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是横着进来的，进门后仍在昏迷之中。

被黄子健和另一名青年用担架抬着，后面跟着黄骏德。

“药阿姨，请你救治一下伤者！”黄子健说，背上背着文茵的水手箱。

药阿姨正用嘴唇“咬”住口红纸，进行这每晨一次的严肃仪式，忽然遭遇打扰，秀眉不禁一蹙。

连屁股也懒得抬，药阿姨坐在问诊台里只抬了抬眼皮，见外面两个年轻人气色正常，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

黄骏德几十年如一日的痨病鬼模样，有气无力。

“你爸不是一直这样吗？”药阿姨点上一支香烟，吻了过滤嘴一口。

“不是我，”病秀才面无表情，朝身后一指，“是他。”

药阿姨慢吞吞地站起来，这才发现黄骏德背后有个侏儒汉子，背上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包袱。

那侏儒已经面无人色，眼鼻渗血，嘴巴下颌至胸前衣服一片红，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吐血数度了。

“啊哟哟，不得了，这人内伤很重！”

药阿姨把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放在玻璃烟灰缸边沿上，烟嘴长情地留下了她的吻痕，青烟痴缠着、粘连着她，她人却已离了座。

药阿姨一站起身来就显示出她颀长的身段，在高跟鞋的支持下，几乎可与在场个头最高的男人——黄子健比肩，即使扣去鞋跟高度，也比其他男人都要高出一截。

“得得得得”，高跟鞋跟击地之声连响，药阿姨已来到药柜子边，忙不迭地东翻西找，只见各处小抽屉拉出推进，十只亮晶晶的水钻指甲在抽屉间纷飞，眨眼间便抓了一把药丸在手，自言自语说：

“只能先服些洋药平复伤势，要是草药的话，只怕药汤还没煎好，这人就已死在我的医馆里了！”

一边说话，一边袅袅婷婷地走向侏儒，握药丸的左手合拢，五指快速捻动，手里“咯咯”脆响不绝，走到李不凡和骏德之间时，手一摊开，药片已全碎成粉末。

黄子健早已接了一杯水过来。

“啊哟哟，和着水喝太慢啦！”药阿姨白了黄子健一眼，毫不客气地指挥，“黄骏德，你过来。”

病秀才为人忠厚老实，又乐于助人，在牧原岛民中可算德高望重，此刻听到年纪足可做他女儿的药阿姨命令，也只能乖乖听话，走上前去。

救人为重，黄骏德不以为意。

“左手捏个‘震诀’。”药阿姨一边说，一边去解李不凡衣襟纽扣。

衣服被鲜血染透，黏在身上，撕下来时像剥去一层皮，李不凡臊得满脸通红。

黄骏德依命，伸长食中二指，其余三指虚屈。

“放开关隘，借真气一用。”药阿姨右手握住骏德两指，另一手将掌心的药粉“啪”地拍在李不凡胸口，手掌紧贴不动。

李不凡浑身剧震，只觉得从药阿姨手掌贴处，一股强大热力透入心脾，进而传至四肢百骸、咽喉脑髓。

刚才在船舱内，本达一剑刺中他背心，剑力直穿，伤到心脏，从那时起，他一直感觉心头如有千钧重物压迫，使他血流不畅，气滞头晕。

这时候在药阿姨治疗下，只觉浑身酸软，浑身又有说不出的舒服，心上那重物竟似一点点土崩瓦解，压迫渐渐减轻。

黄骏德修习上乘内功多年，对自己体内真气走向了如指掌，按药阿姨吩咐放开体内关隘后，只觉真气能量如堤上打孔，潮水喷涌，以左手食中二指为渠道，汩汩涓涓流入药阿姨手中。

与此同时，自己却渐感精力消退，脚下发软。

病秀才心知药家历代传人不炼法术，不练武，更不修习内功，却没想到这“假气输药”的独门医技居然能把他这样的练家子在几分钟内掏空。

末了，药阿姨左手在李不凡胸口大力一拍，侏儒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向后坐倒在墙脚，背上钢板在墙壁上撞出“当”的一声响。

接着放松了握黄骏德二指的右手，病秀才竟向后退了两步，也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不像是药阿姨推他，倒像他身上原本就承受着极大推力，刚才多亏药阿姨一直拉住他，他才没有向后坐倒。

虽然争战一夜，精神疲惫，但黄骏德内力深厚，在牧原岛三千尧族武者中排得上前五位，谁曾想他能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医生抽取真气，以致体力不支，站都站不稳。

“好啦，命保住了。”

药阿姨满意地说，她将李不凡浑身上下打量一遍，面貌丑陋，一副倒楣相，衣衫褴褛如同乞丐，她才不相信这人身上能掏出一个硬币来，于是回头望向黄骏德，“用的是你的真气，治疗费我就不收了，药钱80元，算在你账上吗？”

“好……好。”黄骏德回答，有气无力。

“好个屁，黄骏德，你老婆的住院费还没给呢！小心她临盆前我把她赶出去！”药阿姨叉着腰，指着黄骏德鼻子高声叫骂，嗓音比起刚才陡然提高了八度。

病秀才赔着笑，想站起来作揖，挣扎了两次，站不起来。

这时候，里屋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骏德，你回来了？”

黄骏德应了一声，药阿姨朝里屋方向看了一眼，指着黄骏德，挑高秀眉，却压低声音说：

“钱什么时候付？”

“药家妹子，这钱我一定会付的，“黄骏德说，“今晚出海，原本回来就有钱付你的，但出了意外，财宝一无所获，却救下了两个人，就是眼前这两位……“

“啊哟哟，你们这帮倒楣蛋，钱没抢着，捡回来两个重伤病人，还是岛外人士，这算什么！”药阿姨瞟了一眼李不凡和文茵，朝病秀才翻了个白眼，“黄骏德，你先顾好你老婆好不好？她这两天就要临盆了！”

黄骏德和药阿姨说话过程中，一直在暗自调整内息，此时已可勉强站起。他挣起身来，把药阿姨拉到一旁，小声说了些什么。

“她啊？”药阿姨指着担架上的文茵，这时候黄子健和另一兄弟正准备把伤者搬到病床上，忽听药阿姨说，“这个女人我不治。你们别把她往我的病床上抬。”

“钱也算我账上，我一定会付的。“黄骏德抱拳作揖不迭。

“不是钱的事。”

“那是为什么？”

难道药阿姨原本与这文茵认识，有恩怨纠葛？众人大惑不解。

然而药阿姨生平没出过远门，文茵又是第一次来到牧原岛，两人根本没有可能相识。

药阿姨看向担架上的文茵，众人也随她眼光看去。

文茵此刻仍在昏迷之中。

刚才船上灯火昏暗，情势危急，大家都没能仔细欣赏这闻名海上的“金野女妖”真容。此刻在灯光照耀下，众人才将她的容颜瞧得清清楚楚。

她肌肤白净，如凝脂雪乳；双眼微闭，只透露出半点星眸，便足以撩人心弦；她的嘴不算太小，但唇若涂朱，有种狂野的性感；一头散乱的青丝，平添了几许放任的媚姿；腰间文着一枝紫花玫瑰，妖冶十足。身材娇小，玲珑曲致。

如果用最苛刻的眼光来看，文茵处处都称不上完美，但无数不完美的细节融为一体，整个人莫名其妙地美得不像话。

“反正我不治。”药阿姨径直回问诊台内坐下，别过头去，赌气似地说。

众人不知所措，呆立原地。

此时，文茵似从昏迷中苏醒，但又没有完全清醒，半昏半醒之间，只听她气息幽微地呼痛。那一声声呻吟都从她意识底发出，微弱得像来自幽暗深海。

药阿姨皱眉回头，只见她左腿伤处，临时用来包缠伤口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湿，血液透过担架帆布，一滴滴掉落在地板上。

李不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趴在病床边，怔怔地盯着文茵的脸。

“你们说说，”药阿姨忽然开口，“牧原岛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