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得子本是一件喜事儿，可因为生我硬生生把我妈给拖累死了，于是老头子成了大龄鳏夫。这些年老头子对我这么严苛，我觉得肯定是恨我把我妈给害死了。好在我脸皮厚人又机灵没在张医生面前犯啥大错才让他不至于一早就厌弃了我。

“张医生真是妙手回春”我忽然想拍马屁竖起大拇指道，“真是可惜了那些横死街头的人没福气遇见张医生，你可真是末世的华佗和扁鹊啊！”。

张医生无奈的摇头，可最终还是被我这个马屁精给逗笑，嘴里叨叨着说：“你到底像谁啊？”

“不像你！”我笃定的回道。这时张医生苍老的神色一滞像是有些受伤，“我这么水灵一姑娘，当然像我妈啦！。”

“你没你妈漂亮”张医生毫不留情，“剪子！”。

我故意叹口气装作受伤的样子，只见张医生暗暗将我瞅上一眼咕哝说道：“你妈全世界第一，你勉强能排第二”。

我很诧异，眨巴着眼睛喜滋滋的看着张医生，左右觉得这是一句很窝心的话。原来在顽固不苟言笑的张医生心里，我还是有份量的。

“好了，推他去病房”张医生缝好包扎好伤口下来已经满头大汗，额前银白的头发贴在皮肤上更显虚弱。

“这就好了？他不是眼睛都没了？”我有些不明白，转头去看那患者的脸。不过伤口被包扎得严丝合缝连打结也是一丝不苟，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却意外发现面前的人是个俊朗青年啊！

“眼睛是之前伤的，现在不过是眼周受伤”张医生靠在椅子上招手让我快走，大概是累得不想再和我搭话，但我看出来了他是嫌我笨所以让我不要烦他。

在我看来张医生年轻时肯定是一个集严谨严肃严格还不吃盐水鸭于一身的刻板理工男，虽然我没跟我妈相处过，但不禁有些同情她。

我推着急救车前往太平间改良的临时患者安置点，推门进去里面实在是塞不下这多余的一个了。

说实话我顶讨厌来这里的，毕竟原来这里是个太平间，多阴森古怪的地方啊！这里大多数患者刚开始也是拒绝的，但谁叫这里是张医生钦点的“安全区”呢！

我看那男子睡得香甜张医生又说他没啥毛病再看他身强体壮，索性我也就不想忙活了直接拿了一毯子将他和急救车一并放在了走廊的角落里。

临走前我兀自笑了笑，想起张医生说我没有医德和仁心，看来评价的是十分到位了，心想要是张医生看到了铁定又会骂我一顿。

可转念一想，要是对比那些拿着医院物资逃跑的人，我可以算是善人了。虽不及张医生，但也是值得别人给我送一面锦旗的。

站在走廊的玻璃床前，一个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天使仓皇逃跑，手里拿着无比珍贵的药剂。

看着这一切，我从未对他们露出过鄙夷或者厌恶的表情，因为要不是张医生在这儿我也早就逃跑了。虽然不知道能逃去哪儿，但肯定是逃了。

之前盛传说去西藏说不定能活命，于是我也决心去西藏，谁还不想活着呢？可张医生死活不肯，说什么要守着他以前任职的医院。

我非常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为难自己去当一个大好人。一个已经退休好几年人人都嫌弃人老不中用的医生为什么会那么固执的要守在急诊室，还让花骨朵一般没有绽放的我跟他一起。

窗外两个医生打起来了，他们似乎在抢夺一个箱子。僵持不下两人互相盘着对方的头满地打滚，我看得发笑却远远看见另外一队人往这边冲。我一下子从这种娴静的看戏中抽离，脸上的笑容发僵腿已经迈出去往急诊室门口赶。

张医生见我跑步的姿势和脸上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也跟着站起身迈腿去关门。

末日之后，多有打砸抢的事情发生。虽说医院来的人少，但一天还是有那么一两次。我准备锁上大门，却不想流浪汉还躲在那柱子后面，脖颈处都是血，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门拉了一半我瞪了他一眼，这时却发现张医生已经迈着老迈的步子去拉那流浪汉。

“我的张华佗，你快点儿行不行”我不是不想劝他，而是没有时间，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是锁上了急诊室的大门，外面的人脚步一顿猛的敲打卷帘门。

我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嗓子眼儿发紧十分害怕，毕竟我是个手无寸铁只有一根棒球棒的女生，连张医生都得靠我保护。

我心里祈祷着他们能知趣的早些离开，却不想偷偷透过卷帘门我却看到外面的人都跪了下来。我眼珠子都看直了，转头去看张医生的反应却发现他正亲切的帮流浪汉清理伤口。

我无语凝噎，不知道说什么好。

“医生救救我弟弟吧！”我刚松一口气，却被这一粗暴的叫喊声给吓得虎躯一震。接下来就是十几人齐声喊着：“求求我弟弟”之类的话。

听他们说是弟弟的腿被砸断了人快不行了，让张医生赶紧救他，要知道满城的医生怕只有小老头和我两个人在营业了。

想着前几日来抢感冒药就把我推了个跟头，现在屁股蹲儿还疼，我就更不想搭理他们。不过，以前霸道蛮横的混混今日却是低声下气，让我不禁好奇伤得到底有多重。

担架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满身是灰脸色惨白，不仔细看他胸腔的起伏还以为是一具尸体，腿部果然重伤，断掉的腿骨大喇喇的刺穿了肌肉脂肪和皮肤暴露在外面，膝盖以下完全被压成了肉泥。

看到这儿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不舒服。

我打开了一点卷帘门，隔着玻璃我学着张医生的样子向他们挥手让他们赶紧走，没救啦！可那些人却只顾自己痛哭流涕压根儿没人看我。我怜悯的向他们叹出一口气，心里想着自求多福吧！反正大家都没几天活了。

我实在无法理解，大家都知道地球时日无多，我们也时日无多，为什么还存着一丝希望来医院呢？以为能碰上张医生这样的人，不好意思，现在碰到的是我这样自私又铁石心肠的人。

试问连急诊室都关门了，这世界还有什么救呢？

我感叹着柔声说道：“回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一块好地”。

当我想把卷帘门再拉下来时却不想张医生抓住了我的手，我又极其灵敏的反手覆上另外一只手忙阻止这个善良的人。

“干嘛啊？没救啦！”我想让张医生认清现实，一边说一边牢牢的钳住他干涩皱巴巴的手。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东西！”张医生眼眶湿润失望透顶的看着我说道。

张医生是真生气了！这句话他时常对我说，可没有一次是今天的语气和表情。我愣了一下，仿佛沉在心里的那块叫“父亲”的石头被击碎，然后被狂风卷走。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绑在张医生手臂上的氢气球忽然断了线就那么毫无灵魂的飘走。

我呆呆的拿着那一根铁锁链把头埋得很低很低，门外的混混抬着担架急匆匆的进来将我撞到一边，我只是听着那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近到远的消失。

“那个——”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以为是那个流浪汉刚想抬头瞪他多管闲事还想来安慰人。

结果目光撞上一个满脸纹身的混混，他正一脸和善的向我微笑。我心中一颤难道这人想揍我不成，可死鸭子嘴硬心虚的大喊道：“干嘛？”。

“我爸也经常这么骂我，骂得比这难听多了。什么‘你这个狗杂种’‘狗娘养的’诸如此类带‘狗’的。你别介意啊！张医生是太着急了！”说完他反倒不太好意思的跟着前面的人跑走了。

我不太明白他一个混混来安慰我干嘛？但他说的话的确震惊到我。在平日里这些话看起来不过是对自我的调侃，可今天听进耳朵里却是心酸和苦涩。我望着他跑得略微憨厚的背影，思绪万千。

一转头流浪汉看着我似乎也是思绪万千。

“看什么看！你还不会死吧！帮我守着这里，有人来抢东西就拿这个揍他”我语气不善，流浪汉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只是怯生生的接过了球棒。

我赶到手术室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从夹缝中挤过去，对着他们的脸就是一阵狂喊：“请闲杂人等出去，要手术了。”

他们倒也听话，退了出去堵在门口。

医院要用电，现在只能靠发电机。我随便挑了两人捯饬机器发电，又挑了两个看起来力大的帮忙，张医生一直没看我兀自忙着。我说了我这个人机灵所以把手术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在了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按住”我一改刚才的颓废模样，拿出医生的架势吩咐道。

两个混混相视一眼，齐齐按住那个已经昏厥的孩子。

“麻药不够，所以待会儿他肯定会疼醒，你们得按住他不让他乱动”说完我顿了一下深呼吸继续说道：“他的腿保不住了，你们明白的吧！”。

张医生看着我有些惊讶，我把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虽然我的心里洋洋得意，但还是装出了一副老医生的冷静沉着的派头，把那一群成天凶神恶煞的混混都给唬住了。

不过接下来我就不行了，手术我是万万不行的，关键我对血腥味还十分敏感。张医生看出我面露窘相，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站到一旁。

张医生虽老，却是宝刀未老，满身的本事丝毫没丢。我在旁边帮忙擦汗递剪子刀子也是满头大汗甚至有些手抖。

手术途中这孩子疼得醒转几回就晕过去几回，旁边的大哥们一个个双拳握紧，眼眶含泪看得我感动万分。不禁感慨这些混混比那些逃跑的医生和我还要有仁心。

身边帮忙的两大男人更是直接留下泪来，嘴唇微颤叨叨着说：“小弟别怕，小弟别怕，大哥在呢！”。

就这一场手术累得是人仰马翻，张医生差点就晕了过去。出了手术室呼吸着新鲜空气，大脑终于醒转，刚刚强忍着恶心，现在终于是想吐了。

我抱着垃圾桶在那里一阵呕吐，忽然觉得身后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我。我缓慢的转身感觉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

自诩火眼晶晶的我也无法看清这远距离昏暗下的东西是什么，只是那双眼睛炽热无比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摸了一把嘴站起身想要看穿那黑暗，可看到眼睛发酸也是一无所获。嘴里又酸又涩难受极了，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那里有一个床位。

难道是他在看着我？还带着如此深的怨念。

我不以为意朝那里不服输的回瞪了一眼，就在我估摸着瞪够了想要离开时却看到那急救推车幽幽的自己跑了出来。我十分确定没人在后面推它，它是自己动的。

人依旧躺在上面没有动静，可这诡异的一幕却让她后背发凉脚底发虚顿时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我张口就准备大声呼喊，可那急救推车瞬间就到了眼前。

如果现在我眼前有一面镜子，那镜子里的我肯定是浑身颤抖嘴唇发白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

“蹭”的一下，明明躺着的人就那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是站了起来，不是坐了起来。我因为一些诸如低血糖、劳累过度的原因瞬间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