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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暮雨(1)

妙锦传 鸳鸯乾符 3378 2020-06-12 10:23

  

永乐二年二月初八,己卯日,帝国都城——南京

阴雨绵绵的天气,就连空气也携带了不少泥土的芳香。皇城内气势磅礴的廊坊北勾西折,楼阁间几千万落,风雨凄凄中,那些河畔的杨柳也拂动起细枝嫩叶,垂下的部分随风摇摆。

五色交辉的城门楼房下,直通宫城外院的青石大道上,几个人影继往开来,她们中间正簇着一个衣裳华贵的年轻女人。脚踢打在这些青砖上,带起的水露又被扯得四处溅射。相传太祖皇帝修建这座皇宫得时候,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上了出窑的时辰和工匠的姓名。

几十年的光阴不过弹指间就晃过去了,在物是人非的今天,兴许也没多少人会去在意这些石砖上都刻了什么。能让人梦中惊醒的,却是那几年前震动大半个帝国疆域的靖难之役。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漫步于这幽幽禁宫,恰似听得横殿卧坦里的朝歌夜弦,檐牙高啄之下盘汩曲流,又回望闪闪金殿,那里歌台暖响,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当快要到金水桥的时候,贵人突然之间就停下了步伐。

魏国公次女,大明皇室外戚,三品淑人徐妙锦稍稍低下头,侧过去垂询女仆:“凉饼可是交了出去?”

“刚刚才予了皇后娘娘的内侍。”替她打伞的那个小丫鬟声音小到几乎要把耳根子凑到她嘴巴上才能听清,时年二十三岁的淑人在其他人眼里几乎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碍于皇亲国戚的地位,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传不到任何人的耳朵里,但胡乱的猜想却在脑子里任意翻飞。

本来这凉饼是淑人亲眼见她交给宫女,这才几步的路程就忘记了。想来也是内心压力过于沉重,久而久之脑子有些不中用了吧。小丫鬟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开始在乱加揣测。

“这样啊,姐姐最近身子骨也愈发虚弱了。”徐妙锦唉声叹气,乌云绵绵里一道电光火龙闪出,顺带嘶鸣起烈吼。雷霆乍惊可是把宫墙外的这伙人吓得直哆嗦,只有徐妙锦仍然像根擀面杖一样杵原地。

赤红的云纹大杉在袭来的狂风中不安分的翻腾起来,两股硕大的袖管乱舞着,发出啪啪的扯动声音。就连翟冠上吊坠的金宝钿花也在这阵风中跳动起来,雨下得更大了,斜扫进来的莹透珠子打在黄绿相间的纯红色牡丹花纹上,整个衣缘上的图案更加鲜活了几分。

大杉里面的那件紫色圆领同样随风颤动,胸前的麒麟补子紧紧的贴合着徐妙锦的胸部。任这衣服如何倒腾,那昂首阔步的身姿也不曾乱了半分。

“你怎么了?”徐妙锦头上的伞被彻底吹掉了,回过头来质询身后的丫鬟。见那丫鬟早已被这倾盆大雨浇得里外全湿,豌豆大的暴雨砸在地面上传开一片喧哗,徐妙锦的话音很快就被这落雨响声给淹没了。

“啊?”丫鬟把耳朵侧过来,皱着眉头。

“我说你怎么了!”徐妙锦把话音又提高了几分,丫鬟这才听到。抹去鼻梁下的雨水,眯着眼睛的小丫鬟回话:“我没事,就是这雨太大了。要不咱们先回门洞那里去躲躲,等雨停了再回去。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她没事的。”

徐妙锦回望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城门,正中间的拱门上刻着“承天门”三个字。徐妙锦脸上突然绽放出绚丽的笑容,对着丫鬟大喊起来,“娘说生我的那天晚上,也是像今天这样下着大雨。生前她总是在我耳边磨嘴皮子,说我是风雨刮来的孩子。”说完便大踏步向前方的洪武门走去。

风雨凄凄之中,从徐妙锦身后赶来一队持刀侍卫。滂沱里他们双手拽持铁链,围困一待斩囚犯。这囚犯如得了失心病那般左挠右踹,捆绑在脖颈,四肢上的铁链子被拉扯得叮当作响。

“老实点!”见手下人快按捺不住他,领头头目用那爆鼓着青筋的手一把揪住犯人的头发,对其声威言厉的训斥。

雨水浇灌在犯人的脸上,顺着皱纹汇聚划下。即便是这副惨样,犯人仍不住的回头对皇宫的方向狂骂道:“哼!朱棣小儿,你灭我十族又如何?大明臣子的脊梁骨就是用铁打出来的,忤逆祖制,庶夺嫡位。此乃天理所不容,人神共愤之!想要老夫向你称臣,做梦!老夫就算是下去了,也要到洪武爷那去告你一状!你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国贼!”

短短的擦肩而过,徐妙锦与这个口出狂言的犯人互相瞥望一眼。那是一双沾满了血丝的雄目,在这刚硬的目光中,徐妙锦在那一刻好像还看到了其它的东西。然而留给她的时间太短,押解侍卫急匆匆从侧旁穿驰而过,向广场的正中心走去了。

又往前方迈出几步,听得身后有滚滚车轮声响起。

驱车前来的是皇宫里的内官,羸瘦的头上顶着黑乌纱冠。勒住缰绳娘声娘气对车下的徐妙锦说道:“皇后娘娘见这雨势变大,特意叫下官驱车前来送徐小姐回府。”

见徐妙锦仍然矗立在雨中不肯上车,这太监又补充说道:“虽说是皇后娘娘叫办的,可这也是万岁爷的意思,别让下官难堪。”

“姐姐,上去吧。雨太大了,你这么走回去,会感冒的。”在丫鬟们的拉扯下,徐妙锦才登上了马车。待全部人坐好后,那内官太监放下车帘,狠狠用鞭子抽打了一下前方的那匹棕色骏马,整辆马车向皇宫外的大门疾驰而去。

丫鬟偷偷挑开车帘向外张望,她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敢如此对大明皇帝出言不逊。徐妙锦脱下了大杉后也顺着那一丝缝隙外看,见那犯人已被反手捆绑好。

侍卫冷呵一声叫他跪下。犯人却是把腰杆挺得笔直,回声道:“老夫何罪之有?叫我跪下,你也配!”见他不从,背后两人便用手按住其肩膀往下压,迫使犯人屈服。

雨下的更大了,偶尔还有惊雷响起。但是几次努力,那犯人终究不肯下跪。头目有些恼怒,刀鞘朝着他的膝盖关节就挥打过去,连打几次,犯人终究支持不住双膝跪地。

也就在他跪地的同时,刀斧手举起鬼头刀划下。碗口大的伤口喷涌出汩汩黑红色的浆血,崩腾着热气在半空中划成一条半弧,最后跟雨水汇合在一起向四面八方流淌。

见是血腥的砍头,那丫鬟吓得手一哆嗦,就把车帘盖了回去。徐妙锦暗自叹气,君臣之事岂容他人非议?唯有感叹这人世间的无常之态。就像那砍了头的大臣一样,恐怕至死他都以为天地间是存在着一股浩然正气。对此,徐妙锦也只有叹之哀之,可惜了那一副铮铮铁骨的身子,但愿他日后也能归详于青山之中吧。

待得马车除了宫城城门,那押送的头目忽然瞧见混合了雨水和血水的鬼头刀刀刃上缺了个口子,朝尸体啐了一口唾沫阴狠自语:“这姓方的老贼脖子真是够硬的!”

奉天殿上,刚刚从东宫六院赶来的永乐皇帝似乎很不高兴,坐到龙椅上时脸色还布满了阴沉,善意冠下饱经风霜的脸正对着台下那位身穿斗牛服的三宝太监。永乐皇帝见他头埋在地上跪趴着,也没在第一时间叫他起来,而是把头偏向站立在龙椅侧旁的内官。

心领神会的内官当即打开一份档案用原声润滑的调子念读:“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拯黎庶之艰辛。特遣使臣,敬叩丹陛,惟上国图之。”

“听到什么了吗?”永乐皇帝质询下面的三宝太监,见对方没有言语,又说道:“只知儒家文礼,兵家孙子,而不知我大明。这便是那东海之国,这篇国书,就是他们写给先帝的。”

“陛下。”内官合起档案轻声向永乐皇帝吐出这两个字,看那表情似乎是在提醒永乐皇帝应当把下面那人叫起来在训话。然而永乐皇帝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自顾自的说:“前元至元年间,世祖由江南,朝鲜两地发兵东征……”

永乐皇帝说到这站起身来,背起手侧过身子,两眼望着大殿上的天花板继续说:“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至先帝洪武年间,又召使臣携书出访。这是他们回执的书信,把这大内御档拿给他,让他回去好好看看。”

永乐皇帝用头点了点台阶下的那人,内官直径走过去把手中的档案交给三宝太监。此时三宝太监的头才直起来看见皇帝身上那件金丝云纹勾勒的明黄色常服,缓缓站立起来,三宝太监供着腰,双手捧着档案册子举过头顶,说道:“承蒙圣恩。”随后又一步步后退到殿门外,最后消失在永乐皇帝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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