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顾公子，是心有所属了。”清越的语调很慢、很稳，异常冷静，宛如一条泛着绿光的毒蛇吐出了它的蛇信子，“这个婚约，退了便是退了，只是，这是小辈们的恩怨，希望不要影响了顾陆两家的交情。婚姻这个事，讲究缘分，没有缘分，纵使山河倒流，也是天注定的无缘无分。”

——

没有缘分，纵使山河倒流，也是天注定的有缘无分。

在话本子里，她看过太多的包办婚姻的悲剧，而且，她不愿也不想做别人感情世界的绊脚石，这少年郎既然已经有了意中人，那她，就只得让清晏、也是让她自己，退出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

清越轻轻推开清河的手，站起走到顾家那两人的跟前，嘴角勾笑，只待他们回答。

如果前半辈子，曾也有人为了一份感情如眼前的这位少年这般不顾一切，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也许会考虑去当一位犯罪心理学教师，也许不会开下那一枪，也许现在、都有孩子了呢……

作为一个局外人，她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做事不计后果的傻憨。

“？”一抹红色闯入她的余光，将她拉回现实，只见陆清源迈了几大步上前，盯着顾云生道：“家妹通情达理，不代表陆家是好欺负的，退婚的是你，道歉的也是你，坏人好人你都做了，还要清晏接受道歉，这是何理？这婚约原只是一张纸，你非把他闹大，顾云生！几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活越蠢！顾家老爷子德高望重聪颖过人，怎么偏生有了你这么一个白痴小辈！——清晏我们走，眼不见为净！”

说着，在众人愣神之际，清源握起清越的衣袖便将她拉了走。

他一路拉着清越走过莲池，踏过小径，竹林便窜入眼中——

绿竹绕幽径，青萝拂行衣。

清源的步伐这时才放慢下来，两人便停在篱笆围栏外。

“这老头子！”清源微喘了喘气，自言自语半骂咧道，“自己想让孙女歇着了还非要我出面！自己的面子是面子，我的面子便不是面子了？唉，罢了，谁让我是哥哥呢。——？清晏，你怎得还在喘气？是了，是哥哥的不是，刚才走得太急，忘了顾及你的步伐了。”

清越尽力将气往深了吸，缓了缓，抬起头向清源挥手，“没，是我步子小，没跟上。”

她之前没细看，这小弟弟，可真生得一副好皮囊，15岁，身高约莫一七五，五十五公斤左右，棱角分明，眼神清澈，不知等长开以后，得颠倒多少花季少女。

啧啧。

一看就是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哥。

清源见妹妹神又走得没影儿了，也不愿去打扰，交代了几句诸如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转身便离开了。

迎面正撞上鸣笙，只看她领了一大批绣娘，见到清源，便作揖行礼，道：“源哥儿不进去坐坐吗？”

“不了不了不了，”清源忙摆手，“姑娘家的闺房，我去可算什么事？况且我火盆还没来得及跨呢，可不要把坏运气传给了你们。——四妹妹才痊愈，你且记得照顾好她。”

“那是自然。”鸣笙便领着人继续趋步上前，“小姐，老祖宗说，您错过了及笄礼，打算给您补办一个，特找了一些绣娘，为小姐再做一套衣裳。”

及笄，清越知道这个日子。

《仪礼·土昏礼》有云：“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古代女子十五及笄，也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而这之后，女子们的命运，几乎全成了相夫教子。

清越按着绣娘的指令来回转圈量好各种尺寸后，松了一口气“啪”的一下坐在椅子上，道：“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也麻烦了我自己了。

“见过小姐。”

清越正端起瓷杯要喝茶，一位与鸣笙一样穿着的陌生女子走进来，作揖行礼。

她皱了皱眉头，在脑海中来回搜索了一遍，并未找到这个人的半点影子，于是放下杯子，问道：“你是？”

那女子趋步上前，道：“回禀小姐，我是老爷身边的丫鬟——司琴，老爷有事找您，特命我前来唤您。他说，等您今日什么时候得了空，上他那边走一趟。”

“老爷……爹有说是什么事吗？”

清越还处于人格混乱的阶段。

就是那种，挣扎在现实与道德之间。

她尝试着将自己融入陆清晏这个角色，但每当她一想到是自己抢了别人的一切，她就浑身不是滋味，不知如何是好。

司琴顿了顿，道：“老爷并未告知我，只是，我方才瞧见顾老爷从老爷书房出来，心想，许是顾家的事。”

又是顾家？

敢情这顾家是一家老小全部出动的节奏啊。

送别司琴，清越也并不着急去找陆老爷，她让鸣笙去自个顾着自个，拉了帘子，转身便躺在自己的雕花黑檀木床上。

只是躺着，不睡觉，不说话，不思考，完全放空。

清越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眠的，当她睁开眼睛，天际已是一片模糊的黑了。

她草草吃了些桌上摆着的糕点，一阵捯饬后凭着记忆独自走到了陆老爷的书房。

她顿了顿，唤了一声“爹”，便跨过门槛。

陆老爷用过晚膳后便呆在书房看书，见到自家闺女来，放下书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满脸笑意道：“来啦。”

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墨香味，清越环顾了一番书房——陈设简单，不过书案书架而已，但是打理的十分干净，令人顿感旷达。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尽管清越上辈子见过不知多少的大风大浪，但她面对眼前的这位父亲，还是相当紧张的。

这可是父亲呀。

陆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起手中的书又翻了翻，最后将封面向上，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小小年纪，连笔都握不好，却要缠着我教你念书。——如今你也是要及笄的人了，为父想问一句，你对自己，是什么打算？”

“我？”清越瞟到封面上的那一行字——《孙子兵法》，脖颈一紧，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抱她在怀里读书的画面了。

“我……”她的声音有点发涩，“我只想好好陪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