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赶在稀薄的晨雾刚刚消散时，飞速赶回矿坑的间谍下了筋疲力尽的三口犬，连沾满泥土与汗水的脸都没擦，径直找到了拉米的房间，他先是把耳朵抵在门处倾听，然后才轻轻叩响。
门被从里面打开，拉米穿着白色丝质长袍，掩盖住后面那根丑陋的尾巴，懒散的微睁着含有雾气的双眼，打着哈欠问这位间谍；“哈……怎么样？看到图纸他有什么反应？”
间谍双手撑腰，白袍被弄得褶皱，眉宇之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劳，他喘着粗气的回答道；“非常头疼……”
拉米点点头，转身走进干净明亮的屋内，坐在一张浅蓝色棉椅上，拍拍棉质扶手，招呼间谍进屋来谈。
“他透露了什么信息？或者下达了什么命令？”
走进屋内的间谍没有坐下，害怕自己身上的污秽染脏了这个整洁到没有一丝褶皱的棉椅，他只是站在扶手旁边欠身；“他说让其他城市以没收到宣战书为由拒绝出兵支援越冬堡垒，还说让新军出动，实验新式武器，应该是要和我们接战了。”
“拒绝……？”拉米的手指抵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他的神色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最终，他靠在椅背上微眯着双眼随口问道，“那个跟着你的间谍呢？你监视的怎么样了？”
间谍偏头思考了下，皮肤粗糙的方形脸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眼神停顿片刻，随后望向拉米回答道；“他的行为和我差不多，而且还帮我打消了疑虑，或许……可以利用。”
了解的拉米挥动满是皱纹的大手，示意他退下，已经被汗水蛰的有些难受的间谍躬身行礼，扫了眼明亮的卧室，发现依旧没人后才转身离去。
侧目盯着间谍离去的拉米，躺在棉椅上紧闭着双眼休憩，苍老的容颜放松下来，堆积的皱纹散开，但早年因为当奴隶而留下的鱼尾印迹被深深的印在眼角，无论如何都无法散去。
花白的短发零零散散，就像是冬季洒落在地上的新雪，在失去光泽的黑发中隐藏。几根白发随风飘零，旋转着被微风引出窗外。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移进门内，直到声音来到扶手旁边停下，拉米才重新睁开疲劳的双眼。
眼前的世界有些朦胧，拉米轻轻揉搓眼睛，微眯着双眼让自己看清进来的人影。
看清后，拉米脸上的皱纹又堆在一起，他困乏的撑着头问道；“怎么样，没被你跟踪的那个间谍发现吧？”
“是的，那个间谍全程被我跟踪，凭他的观察力根本无法发现我。”监视间谍的高瘦间谍得意洋洋的轻声答道，端正挺拔的鼻翼被憋笑的肌肉拱起。
身为一个间谍，监视别人的同时不被发现，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也是属于他的荣耀。
“他在布宪者面前说了什么？”
间谍嗤笑一声，有些唾弃的说道；“就是把一些信息抖露出去了而已，看那布宪者的样子，他根本看不懂。”
明晰经过的拉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影，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盯着那个间谍，还有布宪者，随时向我汇报，事成之后你将有权利信奉星昴，甚至……成为布宪者。”
在复国孑遗中，也不是谁都能信奉星昴的，在孑遗把这场退化看作神罚的情况下，只有被赦免的孑遗才有资格信奉星昴，其他的退化种只能保持崇敬，不然那就是亵渎。
听着承诺，间谍把心中的喜悦好好隐藏。
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内心，是作为一个间谍的信条。
得到一个不熟之人给予的利益，一般人都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或多或少会对施恩的人产生报答心理，或是替对方着想，高瘦间谍也不例外，他以拉米的角度分析，考虑到了流落在外的图纸，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问拉米；“那…图纸不拿回来吗？”
“嗯？留着吧，反正他也看不懂。”拉米继续闭上双眼，手指轻叩扶手；“那可是格恩斯一族最高的三维语言成就——空间文字，一个土著要是没人教还看的懂，那真的是能上天了！
他最多也就沉入错觉，想看懂意思？开什么玩笑……”
“可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什么呢？”了解许多复国孑遗教义的间谍问了一句。
他本以为贵为参谋的拉米不会回答一个间谍的提问，但拉米却出乎意料的回答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复国孑遗重新复国，把孑遗那两个字眼去掉！”拉米说着，重重地叩了下扶手，神情凝重。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让群…”拉米停顿了下，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仿佛他的视线穿透了一切，直至星海边缘，他摇摇头，抬起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依旧看着天花板；“你迟早会知道的。”
间谍耸耸肩，环顾四周后望向在思考着什么的拉米，为了不打断他思考问题，所以高瘦间谍出门时蹑手蹑脚的。
脚步声从房间离开了，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消失在自己的耳畔，拉米把袖子里的蒸汽手枪放到桌子上，摇摇头重新躺下。
云隙间洒下的光耀把拉米的上半张脸染成白金色，飞鸟婉转的歌声不吵闹，让人得以抛弃那份复杂的想法，用心去感受这份恬适。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拉米真正的开始休憩起来。
……
在前线，拿下正尾宪政国在东部唯一能够有效防御火炮的堡垒后，浮流统帅带领军队进一步向对方的首都闭循推进，一座拦在中间的庭集市被他打下，补给的问题成功搞定，这下距离首都闭循还剩下中间隔着的一座峡谷和三座城市。
觉得差不多后，浮流统帅把宣战书送到了布宪者手中。
“致——愚蠢的布宪者阁下
你的恶名从南大陆到北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以后的孩子比你优秀，因为他至少是正常的，懂了吗？被星昴降灾的你？
好了，结束这场无关紧要的哑谜吧！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代表复国孑遗向正尾宪政国宣战！你会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的！
来自——复国孑遗的大统帅——浮流”
看着内容的布宪者默默地撕掉这张无关紧要的宣战书，他内心的那谭湖水没有任何波澜，清澈而平静。
四十多天前准备的结果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虽然骂得有点出乎意料的难听就是了。
“新军到哪里了？”
军事总管扫视周围的臣僚一眼，发现他们都偷偷盯着自己看后，他无奈一笑，欠身答道；“在复国孑遗攻陷庭集城市后，十一万新军就已经部署在通往闭循平原入口处的峡谷附近，等待敌人上钩。”
布宪者想了些什么，最后眼神一凝，盯着军事总管看；“撤九万人，分布在其他平缓地带，尤其是低地！你亲自领兵，别出差错。”
低地，两边被森林和山脉夹住的草原，那是进入闭循平原最好的入口，所以必须守下，如果守不下，这次可能真的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明白了。”军事总管点头，他能理解布宪者的举动，一个聪明人只要没神志不清，都会绕开那些对自己不利的地形。
而在另一边，浮流统帅的对此则是另一种看法。
“他以为他算到了我的算计，实则是我算到了他算计我的算计！”浮流统帅把一根笔甩进笔筒后拍拍手，国字大脸神采飞扬。
“他估计是想要在峡谷处拦下我们，防止我们踏入一马平川的闭循平原，那我们将计就计，让胆子大那么一点点，比如一口吃掉对面的主力！打崩宪政国的士气和战争欲望！”
听着浮流统帅不着边际的话，副统帅嘴角抽了抽，有些小的鼻子抬了抬。
这细微的表情被浮流统帅的眼神察觉，他拍拍副统帅的肩膀，感受着长袍面料的润滑，摩擦几下，对着副统帅劝慰道；“不要觉得我这么做有点拼人品，但这是结束战争的最快方式，也是死人最少的方式，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的人。”
松开搭在副统帅肩膀上的手，步伐稳健的走到地图旁边背着手，尾巴乱甩着，他扭头侧目又望向副统帅，只让阳光照上自己的侧脸，把另外半张脸藏进阴影。
“你要相信我们费心思忽悠啊不……精心培养出来的优等格恩斯对于信仰的忠诚！以及我们领先半个时代的技术！毕竟是连发后装炮对阵单发前装炮，多发杠杆式蒸汽枪对阵老旧的前装单发蒸汽枪，这是一个时代的差距！人数可无法轻易弥补！”
他扭过头望向地图，摆摆手；“行了，废话结束！分出六分之一的兵力，共一万人，带三门蒸汽抛射机，十五箱实心弹和两箱霰弹守住峡谷，其余五万人从东部低地进军！
等我们解决掉敌人的主力后，突进到峡谷背后组成包围圈。”
“叼走鱼竿！”浮流统帅转猛然合掌，嘴角疯狂上扬；“吃了他们的诱饵！”
计划如此实行着，第二天一大早，一万人的防守部队前往峡谷，五万人的进攻部队绕过峡谷南方的森林，从低地进攻对面主力。
花了半天多的时间，前往峡谷的防守部队赶在日落前抵达峡谷。
在军队前方，两座翠绿的高山夹住一条不算狭窄的过道，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试图窥探更深处的视线。
副统帅随即让人开始摆炮，架设机枪，士兵退后，把炮摆在前面，开炮试探。
第一轮试射，实心弹被蒸汽抛射机掷入高山的树丛，除了树木断裂的声音没什么其他的。
第二轮校准还没开始，就见山上的一群黑影把炮推出，蒸汽箱飘着白色雾气，开始还击。
确认敌人的部队在这里后，副统帅把部队撤出对方的射程之外，时不时的开几炮，就在这里牵制住他们，防止他们跑了。
对方也抱着同样的心思，所以双方都静静的等待着援军的捷报。
次日清晨，峡谷南方的草原上，两群黑影在金色晨雾中碰面，不出浮流统帅所料，对面的主力果然在这里。
凭借着超常的视觉，他能看到对面都配备有蒸汽枪，后方还有多个用来补充气压的蒸汽炉，滚滚白烟从烟囱中飘出，朝天空散去，融入晨雾，朦朦胧胧的被阳光染成灿金色。
对面的军事总管也镇定自若，果然一切都不出布宪者陛下的所料，对面派去的部队果然是骚扰部队，真正的主力意图绕过峡谷推进，或者包围峡谷，慢慢蚕食驻守部队。
看对面的样子应该没多少，和他们的七万新军比起来差太多了。
同样是蒸汽武器，在人数占优的时候没理由输。
显然，军事总管还是维持着几十年前蒸汽动力没出现时的思想，就像双方都拿着铁质刀剑，人数优势、士气优势下没理由会输一样。