将虽然没有得到太高的爵位，却依旧盘踞九边。
高祖是马上天子，又是书香门第出身，精通文武，自然可以压制调停，一呼百应。
可高祖殡天之后，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两大势力又开始了各种争斗。
文官一直想把手伸到九边，美其名曰：“以防藩镇之变。”武将一直想在朝堂上掌握话语权，对外的说法是：“以防飞狐口之患。”几十年来互相攻伐，别说是文正帝，就算英明如太上皇都觉得头痛不已。
秦、白二人正互不相让，文官子弟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你们这些丘八，就是想学安、史二贼……”这话一出口，武勋弟子瞬间就炸了。
只听莫潜笑道：“钟霸，你祖父是怎么死的？”钟霸有些激动的大声道：“家祖随兴宗征战，战殁飞狐口。”
关长安瞬间明白了莫潜的意思，也开口问道：“韩甲，你祖父一禾公战死何处？”韩甲抱拳大声道：“家祖随兴宗征战，战殁飞狐口。”
白万亭回头看了一眼，道：“给位兄弟，家中有人战殁飞狐口的，报个名号。”
“我胡家先祖战殁飞狐口。”
“我家大爷黄乘战殁飞狐口。”
“我周家在飞狐口战殁五人。”
“……”
等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了，莫潜才开口道：“不说我等先祖，就连兴宗皇爷也差点殁于飞狐口。尔等这些置君父同袍性命于不顾的奸侫之后，也敢在此大言不惭，岂不知自古误国者便是尔等！”
秦远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咬着牙不退。
要论嘴皮子，十个武勋子弟也说不过一个文官之后，但飞狐口之事却是大晋文官的死穴，永远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安庆二十年，兴宗皇帝二次亲征，连战连捷，于是兴宗率领众将追亡逐北，一直追到了飞狐口附近。
当时，朝中留守的文官认为，大晋刚刚太平了二十年，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实在不宜大兴兵戈，于是决定截留粮草逼兴宗回朝。
让文官没想到的是，在补给乏力，甚至是不足的情况下，兴宗居然没有退兵而是强行一战。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契厥居然在飞狐口外埋伏下了二十万铁骑！
是战，双方的兵马加起来超过五十万，伤亡近三十万，飞狐口方圆百里，连土地都被血泡透了三尺！就连兴宗和腊亲贡都亲自披甲上阵，槊血满袖！
后人有打油诗曰：红土三尺血染成，寒鸦啼鸣不忍闻。残弓断戟白马骨，连天衰草将军坟。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兴宗崩于回京途中，腊亲贡也身受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
正因如此，太上皇登基之后，连杀了二十九位四品以上的文官，诛九族的就有十五位，这才安抚住了满腔愤恨的武将勋门！也为后来的御驾亲征扫平了障碍。
就在秦远图无话可说的时候，大理寺中丞之子刘休忽然出列道：“若非是你们这些武将的情报有误，兴宗皇爷根本就不会贸然兴兵。”这下，轮到武勋子弟无话可说了。
刘休说的不错，当年得到的探报，契厥在飞狐口外只有不到六万人马。兴宗这才决定速战速决，一战而平契厥。
就在双方互不相让的时候，一辆牛车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