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请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高高的审判席上，威严的中年女法官整整法袍，轻轻敲了一下法槌，对关峰点点头。

孙亚的案子，事实、证据可争议之处实在太少，因此，庭审进行的很快，从风韵犹存的女法官宣布开庭，公诉人宣读起诉书、讯问被告人、举证质证，到邓湘茂发表完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公诉意见，总共还不到三十分钟。

其实这个案子，完全可以走认罪认罚的简易程序，但关峰既然要做无罪辩护，那就走普通程序好了。

“尊敬的审判长、公诉人，我受弘法律师事务所的委派，作为本案被告人孙亚的辩护人，发表如下辩护意见。……”辩护意见前面的套话，弘法律所有标准的模板，如此的小场面，关峰也谈不上紧张不紧张的，他也不拿稿子，站起来对着合议庭的成员和公诉人点点头，眼睛缓缓的扫过法庭下面旁听的群众，朝表情有点紧张的费诗婷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有条不紊的讲了起来。

“……，对本案的事实证据，本辩护人并无异议。但是，孙亚的所作所为，真的应该受到刑法的惩罚吗？我们制定刑法的目的，通俗地说，是要惩恶扬善，而本案的被告人孙亚，他是一个恶人吗？现在，他就站在这里，通过刚才的法庭调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起因、过程、结果，尊敬的法官已经很清楚了，本辩护人认为，无非就是一个品性端庄、很有孝心的小男孩，受不了父亲突然重病的打击，随手扔了一块砖头而已。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本案的被告人孙亚，既没有社会危害性，也没有人身危险性，更没有犯罪的故意，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伙子，对法律不熟悉，扔石头的时候，不会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在犯罪，至于砖头砸中了汽车，只是一次意外事件罢了，根本不符合寻衅滋事罪的构成要件。孙亚的所作所为，是痛心于老父病重，行为失常，是一种孝心的表现，他扔砖头的行为，不值得鼓励，但是，孝心，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更高于法律的存在，是应该鼓励的。如果我们的法律要惩罚父子之情，我认为，这样稍显机械的理解、执行法律，是不合适的，也有违于法律的本意，所谓法律，无外乎天理、人情，……。”

严格的说，关峰并不是在辩护，他只是想要表明鸿蒙仙界的常识：罪犯，一定要是通常意义下的恶人，或者说，坏人，而孙亚，不是恶人，更不是坏人，也就不应该是罪犯，他最多，是一个倒霉鬼，或者说，不幸的人。

“我反对！辩护人在以不正当的方式煽动旁听人员的情绪。”不料，邓湘茂举手打断了关峰的发言。

“反对有效！辩护人，请就本案的事实、证据、法律适用发表辩护意见。”中年女法官用格式化的腔调说道。

“嗯。可能尊敬的法官、检察官也听说过，三个月前，本辩护人曾经被一个空中飞来的烟灰缸砸中，差点就被砸死，按理说，我应该对此类行为很反感，但是，本辩护人依然发自内心的认为，本案被告人孙亚无罪。我这里有书面辩护意见呈交法庭。”关峰无奈的叹了口气。

按照之前的安排，孙亚自己的态度很好，认罪认罚，以争取从宽处理，关峰的无罪辩护，本来就很苍白，邓湘茂的反对，从法律上说，无可指责。

……

休庭二十分钟后，漂亮的中年女法官宣布了本案的最终结果：孙亚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

而孙亚，当庭表示：不上诉。

“表现不错。走吧，晚上我请你喝一杯。”

因为关峰是第一次开庭，案子虽小，按照弘法律所的传统，所里还是派了苏静云作为前辈来陪伴关峰出庭---她正好可以顺便去见见秦拓光---对关峰的表现，苏静云心里打了九十分，至少，关峰不是比着稿子念，说话很正常，浑厚的男中音，也很有感染力，不像有些律师，第一次开庭，紧张得满脸通红，浑身冒汗，结结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顺溜。

至于案子本身，缓刑，结果还算不错了，至少孙亚，包括孙亚的母亲，都很满意。

“我请苏姐吧。”

女法官会当庭宣判，大大出乎关峰的预料，她本来想开完庭后，再找找韩珮媛的，看能不能判无罪的。。

现在，肯定什么都来不及了。

“等陆平田的案子开完庭，你再请我吧。还有一个朋友，包厢我都订好了，明月天涯竹韵包厢，6点半。”苏静云说完，看着关峰和孙亚、孙亚的母亲以及来旁听的同学一一打招呼，站起来伸手向中年美女法官比划了一下，一个人离开了法庭。

……

“彭庭长好！”

在孙亚母亲千恩万谢的感激声中离开法院，又好不容易推掉了郭德赞等朋友的饭局，关峰提前十分钟来到明月天涯竹韵包厢，招呼服务员泡了杯绿茶，等着苏静云和她的朋友，过了十一二分钟，苏静云和一名中年妇女走了进来，令关峰意外的是，中年妇女，正是下午开庭的美女审判长，彭丹丹。

“不用我介绍了吧。小峰，彭庭长是我师姐，案子判了，大家一起坐坐，……。”苏静云进门时正和彭丹丹说着什么，见关峰提前到了，心里很是满意，打了声招呼，安排彭丹丹上座，招呼服务员点菜。

“关律师今天尺度把握的很不错，文采斐然。”彭丹丹身材保持的很好，换了一身浅黄色的便服，还化了淡妆，白肤红唇，满面春风，算得上一个中年美妇，不过她做法官的，身上淡淡的威严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其实，彭丹丹和苏静云不仅是师姐师妹，而且两家也算是故交，小时候两人就很熟悉，不过彭丹丹比苏静云大了六七岁，平时来往不多，现在苏静云来了沅州，又正巧在法庭上碰到，那么一起吃顿饭，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呵呵。谢谢彭庭。”关峰摇摇头，神色中有几分赫然，“以后还请彭庭多多关照。”

他对今天的结果，仍然有点，不甘心，主要是，这个结果，不符合鸿蒙仙界的认知。

“丹丹姐不知道吧，今天是关律师第一次开庭哦，开门红，好兆头，等一下小峰要多敬彭庭长几杯，……。”苏静云自己带了两瓶红酒，一边随口闲聊，一遍招呼服务员开酒。

“嗯，一定多敬两杯。我喝不惯红酒，来点白的。服务员，把这瓶酒也开了。”关峰装模作样的在身边手提袋内一摸，拿出来两瓶汾酒。

他不喜欢喝红酒那一套乱七八糟的讲究，而苏静云的做法，也让他隐隐有点不舒服。

关峰并不指望苏静云事前给彭丹丹做什么工作，但是，关峰还是宁愿和郭德赞去路边摊喝杯啤酒。

“牧童遥指杏花村。汾酒，华夏酒的老牌子了，……。”苏静云请吃饭，关峰却自作主张的带了两瓶白酒来，彭丹丹对两人的关系，有点疑惑，当然，这和她没关系。

明月天涯的菜品，味道很好，三人热热闹闹的互相敬了两杯酒，接下来，就是彭丹丹和苏静云天南海北一通乱聊，关峰在旁边做听众，静静地喝酒、吃菜，偶尔抽空敬个酒，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女人聊天，他也插不上话。

“……，早知道关总和云云这么熟，就应该把孙亚取保出来，小伙子不是坏人，在看守所时间长了，好人也能学坏。”一瓶酒下肚，彭丹丹微微带了几分酒意，也许是见关峰一晚上太过沉默，说不得找个话题照顾他一下---这个包厢里，彭丹丹理所当然是话题的主导者。

“哦，彭庭长也认为孙亚不是坏人，那怎么不干脆行行好，判他无罪呢。”白天没想到彭丹丹会当庭宣判，有了这个失误，关峰心情本来就不好，加之这顿饭，他吃的无聊之极，就没去刻意控制自己的酒量，多多少少有点醉意，说话也不再客气：一个人喝闷酒，本来就很容易醉。

“呵呵，判他无罪是行好，关律师的意思是，我判孙亚有罪，就是在做坏事了？”彭丹丹正伸筷子去夹菜，不由微微一顿，淡淡的扫了关峰一眼，心里有点小小的惊愕---很久没有不熟悉的律师敢跟她这么说话了。

抠字眼，是法官的基本功，彭丹丹当然不会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面前示弱。

这个案子当庭宣判，是早就定好的，其实彭丹丹不介意早点告诉辩护人，但是，关峰办完手续之后，连个电话也不打，难道要彭丹丹上杆子求着他！

“关峰，你少喝点。丹丹姐，再吃一块豆腐，……。”苏静云轻笑着推了关峰一把，忙着给彭丹丹夹菜。

“我做这一行前，有一个老师告诉我，公门里面好修行。彭庭长觉得，判孙亚有罪，对这个社会有什么好处？而有了犯罪前科，孙亚这一辈子，很可能就毁了，不经意间毁掉一个大好青年的人生，难道，这就是彭庭长的修行？是彭庭长追求的公平、正义？”关峰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笑眯眯的盯着彭丹丹，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哈。关总想过没有，判孙亚无罪，可能会毁了两个人的一辈子。关总如果认为判孙亚有罪不公平、非正义，可以上诉吗。或者，让人大增加一部刑法修正案。我们做法官的，当然要严格遵守法律条文。至于我的修行，呵呵，我高谈阔论公平、正义的时候，关总还穿着开裆裤玩自己的小鸡鸡呢。”对孙亚的案子，彭丹丹本来没什么感觉，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案子，但是苏静云事先不打个招呼，饭桌上关峰又如此不懂事，一点面子不给，她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拿起手包，对苏静云点点头，站起来走出包厢。

“小峰你喝多了。丹丹姐，我送你。”彭丹丹眼神迷离，走路脚下发飘，明显有点过量，苏静云瞪了关峰一眼，站起来急走两步，伸手扶助彭丹丹。

“丹丹姐，不好意思啊，关峰喝多了，他还是个学生，学生嘛，都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其实苏静云也喝了不少，不过下楼来到舞水河边，清凉的河风一吹，她酒意消了大半，“关峰还在念研一，刚来所里实习不久，我不知道他这么不会说话，丹丹姐你别给他一般见识。……。”

“云云，我没事。这个案子，唉，邓湘茂的老爹，可不是一般人。”彭丹丹使劲晃晃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清醒，望着河上的灯火，良久，低低的苦笑了一声。

今晚，她只是喝的比较放松，不可能真喝多，而且，关峰和苏静云，也没有真正劝她喝酒。

“嗯？丹丹姐，公诉人还有什么来头？”苏静云可不想再说孙亚的案子，一个小破案子，今天，她都听得快吐了。

“她爸是鹤城监察委的老大。无罪！嘿嘿，说起来简单。法官，呵呵。云云你回吧，我随便走走。关峰这小伙子不错，别喝多酒再出了什么事。公平、正义，唉，年轻，真好啊。”彭丹丹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头发，望着舞水河中的月色，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没有了说话的兴趣。

“哈。那丹丹姐真见过关峰玩小鸡鸡。”苏静云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可是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

开庭前，苏静云并不知道彭丹丹是孙亚案子的主审法官，平时她和彭丹丹来往不多，万一彭丹丹认为关峰和她是在演双簧，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记着，她今晚可就亏大了---在师兄妹的圈子里坏了名声，可不是三五天能弥补回来的。

“流氓！云云你不是真想拉住他吧。人是不错，可惜，以他这种脾气，很难混的下去吧。云云，这种小男孩，玩玩无所谓，你别当真啊，今天晚上，……。”彭丹丹半开玩笑的朝苏静云身上胡乱摸了几把，苏静云也不甘示弱的回击，两个美女嘻嘻哈哈的打闹，惹得不少人看了过来。

其实，孙亚的案子，还是有朋友给彭丹丹打了声招呼，缓刑，她已经算是轻判了，但作为辩护人，关峰开庭前连自己的办公室也不去一趟，这个，当然是符合规定，不过，彭丹丹还是，不习惯。当然，这和苏静云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